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纪急的不行,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想解释,却又不知道她因为什么哭。此时听她唤表哥,他心头一凉,恍然意识到,这已经是重来一世了。
他还是他,但婵儿对他只有惧怕,连他试图与她说句话,她都退避三舍,此时他说出这种话,她想来是更加厌恶他了吧。
为她擦拭眼泪的手顿住了,他轻轻放开了她,听着她的抽泣声越来越小,荀纪叹了口气:“你不必怕我,也不要……厌恶我,我只是……”
喜欢你而已。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待到荀琰来了以后,他才嘱咐道:“郡主吓坏了,你送她回房吧。”
蔺玉婵抽抽搭搭地跟着表哥往玉泷居走去,走到半路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那里的少年。
清冷的玄色衣衫,身姿修长,明明是个少年的身量,却仿若极有担当。他手里拿着刚刚落地的纸雁,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抬起头来。蔺玉婵赶紧转过了头不敢看他。
歪头看了一眼身旁走着的少年,也是一样的俊逸清秀,但比起荀纪来,仿若少了一丝孤绝。
蔺玉婵叹了口气,六皇子能得祖父那般赞扬,定是有其长处,只是可惜了,这么一个未来之主,性子偏偏生得这般怪异。
荀纪把蔺玉婵吓坏了这件事,不过一个时辰就传遍整个蔺府了,至于是谁流露出去的,呵呵,蔺夫人只消看一眼自己女儿哭红了的眼睛就明白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究竟为了何事,蔺玉婵捂着嘴打死也不说。开玩笑,这么丢人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拿出去乱说?
于是蔺夫人和蔺怀津本来看着荀纪就不善的目光,愈发不善了。
蔺国公一句小儿玩闹将此事掩了过去,可是蔺府上下都带着一双有色的目光停留在荀纪身上。只有蔺敬轩神经大条地搂着荀纪的脖子,一脸崇拜地说:
“殿下,你真厉害,我妹妹那个性子,不把别人气死都是好的,你居然能把她气哭!厉害厉害!”
荀纪斜眼瞄了他一眼,摆明了不想理他。
不过蔺敬轩向来脸皮厚,认真地跟他讨教:“殿下,你教教我,究竟怎么治得了那个丫头的。”
怎么治得了那个丫头?
荀纪不禁苦笑了一声,她天不怕地不怕,谁能治得了她呢。如今,她却独独怕他。
“怎么了?”蔺敬轩终于感觉出了一丝不对:“难道你们打起来了?”
荀纪摇了摇头,问道:“她……可好些了?”
“没事儿。”蔺敬轩潇洒地摆摆手:“蔺家的女儿皮糙肉厚,这点哭声算得了什么。”
他这样说完,荀纪又低头去看地面。确实,她的性子那样倔,若真是气极了怕极了,定是不会让他好过的,怎么会哭几声就算了。
不过应该也是气极了吧。
想想便觉得头疼,荀纪干脆起身,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说道:“不早了,唤上七弟,我们该回宫了。”
蔺敬轩摇摇头:“七殿下这会儿陪着妹妹呢,估计一时走不了。”
怎么他在陪着她?
荀纪一咬牙:“那本宫也去看看。”
“哎不行,”蔺敬轩赶紧拦住了,挠挠头为难地说:“这会儿还是别去了吧,妹妹还没消气呢。”
荀纪一口气憋在胸口,半天才咬着牙说:“那就让人去喊他,快点回宫!”
玉泷居里,蔺夫人知道自己女儿受了惊,赶紧端茶倒水地来回折腾,嘴里还在不停地碎碎念,唠叨着一定要让婵儿离这几个人远一点。
荀琰在旁边干坐着,蔺玉婵已经不哭了,一双大眼睛被眼泪洗过,水汪汪的,她看着蔺夫人忙前忙后,终于开口:“娘亲,我没事,您别忙了。”
蔺夫人听见自家宝贝女儿终于不哭了,这才放下了一颗心:“以后啊,娘再也不让你跟那个六皇子玩了,跟娘说说,到底他怎么吓得你?”
荀琰也好奇地望着她。
“咳咳,”蔺玉婵咳嗽了两声:“没……没吓我,婵儿就是……哎呀,总之没事啦。”
蔺夫人狐疑地看着她,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心里有点什么事她看的一清二楚,六皇子准是欺负婵儿了,不然她怎么连告状都不敢了呢。
吱呀。
门被人推开,宫人进来禀告:“七殿下,六殿下说要回宫了。”
荀琰便也站起身来,拱手道:“舅母,那琰儿便回宫了。”
蔺夫人点点头:“嗯快去吧。”
荀琰又踟蹰了一下:“后日父皇要去行宫避暑,母妃让琰儿转告外祖,一定要保住蔺家的满门荣耀。……可是,琰儿还有一句话,希望舅母也能跟外祖说。天下大任,有能者居之。”
蔺夫人愣了一下:“你……”
荀琰不再多说:“琰儿告辞了。”
蔺玉婵看着荀琰离开,心头掠过许多疑惑和不解。为什么表哥不愿争呢?
纵然荀纪是堪当大任的人才,可是表哥也不差呀。梦里的情景,他便是这般风轻云淡,从不争名逐利,还帮着当时已是皇帝的荀纪整理朝纲威慑群臣。若是他肯争,鹿死谁手,也未可知吧。
“娘亲,你怎么了?”
她看蔺夫人呆呆地看着荀琰离去的身影,问道。
蔺夫人回过神来,看着她粉雕玉琢的小脸,笑了笑:“没什么,娘亲只是在想,你表哥倒是个不错的。”
贵妃有意让婵儿将来嫁与七皇子,这样蔺家和宫里才算是真的绑在了一起。只是自己的女儿自己心疼,她是万万不愿让婵儿去那吃人的宫里挣扎一生的。若是七皇子无那般意思,她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孩子。
只是,若是七皇子不争,贵妃不争,蔺家不争,又何来立足之地呢?
唉。
蔺夫人叹了口气,摸了摸蔺玉婵的小脸,明日事,明日论吧。
作者有话要说:
蔺敬轩:六殿下,你真厉害,居然能把妹妹吓哭,快教教我!
荀纪(嘴角抽搐):我TM就是表了个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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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过了两日,皇上带着众位妃嫔的銮驾便启程前往盛宁的行宫了。京都地处偏南,到了夏季极是炎热,每年这个时候,若是宫里没什么要紧事儿,众人都会前往行宫避暑。
往年为了处理政事方便,像蔺国公这般重要的朝臣也会随行。不过今年宫里直到出行前才在早朝上宣布这一事,想来是早已打定了主意不让他们跟着了。
叶丞相得知六皇子被留在宫里时,那下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皇上退朝前又特意嘱咐了蔺国公要帮衬着六皇子,叶丞相赶紧接话说什么“蔺国公定会以天下大事为重,陛下请放心”,那表情简直像是吃了一整罐蜂蜜齁着了。
蔺国公是觉得六皇子不错,只是可惜了,竟然被这样的人家寄予了厚望。
连着几天,蔺玉婵都觉得府里的气氛怪怪的,这怪不体现在别的地方,只有在蔺国公退朝时回府后表现的尤为明显。傍晚回府的蔺国傅往往直接就回了大房,除非蔺国公召唤,否则一步也不迈进来。
好几次她想要央着祖父去下棋,都被娘亲以各种理由拦了下来。
刚开始几天她的确想不明白,还以为祖父是不是生病了。不过过了几天,注意着祖父回府后的行事,她大概明白了。
叶家又在找蔺家不痛快了。
“叶城这个老王八,仗着女儿是皇后就自称国舅,老子的亲妹妹是太后,老子让皇上叫过一声哥哥吗?”
这不,刚下过雨,蔺玉婵和蔺敬轩从后花园弄脏了衣服打算回去换时,就听见荣安堂里祖父又在摔东西骂人了。
“荀纪那小子也是一样,跟他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就是让王丛去监督筑堤么,拖了老子十多天了也不松口,还不是等着叶家那个不争气的小子请缨呢,皇上也是个糊涂的……”
“父亲,君臣有别啊,议论皇上可是大罪啊……”
震耳欲聋的叫骂声从荣安堂传了出来,蔺怀津和蔺怀平偶尔安抚的声音根本没作用。蔺玉婵和蔺敬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撇撇嘴,溜达回玉泷居了。
要是平常,她是绝对不会让蔺敬轩进她的屋子的,这家伙毛手毛脚的,每次都要摔了她一个花瓶才被骂走。这屋里的装饰品都是她认认真真地挑选来的,都是时下京都最新的样子,可不能让他都给摔碎了。
不过今日她确实有事问他,这才破例让他进了玉泷居的院子,然后让萱儿关好了殿门,两人就在院子的石桌上坐下。
蔺敬轩很不满意:“妹妹,刚下完雨,这石凳上都是湿的,……”
萱儿利落地上前擦干了:“大公子,可以坐了。”
……
能耐了你个小丫头。
蔺敬轩翻着白眼坐下了:“什么事要问我?”
蔺玉婵来了精神头,眨巴着一双眼睛问:“刚刚祖父说的那个王丛,是不是新进的门生啊?祖父想让他去监修铭西的那处水堤?“
“你怎么知道?”蔺敬轩诧异地望着她,接着赶紧捂上了嘴:“坏了坏了,婶婶不让我跟你说的。你是怎么猜到的,可不是我告诉你的,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呀。”
蔺玉婵没空理他,默默地思忖着,她记得梦里有过这一件事,刚刚听到祖父提起王丛这个名字便想起来了。
似乎是铭西的水堤要加强监工,祖父便推荐了王丛,叶丞相也不甘示弱地把自家在铭西逗留过的儿子叶文搬了出来。不过那个叶文在铭西时整日花天酒地,混迹在烟柳之地,根本没有调查过民情,又哪里懂什么监工之任。
她记得当时皇上似乎是怀疑祖父举贤举亲,因此不加调查便用了叶文,结果叶文担任监工一年,在铭西领回去了两个小妾,油水捞了不少,实事一件也没干,那费尽人力物力整修的水堤后来也在一次大雨中决堤了,铭西整整休养了数年才又恢复原貌。
现实与梦中许多事不一样,但许多事又是一模一样,若是这次任由六皇子派了叶文前去监工,恐怕还会出现那般灾祸吧。
想到这儿,她又问:“祖父说的那个叶家不争气的小子,是叶文么?”
蔺敬轩又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听到肯定的答案,蔺玉婵皱起了眉头,看来和自己梦见的一样,六皇子是皇后的养子,蔺家和叶家举荐的人中,不用猜,他肯定选叶家呀。
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六皇子性格那么怪异,会不会回了叶丞相的决定呢?
看祖父生那么大的气,估计是不会。
必须得让叶文的罪行暴露出来,这样六皇子即使想用他也用不了才行,如果他非要用,还能给叶家安个罪名。
对了。
蔺玉婵眼睛一亮,那两个小妾!要是他在铭西养小妾的事情被翻了出来,六皇子就没办法让他去了。
她一下子觉得自己聪明极了,立刻笑眯眯地找借口把蔺敬轩打发走了。
晚上的时候,她听着荣安堂那边终于消停儿一些了,便趁父亲和娘亲进房了之后,领着萱儿悄悄地去了荣安堂。
蔺国公憋了几日的恼火,光是一个白天哪能宣泄的够,这会众人都听了一天的唠叨去休息了,他独自一人在屋里踱着步。
其实选派谁去铭西本是一件小事,他生气的是如今朝风不正。
叶文不学无术不能领工修理水堤,不光他清楚,叶丞相、皇上、六皇子,哪个都知道,但是为了这门阀世家之争,不惜以上万百姓的性命来做赌注,这才是真正的大事。
皇上早些年为了朝野平衡,做出过不少任人不贤的事情,但为了朝纪朝纲稳定京都,他可以理解。可是如今天下太平,宫中可说无人心怀异心,最大的矛盾便是这储君之争,皇上竟还放任叶城做出这种事,不得不让他心痛。
“唉,为君者最忌任人唯亲,若是这六皇子是这般角色,倒是辜负了信任啊。”
蔺国公只以为自己一人在这屋里转悠,因此想说什么便直接说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八岁大的小孙女正躲在房门处偷听。
其实说偷听也算不上,她光明正大地站在门口,祖父不转身,总怪不得她吧。
“祖父,你念叨什么呢?”
蔺玉婵站了半天,也不见祖父回头看她,只得开口道。
蔺国公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是她站在那,这才抚了抚胸口:“婵儿,这么晚了不睡觉去,怎么乱跑?”
“婵儿听说祖父为朝堂上的事情烦心,特意来给祖父出主意呀。”
蔺玉婵大大咧咧地走进来,一本正经儿地坐在桌子旁说道:“祖父不想那叶文去监工,不是有很多方法么?”
“哦?婵儿有办法?说来给祖父听听。”蔺国公一脸感兴趣的样子,坐在蔺玉婵旁边。一老一小,好像掉了个角色,她倒是成了说教的人了。
蔺玉婵想了想,她得告诉祖父解决的办法,可是还不能暴露自己知道未来的事情,不然又会被当成怪物。
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她斟酌了一下开口道:“婵儿听说那叶文不学无术,整日流连烟花之地,这样的人哪里能为民造福呢?祖父只要让人拿出叶文的证据呈上去不就成了?只要上奏那人与蔺家没关系,皇上那边再如何怀疑也没办法呀。”
蔺国公揉了揉她的两个小发髻,笑呵呵地说:“婵儿挺聪明的,谁跟你说的那叶文流连烟花之地?”
蔺玉婵心中立刻警铃大作,还是露馅了,磕磕巴巴地说:“那……那是蔺敬轩说的……”
她磕磕巴巴的,但是蔺国公没深究,叹了口气说道:“叶文不学无术,谁都知道,只是皇上不在乎,他在乎的朝堂制衡,婵儿明白么?”
蔺玉婵看着蔺国公一本正经的样子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看的蔺国公忍不住笑了:“婵儿到底明不明白?”
“婵儿明不明白都不重要呀,”蔺玉婵眨眨眼说道:“祖父刚才说了,皇上在乎的是朝堂制衡么。他如今只是怕蔺家打破了这叶、蔺两家的平衡,可是如果祖父你有办法让皇上知道,真正有野心想要吞下这朝堂大权是叶家不是蔺家,这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