嫁给奸雄的日子——九斛珠
时间:2019-03-21 10:40:06

  今日带着麾下将士结束了年底最后一场操练,便急匆匆赶了回来。
  待会用完饭关上门,又该是春宵帐暖,软玉温香。
  傅煜征战杀伐十来年,还是头回发觉冷硬冰寒的刀剑兵戈之外,竟有如斯乐趣。
  遂入内室擦洗了风尘,一道用饭。
  小厨房的炊具尚未全部运来,但有夏嫂掌勺,饭食也绝不单调。傅煜许久没在攸桐处用饭,不免多添了碗,攸桐更是吃得满足,将盘里最后一块混着香橙味儿的的烤鱼肉吃完,喝了两勺奶白香滑的汤,才往椅背上靠着,餍足地擦手。
  南楼里重归旧日的热闹氛围,夏嫂系着围裙,准备蒸宵夜糕点,烟波带着丫鬟们收拾残桌,周姑则叫上做事妥帖的木香,将廊下的灯笼挨个点亮。
  晚风清寒,天光昏暗。
  攸桐怕吃得太多长肉,便罩了披风,往北坡的望云楼消食。
  傅煜陪她登楼,四合的夜色里,周遭尽是黑睽睽的树影,不见皓月。因临近年节,寻常昏暗处也点了灯笼,从高处望过去,暗红的光芒在亭台花树间逶迤,在愈来愈深的夜色里,蜿蜒向远处。
  两人许久没结伴夜游,斯人斯景,心旷神怡。
  可惜军务烦人,傅煜没站多久,便见沈姑赶来,说杜鹤有事请他示下。
  兜了一圈再回来,已是亥时二刻。
  篱笆墙里灯火昏黄,正屋的门扇紧掩,周姑和烟波她们在梢间里熏衣裳,说笑声透窗而出。傅煜进去后照着往常的习惯先去侧间,没见攸桐灯下翻书,诧然进了内室,便见帘帐半垂,锦被之下,攸桐竟已阖目睡了。
  这多少叫人失望。
  傅煜也没惊动她,轻手轻脚地进了内室,盥洗后换了寝衣,到外间扑灭大半灯烛。
  翻身上榻,仰面躺了会儿,才察觉出端倪来——
  窗外万籁俱寂,屋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在他躺下后,连锦被的摩挲声都没了。枕畔她的青丝如云堆积,那均匀的呼吸便清晰落到他耳朵里,虽听着均匀绵长,却迥异于熟睡之人。借着帐外残余的昏暗烛光,她的脸颊腻洁如细瓷,眼睫如扇般轻遮,衬着黛眉是道极美的弧线,但凝神细瞧,偶尔眼珠微动,甚是明显。
  傅煜留神片刻,愈发确信她是在装睡。
  遂半侧起身,凑过去,将鼻尖抵在她脸颊。
  温热的呼吸落在脸上,痒痒的,攸桐哪怕闭着眼,都能感觉到那两道目光的注视。原本借深呼吸而平缓的心跳渐渐凌乱,她竭力装睡片刻,见他得寸进尺,嘴唇也挪到脸上,忍无可忍地睁眼,“我睡着呢。”
  “是吗?”傅煜觑她,闷头低笑道:“装得不像。”
  “本来快睡着了的。”攸桐嘴硬。
  傅煜索性伸手将她圈在怀里,“时辰还早,睡什么觉。”
  隔着单薄寝衣,温软娇躯入怀,他忍不住低头亲她。罗帐昏暗,寝衣的领口半敞,露出几乎赤着的胸膛,他显然是没打算好好睡觉,那衣襟直敞到胸下,躬身凑过来时,腰腹的纵横沟壑一览无余。沙场征伐,练出满身刚健气息,俯身围拢过来,熏得她面红耳热。
  攸桐瞥过他胸膛腰腹,那位存心诱惑,故意在她耳边哈气。
  她眼睛被灼烫了似的,赶紧挪开。
  见他手脚故技重施蠢蠢欲动,索性坐起身,推着胸膛将他按在榻上。
  傅煜由着她欺负,躺在榻上,修长的双腿一屈一伸,手臂将她兜住。
  素来清冷的眼底炽热暗生,心浮气躁之下,喉咙微微发干,“这么狠心?”
  “谁让你昨晚……贪食。今儿难受了整日,走路都不利索。还有——”攸桐跪坐在旁,神情委屈,语气凶巴巴的,说话间身体半俯,掀开半幅寝衣,给他看胸前肩头深浅的痕迹,顺道把那双作恶的手拿开,“都不知道何时能消,我还想多活两天呢。寅吃卯粮,伤了元气,我今晚要歇息!”
  她生得肌肤白腻柔滑,身体比脸颊更甚,那痕迹青紫深浅,瞧着惊心。
  傅煜也没想到昨晚会留下这般罪证,对着她委屈凶软的目光,有些愧疚,“抹点药吧?”
  “不用,睡一晚就好了。”攸桐才不想引火烧身,扣紧衣领,规规矩矩地躺下。
  傅煜终究没舍得叫她吃苦,趁着火苗尚未窜起,强行压下去。抱她入怀,竭力安分地睡了一宿,次日清晨起来精神昂扬,满怀温软,终是破了克制自持的功,趁她半梦半醒、意志不坚的功夫,得偿所愿。
  直到日上三竿,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往衙署去。
  ……
  隔日便是除夕。
  大婚的喜气尚未散去,便赶上年底新岁,傅家内外比往年还热闹几分。傅德清腊月里已往各处巡查了一圈,赶着傅煜的婚事回来,刚好赶上过年。西院里父子三人齐聚,添上攸桐和韩氏,还算是齐全。
  相较之下,东院就冷清得多了。
  因许朝宗不甘受制于人,在决意搭上魏建那根线之后,小动作就没断过。魏建扛了圣旨,死盯着泾州的肥肉,年前开打后没讨得多少便宜,拖延至今,仍不肯死心,放着年节不过,不时整兵攻城。赵延之有傅家在背后偷偷撑腰,哪会将百姓拱手送到魏家那些贪官恶吏底下,拼死守城,仗着山川地势之利,不退分毫。
  这边赵延之拖着魏建,南边关乎新帝杀父弑兄夺得帝位的消息越传越多,受酷吏盘剥的百姓积怨日重,山匪流民乱事不止,眼瞧着便要起暴动。
  各处的消息一总递往京城,傅德明哪里抽得出空暇,衙署住处连轴转,都没踏出京城。
  傅暲兄弟几个都是麾下干将,年节里不敢松懈,以身垂范,冒寒守在边地。
  男人们不在,东院里就只剩沈氏带着儿媳和两个孙子,一如既往地冷清。
  傅德清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为着兄长侄儿,特地将韩氏叫去叮嘱了几遍,叫她多费心,往东院多添些东西,寻常多带攸桐过去走动,瞧瞧小孩子,别叫妯娌觉得冷清心寒。
  饶是如此,除夕之夜,一家子聚在一处,沈氏的脸上也撑不起笑容来。
  嫁到傅家这么些年,女眷冷清过年是常有的事。从前她主持中馈,花团锦簇,在儿媳仆妇跟前皆有脸面,哪怕没有丈夫儿子在身侧,也不觉得怎样。这一年半间,手里的权柄交出去,自家心里有鬼,便觉仆妇的眼神都带了怀疑打量似的,加之韩氏在寿安堂得宠,她受了冷落,天长日久,渐渐添了心病,时常闷闷的。
  纵身份已成相爷夫人,却不似从前光彩照人。
  这一晚满府灯火通明,傅煜父子去了军营,只剩老夫人带女眷用宴听曲。
  外头爆竹雷动,笙箫丝竹,里面韩氏春风得意,同攸桐和几个妯娌围在老夫人跟前凑趣,满屋笑语,唯她心中凄然,备觉寥落。
  沈氏坐在中间,脸上挂着笑,心里却酸得厉害。
  待宴散后回到屋里,对窗坐着,闷闷不乐。
  今晚当值的贾姑瞧见她神情不对,只当是夫人想念相爷和儿子了,不免宽慰。
  这贾姑是她娘家的陪嫁,在闺中是贴身大丫鬟,到了这边,也是头等的管事仆妇,最得信重之人。这一年里,沈氏在傅家的处境她瞧得清楚,又深知主母性情,劝慰的言辞便格外贴心,只劝她看开些,安享尊荣富贵就好,不必为后宅这点琐事忧心。
  沈氏原本只是寥落,被她勾动心事,便叹了口气。
  “后宅这点事我已看开了,横竖是我算计失策,落了把柄,怨不得旁人。我是——”她顿了下,倒没瞒最信重的人,低声道:“我是为暲儿他们不平。这府里的男人都是人中龙凤,相爷为政事劳心劳力,在京城的龙潭虎穴卖命,暲儿更不必说,常年风沙苦寒,妻儿分离,功劳难道就少吗?”
  这话的深意,贾姑明白。
  伺候了主母这么多年,沈氏的心病她也清楚。
  上到皇权勋爵,下到百姓之家,除非长子无能庸碌,否则都是立嫡立长。如今的节度使多半父死子替,傅德明父子几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厉害人物,平白将位子拱手让给二房,傅德明念着兄弟情分看得开,沈氏哪能甘心?
  但事已至此,谁都没能耐左右傅德明的心意。
  贾姑暗自叹息,劝道:“这事儿夫人藏在心里,也只能自苦,还是交给男人们办吧。您是相爷夫人,身份贵重,在这永宁地界,除了老夫人,谁不敬着你?只安享清福便是,何必苦恼这些?”
  “相爷夫人?”沈氏哂笑了下,“我在这府里,哪像个相爷夫人?你看那韩氏和魏氏!”
  那两位少夫人跟自家主母的过节,贾姑自然清楚。
  当伯母的使绊子谋害,人家不肯亲近,只维持明面的和气,也怪不了谁。
  也就沈氏,这些年受惯了各处恭维逢迎,陡然碰见不肯卖面子的,心里拧疙瘩过不去。
  但这话却不好劝,贾姑迟疑了半天,才道:“夫人何必管外头的事?咱们院里几位少夫人,谁不是敬重婆母的?更别说两位小公子那样招人疼。若夫人实在觉得府里闷,不如去京城住一阵,就当是散心?”
  京城里傅德明孤身一人,沈氏每回想起,都甚为悬心。
  沈氏闻言,心念微动。
  若能去京城的相府住,不必到寿安堂立规矩,也不必瞧着两位侄媳妇生闷气。傅德明入相后,因想着沈飞卿久在京城,熟悉京城人事,便将他调回了吏部当侍郎,她若回京,不必瞧着内宅烦心,有丈夫和弟弟在,倒能舒心些。
  这般想着,次日清晨便以担忧丈夫为由,去讨老夫人的意思。
  傅老夫人倒没阻拦,允了。
 
 
第114章 凭栏
  沈氏入京城的事, 并没激起太大的波澜。
  自傅德明入朝为相, 齐州和京城往来互通消息,这条路早已走得惯熟, 虽说兵马一时半刻没压过去, 但途中何处太平、何处安稳、何处藏着隐患,傅家那织得细密如蛛网的暗线已然探得明白。
  凭着这般铺垫, 护送沈氏安然入京,不在话下。
  攸桐的母亲魏夫人年前送女出阁,过后又往傅家做客, 住了几日, 趁着傅家护送的便利,与她一道回京,相安无事。
  傅家设宴时, 凡有女客问起沈氏,得知相爷夫人进京, 自是赞不绝口。
  但回到府里,各自关上门, 难免暗暗议论,觉得傅家的风向已慢慢变了。
  从前傅德明主政永宁,各处文臣皆敬重臣服, 沈氏坐镇内宅, 也是风头无两, 出了府便是坐上贵客, 在府里也是掌家主母, 无人能与之争锋。齐州内外的女眷,倘有求着办事、打探消息、想拜望老夫人的,都须先来沈氏这儿。
  如今傅德明远赴京城,傅德清接手高位,傅煜又是战功赫赫、铁腕谋略过人,文臣武将皆敬服于他父子。握着实权兵马的节度使,皇帝都须忌惮三分,相爷又如何比得上?内宅里田氏虽早逝,长媳韩氏却能干周全,内外诸事打理得当,几乎取代了昔日沈氏的位置。
  那二媳魏氏更不必说。
  当日傅煜迎亲的阵仗令全城百姓津津乐道,能和离走出傅家,又被风光迎娶回来的,数遍前后几十年,齐州城里也只此一人而已。
  ——可见她在傅煜心里占了何等要紧的位置。
  而傅煜名震边塞,手握兵权,锋芒几乎盖过傅德清父子,他的妻子谁敢不敬?
  比起丧夫寡居、无儿女傍身的韩氏,魏氏虽不管内宅之事,却有个顶天立地的夫君撑腰,真掂量轻重,比韩氏更不好招惹。
  是以女眷往来之间,对攸桐更添几分客气。
  攸桐兜兜转转,耽搁了近两年的时光,终跟傅煜重聚一处,岂能不珍惜?涮肉坊的事交由许长青兄弟打理,由杜双溪和春草盯着,她这两日忙着设宴赴宴,行动间亦守着南楼少夫人的身份,不骄不躁,周全待客,和睦妯娌。
  这日轮到傅澜音的婆家秦府设宴,攸桐岂能不去?
  ……
  自打去岁腊月成婚,傅澜音嫁为人妇,也满一年了。
  她有位高权重的父兄撑腰,出阁后颇得婆母妯娌容让,过得甚是舒心。春来踏青、夏日游山、秋朝射猎、寒冬玩雪,因跟秦韬玉青梅竹马、少年相恋,如今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日子颇为滋润。
  因前日傅澜音回府时,说想吃杜双溪蒸的糕点,攸桐便特地带上,早些过去给她。
  谁知秦家庭院相见,傅澜音那脸色委实叫她惊讶。
  ——明明前儿来赴宴时脸色红润、神采奕奕,今晨却跟霜打的茄子般,蔫蔫的没甚精神,面色也稍稍苍白。若不是她脸上带笑,一副心绪甚好的模样,攸桐几乎以为她是跟秦韬玉闹脾气,累及身体了。
  她搁下装糕点的食盒,转身便扶着她,“身子不舒服吗?别是着凉了吧?”
  “没有的事,只是胃口不好,老泛酸。昨晚贪凉多吃了点,结果吐了两回,整宿都没睡好。”傅澜音看她那担忧模样,失笑,瞧了眼跟在后面的烟波等人,神情稍稍忸怩,示意丫鬟仆妇留在外间,拉着攸桐便往内室走,口中道:“跟我来,有件事要告诉你。”
  脚步轻快,语气隐然兴奋,委实不像染病之人。
  且看她面色虽苍白,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攸桐大抵是第六感显了申通,心里猛地窜起个念头,双眸睁圆。
  “你不会是——”
  “嘘!”傅澜音一把捂住她嘴,快步走到里面,才压低声音道:“你别嚷呀!”
  攸桐因她这反应,愈发笃定,惊喜道:“真的吗?请郎中诊过脉了?”
  傅澜音抿唇压着笑,点了点头,一只手拂过平坦的小腹,小声道:“昨晚吐得难受,今早便请郎中来瞧,说是……喜脉。我都没想到这茬,听到消息,差点吓呆了。”
  “这是好事啊!除夕那晚祖母还念叨,说她抱着曾孙了,就只差个曾外孙呢。谁知你这般不禁说,这就给老人家添喜。这边老夫人知道吗?她那样疼你,得知消息定能高兴坏了。”
  “还没说呢——”傅澜音面露窘色。
  攸桐不解,“怎么,有难处呀?”
  傅澜音迟疑了下,附在她耳边低声道:“郎中说,脉象若不满月,不大显露,算来是腊月初有的身孕,那会儿还在国丧……我怕禀报祖母,她老人家一高兴,会走漏风声,才瞒着没提的。这事儿就郎中和贴身的丫鬟知道,回头最多告诉他。”她顿了一下,挽着攸桐的手,强压兴奋,“可我实在高兴,若不跟人说,怕是得憋死了。你可得帮我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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