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寻着信号弹的位置一路上去,身后隐约跟着些暗卫,急速朝着目的地去。
那天的事情,蔺玉婵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刚回到厢房倒了杯茶,便被一股大力击晕了。
她视线中最后的印象,便是茶杯滚落到地面。
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在这个京外的山上。
但是不知过了多久,她醒来了。
一双温热的大手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力度有些大,捏的她手有点疼。但她没挣扎,因为她能感觉到那双大手哟徐诶微微的颤抖,像是带着些慌张。
意识清醒了些,她便闻到了熟悉的竹叶的香气。
微微抿了抿唇,她低声唤:“荀纪。”
抱着她的身躯一抖,一张强自镇定的脸闯进了她的视线。
他抿着唇角,一眼不发,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她却能感觉到,她开口的一瞬间,握着她的手倏地一紧,接着就是一松。
蔺玉婵回握住他的手,闭上眼睛轻轻地笑了:“你别害怕,我没事。”
山上的微风轻轻吹着,荀纪身上的冷汗此时消下去了些,他抱着怀中的姑娘,头也不回地冷声对身后的人道:
“你以后便跟着荀奕吧。本宫不养背主的人。”
元恒闻言立即上前,将柳士杰腰间四皇子府的腰牌一劈为二。
随后赶来的苏玥卿等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到柳士杰跪在地上,煞白的一张脸毫无血色,而那边抱着婵儿的竟然是六皇子殿下。
苏玥宛看到这一幕时,顿时便捏紧了帕子。
失败了。
荀纪回眸扫了一眼赶来的众人,眸色依旧冷然。
蔺玉婵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低头无奈地叹息一声,抚了抚她的发:“今日这里发生的事,任何人都不许说出去。若是让本宫知道谁走漏了风声……”
蔺玉婵又扯了扯他的袖子,眨着一双水光盈盈的眼睛望着他。
心头倏地一软,他没再开口。
俯身抱起她,吩咐元恒:“备马车。”
回京的路上。
蔺玉婵颇有些不自在,原因无他,就是因为面前的人。
荀纪自打上车后便抱着他不放,将她的头按进怀里,也不说话,就这样抱着她。
云纹锦袍倒是不粗糙,不过这样被按久了,她也有些不舒服。
稍微蹭了蹭,她开口:“你不是说两日后回来么,怎么今日便回来了。”
荀纪听她这话,身子又禁不住紧绷起来,今日若不是他回来……
他闭了闭眼,更用力地揽着怀里的姑娘。
蔺玉婵:……
“婵儿,”
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
“我第二次这样害怕。”
第一次是六岁那年,母妃去世时。
那之后皇后宫里的人温柔地同他说话,说那个着明黄色凤袍的女子即将做他的娘,而他再也不是任人欺压的才人之子,而是荣耀加身的六皇子。
他那时看着那大气天成的女子,问她,他母妃为什么患了重病。她答不出来,只说天命所致。
在他发现那嬷嬷在背后嘲笑他认仇为母时,他没有犹豫地送了她的命。后来他筹谋十余年,将叶家一族连根拔起。
第59章
他想做的事,从来不需要倚仗别人。
但看到半空中那颗碧绿色的信号弹时,他竟一瞬间无法驱动自己的身体,四肢软的几乎不像自己。
一种恐慌自心底蔓延出来。
前一世,婵儿嫁给荀琰时,他虽心痛,但也知道她尚还平安地活在这世上。但刚刚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又一次要失去她了。
蔺玉婵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眉,笑着说:“怕什么,我不是好好的么?再说了,你会保护我的吧。”
他怔了一瞬,随即更紧地抱住了她:
“会。”
“婵儿,你会怕我么?”
“为什么怕你?”
“因为我杀了很多人。而且……未来还会杀很多人。”
“哦。”
她卷着手心里的长发,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毫不在意的样子。
荀纪见状眼底笑意渐深,低头轻轻在她发上落下一吻。
你放心,会伤害你的人,很快就不会存在了。
那日的事情谁都没有再提,蔺家人只知道她在山上与她们走散,被六殿下的人救了回来送回府上。
宫里的太医来瞧过,只道她受了惊,这些日子要在府上好好调理。
京都进入冬季时,朝堂上终于爆发了一次大的**。
以六殿下为首的群臣齐上谏,抖出了叶家贪污宫银、倒卖禁品、拉帮结派的事情,甚至皇上派人搜府时,还在一处隐秘的地下暗格里发现了一块雕好的玉玺。
满朝肃穆,原本日日游走于叶家门前的那些官员此时竟无一人敢发声。
皇上震怒,一时间,叶家主系一族撤官的撤官,流放的流放,凡年满十五的男子皆流放江北,女眷皆发配军营,十五岁一下以下充为官奴,而涉及意欲谋反的人无论男女则直接打入了天牢,年后问斩。
虽然没有找到叶皇后参与的实锤,但是叶家已是倒台,叶皇后又一向不得皇上宠爱,自此也算是无依无靠了。
皇上未赶尽杀绝,留了她皇后的名头,却是撤了她掌管六宫的权力,交给了腹中怀有龙子的华贵嫔。
而六殿下检举有功,非但未被波及反而受了赏。
叶家倒台,蔺家一时风头大盛。
叶家最终处分的消息传进国公府时,蔺玉婵正坐在廊下教玉嬛念字,小女娃娃咿咿呀呀地口齿不清地跟着姐姐念,不时地傻笑两声,惹得她去捏她的小脸。
“小姐,老爷叫您过去。”
蔺玉婵将玉嬛交给乳母,“姐姐出去一下,一会儿再回来陪玉嬛玩。”
大概猜到祖父找她是什么事,蔺玉婵不由地有些紧张。
荀纪前几日又夜闯国公府,说这两日便上府提亲。
不知祖父如何想。
舒了口气,走进了荣安堂。
祖父正看着手上的一本折子,眉头紧锁。
瞧见她进来了,便挥手唤她过来。
“婵儿,你来看。”
蔺玉婵探头看去,一看之下,顿时心头一紧:“表哥这是要……”
蔺国公点点头:“提亲。”
这折子是有人送到他手上的。
能从皇上那里将折子无声无息地拦下,这宫里如今也就两人罢。
定不会是自己的小女儿,那便是那位殿下了。
蔺玉婵心头翻腾不休,她已与荀纪确定了心意,若说以前她尚且因为那个梦而将表哥当成自己的夫君,那么如今她也不会将那个梦放在心上了。
“祖父,为何给我看?”
蔺国公闻言笑道:“既关乎你的终身大事,自要问过你。”
她犹豫着开口:“我……”
“你喜欢荀纪那小子吧。”
蔺国公不待她开口,便淡笑着打断了孙女的话。
“真当祖父是老糊涂,柳士杰为何无缘无故地从六皇子身边消失,叶家在一夜之间便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六殿下竟能全身而退?”
他叹了口气:“如今是这些小子们的天下了啊。”
蔺玉婵抿抿唇,自觉自己这样愧对蔺家众人,屈膝欲跪。
蔺国公拦住了她,
“跪什么跪?祖父可没办法成全你们的事,这件事不好处理,你姑姑病了。”
姑姑病了?
她此时还未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但是当次日宫里传出蔺贵妃病危的消息后,蔺玉婵才意识到,姑姑提亲此举,是在为表哥铺后路,也是在逼她,逼蔺家做一个抉择。
要嫁么?
像梦里那样,做一个悠然无波的七王妃?
她在心里问自己。
回答显而易见,她不愿。
可她要怎么办呢?她要辜负姑姑的一番心血么?
她要让蔺家为她和宫里反目么?
谁又敢让她嫁给荀纪呢,那个‘仇人家’养出来的皇子?
托腮坐在窗前,望着院里绵绵的白雪发呆。
若是荀纪不是六皇子便好了。
若她不是国公府的郡主便好了。
“小姐,玥卿小姐和佟小姐来了。”
蔺玉婵回过神来,神色怏怏的:“请她们进来吧。”
姑姑重病,皇上特下旨,命京都贵女进宫侍奉在旁。
这也是小姑姑的意思。
蔺玉婵以前不觉得,现如今才意识到,那梦里的许多事情真的是不可逃避的。
比如小姑姑确实宠冠后宫,甚至坊间已经在谣传,宫里的华贵嫔是个妖精,勾.引的皇上不顾朝政,什么都按她的意思来。
蔺玉婵知道不是那样的,皇上虽是将朝政交给荀纪和四皇子共同打理,但是大事和大权仍旧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可是不可否认的是,小姑姑确实是当朝第一宠妃了。
乘马车去宫里的路上,蔺玉婵始终垂着头不说话,苏玥卿不知发生了什么,便担忧地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摇摇头,只道想休息一会儿。
眼看着快到宫门了,她又想起一事,便问道:“哥哥近些日子可有去寻你?”
苏玥卿脸上红了红,摇摇头:“他每日进宫当值,哪里有空。况且……”
蔺玉婵知道她忧虑的是什么,拍了拍她的手:“哥哥不会轻易放弃的。”
“我知道。”
她咕哝着说了声。
那个傻瓜,哪有那么容易打发。
马车进了宫,便直奔华清宫去。姑姑这一病不轻,宫中又发生了许多大事,一时气氛很是肃穆。
然还没到华清宫门,她们的马车便被人拦下了。
萱儿掀开车帘,她得以看见,马车外站着一个面容慈善的嬷嬷,身着祖母绿横纹绸制棉褂子,头戴一等女官的雀翅簪。正是太后宫里的隐蓉姑姑。
隐蓉是太后娘娘自小的陪嫁丫鬟,如今更是后宫女官的一把手。
蔺玉婵忙扶着萱儿的手下了马车,恭敬有礼地唤了一声“隐蓉姑姑”。
隐蓉微微笑了笑,似是对她很满意:“郡主久未进宫,太后娘娘请郡主过去一趟。”
她与这位太后娘娘虽是一族,但自她出生时太后已经入宫多年,几乎不熟悉,因而此番她特意派人来截住她,倒让她有些慌乱。
她望了一眼马车,柔声道:“太后娘娘慈爱,臣女稍后便到宫中问安。”
隐蓉:“太后娘娘挂念郡主已久,郡主这便随奴家去吧。”
说罢,也不容她反驳,微微笑了笑,领着她往太后宫里去。
蔺玉婵转头冲苏玥卿眨眨眼,示意自己没事,便随着隐蓉过去了。
太后宫里装饰自是不凡,巍峨的宫门矗立在青石板的路边,不自觉地便让人生出了些仰慕。
太后进宫时也不是皇后,在宫中不过一个宠嫔,生下了如今的皇上,升了妃位,也未得先皇看重。
但是最后偏偏是如今的皇上登了基,太后便顺理成章地做了太后。
蔺玉婵站在宫门外,看着牌匾上那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想到那皇位争夺中的明枪暗箭,唇角不由地漾起一抹苦笑。
皇家人,背后的辛酸又有几人知呢。
“姑姑,太后娘娘身子最近可爽利么?”
隐蓉似是略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答道:“娘娘身子很康健,郡主不必担心。”
“那便好。”
她低声应了,随着宫人踏进了那扇门。
太后穿着一袭妃色袭地宫服,裙间一朵凤尾花蜿蜒至裙角,披肩立领云纱裹肩,眉妆大气天成,一只九尾凤步摇在发间摇摇欲坠,一头青丝以繁复的饰物固定在发间。
她坐在层层纱幔后,手中轻晃着一盏茶。
殿内无声无息,她们进来后,宫人侍女便纷纷退下,掩了门。
隐蓉掀开帐幔,自如地进去服侍。
蔺玉婵立定在外,缓缓俯身行了个大礼,声音不卑不亢:“臣女蔺玉婵,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安康,长乐未央。”
帐幔后久久无声,直到蔺玉婵感觉自己的腿都快麻了,扣在地上的头部有些充血,她才听见里面悠悠地传来一声:
“蔺家百代基业,不能在此出了一分一毫的差错,你可明白?”
殿内静可闻针响,那威严的声音响在她耳边,让她浑身一凛。
第60章
蔺玉婵垂首俯身于地面,久久未语。
直到幔帐后的太后按捺不住,以为她想通了开口:“你若想明白了,便回去吧。你年岁小,本宫不苛责于你,但你要时刻记得,生你养你的蔺家,记得蔺家的荣耀。”
“咚。”
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直起纤腰,隔着重重幔帐,直视着里面那道尊贵的倩影:
“太后娘娘,臣女斗胆,敢问娘娘,蔺家的荣耀是否一定要以女儿的姻缘来成全?若是臣女许诺,定保蔺家无虞,不知可否决定自己的归宿?”
太后幽幽地嗤了一声:“你如何保蔺家无虞?”
“为臣者,忠心护主,不为主疑……”
“是何人告诉你,蔺家甘为臣的?”
她的话没说完,前方传来一声淡淡地讽刺声,夹杂着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蔺玉婵的手倏地握紧。
太后的声音还在继续:“本宫在宫中摸爬滚打三十余年,坐上这太后的位子,又相继迎了清瑶清虞入宫伴圣,这才换得了蔺家荣宠不倒。你以为,这般牺牲,是要蔺家永世为臣的么?”
“七皇子必须登基,而蔺家女子,必须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