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云拿月
时间:2019-03-22 09:52:53

  冬稚正用毛巾擦着手上的水珠,闻言一顿,回身皱眉问:“为什么要扣工资?”
  “这不是请假嚒……”
  “那你上个月的假没用完呢,连着一个月都没休息。”
  “按月嘛,上个月的是上个月,这个月是这个月。”她说,“有事才请假,没事不就不请。上个月没事所以我就没休息。”
  冬稚板着脸:“就是白干可以,少干一天就扣钱?”
  “不能这么说,斤斤计较的……”冬勤嫂皱了下眉,给供桌上的水果摆正,幽幽道,“你爸爸在陈家做了这么多年,从小能有口饭吃,有件衣服穿,还能好好地把学给上了,那个时候读到高中,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你爸下葬的钱,还是陈家包揽过去的。”
  冬稚动了动唇,要说话,冬勤嫂叹气道:“你爸在的时候常说要挣够钱给咱们换新房,我没本事,心里却一直放不下他这个心愿,可惜他走了这么几年,我前前后后才攒了那么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买上新房子。”
  她站在桌前,看着正正摆着的那张黑白照片,眼里浓浓情绪化不开。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把你爸的遗像擦得锃亮锃亮,就摆在新家光线最好的地方。他天天说咱们家屋檐太低,又潮湿,光线暗,你看书写字,我做针线,对眼睛都不好……”
  屋子里,她的声音低低的,最后低至湮灭。
  “妈。”
  冬稚突然叫她,冬勤嫂回头,“干什么?”
  看着她沧桑的面容,脸颊边角细纹开始生长,而越过她,供桌上的遗像里,冬豫的脸从很早开始,就定格成了黑白。
  一股气在五脏六腑来回,这种感觉只有冬稚自己知道。
  “……没什么。”咽下喉间滚烫的烧灼感,冬稚说,“我去看看东西齐了没,我们走吧。”
  待一切妥当,拎着东西站在门口,冬稚第无数次抬头看向前面。
  遮蔽了大半天光的这一栋,是陈家。
  是陈家。
  ……
  冬豫忌日过去一周,周末,陈就约冬稚晚上去看电影。还是之前去过的那个商场,可以逛一逛,聊聊天,吃过晚饭,再去顶楼的影院。
  两人分开走,冬稚出门更早,在商场一楼找了个休息的地方坐着等。
  周围来来往往都是人,大人带小孩,结伴的年轻人,放假出来消遣的学生……他们说着和自己生活相关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
  电影是八点开始,陈就说开场前在商场逛一会儿,若是算上吃饭,最少也得提前一个小时。
  冬稚等了许久,眼看七点到了,陈就还没来。
  打开手机,对话停在四十分钟前,他问她:“出门了么?”
  她说:“已经到了。”
  他回了一个“好”。
  照理不应该这么久,冬稚给他打电话,那边不通。
  即使是夏天,外边的天也开始擦黑。商场里的人仍然来来往往,抬头看商场大楼顶端,透明的顶棚外,天已经不白。
  冬稚坐在长椅上,不知去哪,静静地发呆。
  呆了许久,长长抒出一口气,冬稚想起身走一走,手机突然在掌中震动。
  陈就打来电话。
  她接通,就听那边问:“你在哪?”
  “我在商场一楼……”她说,“你在哪?”
  陈就长叹了一气,“我在医院。”
  冬稚一愣,“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我。”他说,“是我妈。”
  “……”她沉默。
  “给你发消息的时候我已经出门了,半路接到电话,说我妈被送去医院了,让我赶紧过去。”陈就说,“我只好立刻赶去,一时着急,想起来要给你打电话,手机没电关机了。我刚找护士姐姐借了充电的……”
  冬稚轻声问:“你妈呢?她怎么样。”
  “没什么事。说是低血糖。她本来跟……朋友在一块,突然晕了,就送来了医院。”
  “嗯。”她没多说。
  陈就说:“我爸不在家,我现在走不开。”顿了顿,他沉声道,“你先回家吧。这次欠着,下次补上。”
  她还没说话,他又道:“明天早上我给你带牛奶。”
  冬稚说好,“你自己小心。”
  而后挂了电话。
  ……
  萧静然在病床上睡着,手背插着针,正挂点滴。
  刚才醒了一会儿,陈就刚好赶到,她拉着他的手不说话就是哭,即使闹了别扭,关系仍在僵硬中,陈就好歹也是她儿子,没有甩手把她扔在医院不管的道理。
  在走廊角落和冬稚打完电话,陈就返回病房前,门外凳上坐着的女人站起身:“你妈看样子睡了,你爸今天回不来是不是?那阿姨在这陪你守着……”
  “没事。”陈就扯出浅浅的笑,“您回去吧阿姨,今天麻烦您了,我一个人在这就行。实在不行我往家里打电话,人够的。”
  赵太太慈爱地端详他,道:“你别跟阿姨客气。今天也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本来想你妈约了一起做个美容什么的,谁知道她突然晕了,哎。趁这个机会给她做个全身检查也好,不着急出院,检查完了明天再回去。”
  陈就点点头。
  “你爸不在,难为你了。”
  “应该的。”他说。
  赵太太看着他默了默,而后笑说:“什么时候有空来阿姨家玩啊,你跟梨洁不是同学嘛,我听你妈说,你们关系挺好的呢?梨洁之前常约同学去图书馆,你们一起去过吗?我看她最近休息日总是待在家,都不怎么出门了,你要是有合适的活动,看看电影逛逛街什么的,也叫上她好不好?”
  陈就顿了顿。
  赵太太语气温柔:“她被我和她爸惯得有些娇气,要是有脾气不好或者是不讲道理的时候,你别跟她置气,她心是不坏的。你们一个学校,平时没事可以多来往……”
  “妈——”
  一道身影从走廊入口快步行来,打断了赵太太的话。
  陈就和赵太太一同看去,赵梨洁小跑过来。
  “晚上了,你怎么不穿件外套?”赵太太皱眉,嗔她一眼。
  “我不冷。”赵梨洁站定,看向陈就,目光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萧阿姨怎么样了?”
  赵太太不说话。
  只能陈就回答:“没什么事。”
  “那就好。”赵梨洁松了口气,笑了下。
  “她爸晚上不在家,我带她一块吃晚饭。”赵太太说,“陈就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去?你妈现在睡着,等她醒了,让护士打电话……”
  “不了。你们去吧。”陈就说,“我在这就好。”
  “你着急跑过来晚饭也没吃吧?不然还是先吃了饭再回来?来得及。”
  他摇头,“我不怎么饿。阿姨您别管我,你们去吧。我在这……嗯,在这陪我妈。”
  赵梨洁一直盯着他看。陈就不是没感觉到,只好看着赵太太,不去回应她眼神里的殷切。
  见他执意不肯,赵太太只好带着赵梨洁先走。
  “陈就……”赵梨洁被她妈牵着手,转身时步子稍停,“你真的不饿吗?”
  陈就摇了下头,“不饿。”
  “你……”
  她还没说,他礼貌地冲她笑了一下,在长凳上坐下。
  赵梨洁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们走后,陈就在长凳上坐了一会儿,透过门上的玻璃,见萧静然在里面睡得正沉,他便没进去。
  在打电话给冬稚之前已经联系陈文席说了这件事,他说会让家里当值的人过来,晚上在医院守着,陈就好回家休息,隔天要上课。
  陈就在长凳上安静坐着,拿出手机给冬稚发消息。
  “到家了么?”
  没多久她回:“嗯,快了。”
  “勤嫂做饭了没?没的话在外面吃点。”
  “好。”
  “晚上有风吧,冷不冷?”
  “不冷。”她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陈就握着手机,想了想,打下一段内容。
  “我妈跟赵梨洁的妈妈一起出去的,然后赵阿姨送我妈来的医院。刚刚赵梨洁也来了,她们让我一块去吃饭,我没去。现在她们已经走了,我一个人在这。”
  等了一会儿,冬稚回复了一个字:“嗯。”
  ……
  周一下午调课,体育课调到了最后一节。
  苗菁和冬稚坐在篮球场边看温岑打球,边看边聊天,聊得口渴,苗菁起身拍了拍灰:“我去后门那跟外面的阿姨买几瓶水,你等我一下啊!”
  “我跟你一块去吧……”
  冬稚没站起来,被苗菁摁着肩膀坐下,“不用不用,又不远,我看你一天都没什么精神,冻着了是不是?坐着吧你。”
  说完不等她再开口,苗菁小跑着就去了。
  冬稚在原地坐着等她。苗菁没回来,篮球场上换人,温岑走过来。
  “渴了?”看他额头都是汗,冬稚道,“苗菁去买水了,等一会。”
  温岑点点头,拿起扔在黑色背包上的毛巾擦汗。
  见她吸鼻子,温岑瞥她一眼,“昨天干嘛去了,感冒了?”
  “没。”她摇头,“可能受了一点风,鼻子不舒服。”
  温岑拿毛巾擦胳膊,“早上你跟陈就一起来的,他没发现?感冒了也不给买点药?”
  “说了没感冒……”
  温岑笑了下,擦完胳膊,把毛巾对折一叠,转身往包上轻轻一扔。
  他看了眼冬稚,转过身去看向球场,站着不坐下。
  没几秒突然开口:“那天你跟苗菁的聊天,我看到了。”
  冬稚没反应过来:“什么聊天?”
  “你发在群组里的那句话。”他说,“其实我看到了。”
  她一愣,而后慢慢想起来。大概是……有些日子之前,苗菁和她聊陈就的事情那次。她手滑,把发给苗菁的消息发到了三人群组里,她赶紧在时限内撤回了。
  温岑没吭声,后来没提过这件事,她和苗菁也就以为他没看到。
  原来他看到了。
  冬稚昂头看着他,动了动唇:“……哦。”她默了默,“我不小心发错了。”
  温岑一点都不含蓄,隔了这么久突然劈头盖脸地问:“你喜欢他?”
  冬稚没说话,抿唇,皱眉,却半分钟都没挤出一个字。
  “感觉麻烦不少。”温岑手插|进兜里,像是叹气,“那可不轻松啊,冬稚。”
  她坐在台阶上,他站在她旁边,空气中全是热腾腾的暑气。
  不远处,球场上打球的动静传来,在草皮地上打闹的女生跑老跑去,喜静的就坐着聚成一圈聊天,旁边路上有往寝区去的住校生,节省时间的值日生已经拎着工具出来打扫。
  再往更远的地方看,校外附近的居民楼,有人在阳台上晾衣服……
  一切都是鲜活的。
  “以前是喜欢,现在也喜欢。但是温岑——”
  沉默很久,冬稚突然抬头,她眯眼看向球场方向,没有一丝瑕疵的脸颊,白皙得像纸张一样,在余晖映射下几近透明。
  “我想明白了,我要过得好一点。”
  人活着就一辈子。
  有像冬豫和冬勤嫂这样的一辈子,也有像陈文席和萧静然那样的一辈子。
  她爸一点都不坏,甚至很好,她妈也根本算不上坏。
  可是呢?
  可是事实就这样。
  她不痛苦吗?
  不啊。
  她一直强撑着不肯承认,其实她很痛苦很痛苦。
  昨天晚上陈就中途去了医院,他让她回去,她说好,告诉他自己回去了,实际上没有。
  她走出商场,沿着最近的公园绕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坐在湖边的堤岸上看星星。
  看久了产生幻觉,那星星近得好像伸手就能摘到。
  就在那个时候,她想通了。
  俗一点挺好,何必非要标榜自己?做不成清风明月,那就做人间一把沙。
  她妈也好,萧静然也好,所有行径、话里话外,无非是认为她贪心,她们说她命贱,要她认命。
  可贪又怎么样?
  那样天光大好,永沐暖阳的日子,谁不想要。
  过够了好日子的当然无所谓,冬稚想。她不一样,她吃的苦够多了,就剩这点念想。
  她不能没有野望。
 
 
第35章 火火火
  冬稚班上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改成了体育课, 响铃之前, 陈就见她经过窗外, 和她们班其他同学一起上楼回了教室, 下课后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等她。
  慢条斯理收好, 班上人已经走得差不多, 冬稚还没下来。
  陈就正想去楼梯口等她, 门外出现一个人影。
  赵梨洁来找他:“陈就——”
  顿了一顿, 陈就几不可察地皱眉,拎起背包出去。
  两人到一班门前的楼梯口说话。
  赵梨洁问:“阿姨的身体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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