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云拿月
时间:2019-03-22 09:52:53

  冬稚坐在床边,窗开了一小条缝,和煦的晚风吹进来,吹散夏日炎热。她慢慢闭上眼,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学业重,睡眠时间不足,这种难得的惬意时刻,不免放松。
  陈就见她睡着,没叫她。默不作声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她的脑袋往窗户那边倒去,他忙伸手从后绕过去,怕她磕着。
  动作极轻,不想吵醒她,陈就将她的脑袋缓缓拨向自己。待那重量着落在肩上,他松了口气,又绷紧了神经,背打得直挺,一动不动让她倚着。
  冬稚靠在陈就的肩头,安静睡着觉。
  离目的站点还有两站的时候,冬稚醒了,正好缓神。不多时抵达站台,陈就先起身,她没站稳,晃了一下,陈就扶住她,两人下车。
  朝巷子里走,一步一步,胳膊碰胳膊。晚上安静,一点点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四周无声,他们小声说着闲话,从天到地,从南到北。
  快到陈就家门口的时候,冬稚突然停下,在离大门只有两三步路的时候,她不动。
  陈就奇怪:“怎么了?”
  冬稚盯着前方,微叹:“我真不想过去。”
  “你……”
  “每次经过这里,只要是和你一起,到这附近我都很怕会被人碰见。”她低下头,怅然无奈。
  陈就一顿,蹙了下眉,“你不要把那些放在心上……”
  “陈就。”冬稚抬头望着他。
  “嗯?”
  她看了他许久,没吭声。
  “你想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感觉有好多话想说,但是不知道怎么说,从哪里开始说。”
  陈就侧身,走到她面前,和她正面相对地站着,“你想说什么就说,我都听着。”
  冬稚低头看向地面,他的脚尖和她的脚尖之间只隔着一步距离。她看得认真,唇边弧度带着自嘲,忽地道:“你看你和我,现在就隔着一点点距离……但是这一步比看起来的远得多。”
  陈就一愣,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说起这种话,本能地不喜欢听。
  “远吗?”他皱眉,“哪里远。”
  “你知道吧。”冬稚吸了口气,告诉他,“我妈经常跟我说要认命。之前你给我买小提琴那次,还有后来我碰琴被她看见,她都发了好大的火。她一直跟我说,是什么人就是什么命,不认命的话我这辈子有苦受。”
  陈就动了动唇,还没说话,冬稚先道:“其实我懂她的意思,我妈,还有你妈,她们应该都觉得我,怎么说,不本分?对。就好比你和我,我们像这样站在一起,她们认为是不对的,不应该,我们两个人不配站在一块,不能来往。”
  “胡说八道!”陈就说,“什么年代了,你听她们说这种鬼话!”
  冬稚继续接上:“不管怎么着,反正现实就是这样吧。所以我忍了又忍,总是躲着你。”她停了一下,“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莫名的,陈就突然有点紧张。
  “……没什么。”默了数秒,冬稚踢了踢石子,忽然不说了。
  她抬起头,措不及防道:“你说我如果去你家探望阿姨会怎么样?我好久没有好好和她说过话了,多少年了?好几年了吧,以前小的时候还是说过几句的,我记得。”
  陈就愣了,诧异道:“你不是不喜欢……”
  “是啊,可毕竟是你妈。”冬稚叹了声,苦笑,“她那么讨厌我,我猜她可能觉得你跟我一起玩,我会带坏你吧?”
  很久没有这样谈心,这段时间以来,陈就觉得和冬稚的关系似乎在回到从前。但她这样和他说心里话,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
  陈就忙说:“不会,你哪里带坏我?她就是想太多,她不了解你才会这样。”
  “其实那天你爸问我怎么不进去等你,我很想说,我是想进去的。但是我不能进去,我妈看到了会不高兴,你妈知道了也会不高兴。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冬稚轻声说,“好久没去你家了,前几年还经常去,不过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小……初中开始就很少了对不对?你家的院子啊,客厅什么的,我记得的都是小时候的样子,上次你生日被叫去,好像是翻新过了?变了好多……”
  陈就见不得她这样伤感又强撑着笑的样子,“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为什么不可以?你怕什么。勤嫂要是说你,我帮你说。我妈那,我爸都叫你进去坐,你别理她。又不是没来过,小的时候天天在院子里跑在客厅里玩,怎么现在就不行?以前我爷爷最喜欢你来家里玩,这么多年了……”
  说到底,还是怪萧静然,她如果不是那样的性子,冬稚哪会躲他不及。
  “不一样。”冬稚摇摇头,咽了咽喉,声音稍稍有点哽,“那个时候我爸还在。他在的时候……那时候……”
  她说不下去,眼圈红了,喉间灼热,长长抒出一气,含糊道:“陈就……我很想他……”
  “冬稚……”陈就看她要哭,慌了,伸了伸手,徒劳地收回,想安慰又无从开口,一时有些无措。
  冬稚呵出一口气,垂下眼,滚烫的眼泪淌下来。
  “以前不是这样的。我爸在的时候,他什么都会依我,会让我学琴,会听我练习还会说很好听……我们家的压力有他分担,我妈没有现在这么辛苦……”
  她说一句,眼泪淌一道,竭力隐忍着情绪。
  “有的时候我经常想如果他还在就好了。那样,老师冤枉我偷钱包的时候,我就可以把他叫来,有他在,谁都不敢冤枉我……还有郑扬飞对我说那些难听的话,要是被我爸知道,我爸一定会揍死他……我爸超有力气的,我上小学了还能把我举得很高……那样郑扬飞更不敢晚上跟在我背后回家,我根本不用怕,有我爸爸在,他一定会来接我回家。”
  陈就胸口堵得慌,好像有哪处看不着的地方隐隐作痛。
  冬稚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我可以像别人一样买漂亮的新衣服,你知道吗,我妈过春节的时候拿钱给我,让我去买新衣服,我舍不得……我自己打寒假工挣的钱买了一套,舍不得再买……我要是有爸爸,我爸爸在,用不着别人给我捐钱,我也不会像个乞丐一样,被人推到大家面前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让人当猴看……”
  她越说越哽咽,到最后,抬手遮住眼睛,挡不住脸上遍布的泪痕。
  呼吸都觉得疼,像刀子一样划过肺腑,陈就近前,轻轻揽住她脑后,让她靠进自己胸膛,一下一下动作轻柔地拍她的背。
  冬稚终于放声哭,在他怀里呜咽哭出声来,听得他心里跟着绞痛,一阵一阵痛意汹涌来袭。
  “冬稚……”许久,他艰难地动了动喉。
  陈就才叫她的名字,突然,车轮声响起,快速由远而近,一道车灯直直照过来。
  陈就抬起胳膊挡光,冬稚也抬头,红着眼满脸泪痕地眯着眼看去。
  车一下停住。
  车门从里打开,萧静然冷着脸气汹汹下来。
  “——你们在干什么?”
  “妈?”陈就愣了一下,一只手还揽在冬稚背后,“你……”
  “你们大晚上在这干什么?啊?!”萧静然冲到他们面前,扯了一把冬稚,把她从陈就怀里拽出来。
  冬稚被扯得踉跄。
  “冬稚!”陈就赶忙扶住她,一脸紧张,“没事吧?”
  她摇头:“没事……”
  冬稚先前还想着去探望萧静然,即使心存芥蒂,却从没真正做过什么不尊敬长辈的事。萧静然呢?一上来就这么蛮不讲理。
  陈就气急,扭头要冲萧静然发难,“你——”
  冬稚连忙扯住他的衣摆,小声阻止:“陈就!”
  看她拉着陈就的衣服,萧静然眼里像扎了刺一样,当即一掌拍过去。
  “啪”地一声,冬稚闪避不及,手背结实挨了一下。
  她痛得嘶声缩手,陈就一急,捉起她的手看,手背红了一片。
  萧静然还没发火,陈就先怒了:“你到底要干什么?骂人还不够,现在开始动手打人了?”
  “我动手怎么了?你看我不打死这个小狐狸精!”萧静然大骂,“大晚上往你怀里扑,她要不要脸!”
  陈就脸赧了一瞬,但愤怒占了上风,“妈,你不问青红皂白张嘴就骂人,你是不是真的有病啊?”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是你妈!”
  陈就把冬稚拉到身后,护得紧,“你是我妈就可以随便打人吗?爸从来就不会这样……”他不是不难受,痛心地问,“妈,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萧静然指着他和冬稚,气得手发抖,你……!”半晌吼出一句,“你给我回去!”
  陈就沉着脸,不说话,和她对峙。
  冬稚在他背后,轻轻说:“陈就,回去吧,很晚了。”
  “……”他还是不吭声,但脸色有所缓和。
  萧静然看在眼里,气不打一处来,“我说的话你不听了是不是?回去!”
  陈就说:“你回去我就回去。”
  都这样了,他竟然还在担心自己会对那个小狐狸精不利?!萧静然哪里不明白,想通关节,登时气结。
  陈就站着不动,护着身后的冬稚,大有她不走自己也不走的意思。
  吵吵嚷嚷,一阵僵持过后,萧静然和陈就一同进了陈家大门。陈就一步三回头,担心又歉疚地看向冬稚的模样,让萧静然的脸色更加难看。
  冬稚仿佛没有从察觉萧静然的冷脸,冲陈就颔了颔首,示意自己没事,让他放心。
  司机始终在车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终于等到闹剧落幕,怕是心里也松了口气。
  车灯在冬稚身旁闪了一下,而后,随着陈就母子,慢慢开进去。
  等到陈家大门彻底关上,冬稚这才提步,向不远前方的自家院子走。
  四周归于宁静,风吹干泪痕,脸紧绷绷的,眼睛有点疼。
  她垂着头,走在夜色之下,一步一步平静无比。
  刚才的架像是没吵过。
  刚才的那些眼泪,仿佛也根本没流过。
 
 
第37章 炎
  课间, 教室空了一小半。
  冬稚的同桌前脚刚走,苗菁后脚就坐了过去。
  “你干嘛呢?”
  冬稚一边写笔记, 一边瞥她一眼, 怪道:“你不是看见了。”
  苗菁讪笑, 摸摸脸, 安静没两秒, 又道:“你今天怎么没和陈就一块来学校啊?昨天放学也是跟我一起走的……”
  “干什么非得每天黏在一起?”冬稚头都不抬。
  你不是喜欢他嘛。这句话苗菁没说, 盯着她的侧脸, 小声嘀咕:“你们前阵子天天一起去啊, 最近突然又不了, 我好奇呀。”她想起什么, 凑得更近了,“哎!赵梨洁好像又开始去找陈就了,你说她怎么这么……这么锲而不舍啊?”
  冬稚笑了一下, “找就找呗。”
  “你不在意啊?”
  “在意什么。”
  苗菁倒是比她更像当事人,“你别说你看不出赵梨洁的心思,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她那点心思,都快写脸上了。”
  冬稚不置可否“嗯”了一声。
  那天晚上在陈就家门口, 被萧静然碰见, 萧静然和陈就回去后吵了一架。虽然陈就没说,但是冬稚能猜得到。尤其那晚后, 隔天早上陈就没和她一起上学——萧静然盯得紧。
  冬稚也挨了骂, 当天中午回家, 冬勤嫂把她狠狠骂了一顿,应当是萧静然和她说了什么。她没还嘴,一声都没吭,冬勤嫂骂到后来,见她没反应,只好让她走了。
  打那之后,这段时间她和陈就经常有一次没一次地一块上下学,也不如前段时间见面得勤。
  冬稚心里都有数,苗菁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冬稚把笔一收,将笔记本塞给她,“拿去。”
  苗菁一愣,“什么?”
  “笔记啊,你拿去把补上,我知道你肯定没写完。”冬稚说,“不是我写的,陈就写的。他圈的重点,马上要考试了,你好好看。”
  苗菁拿在手里翻了翻。
  冬稚道:“下学期就高三了,没多少时间,抓紧点。”
  “你还开始说教念叨我了。”苗菁瘪嘴,心里却知道冬稚是为她好,收下笔记回座位去。
  没多久,温岑从外回来,小组长挨个收练习册。
  温岑一拍大腿,开始翻桌肚。
  苗菁斜眼睨他,“你还没做完?”
  “我这不是忘了……”温岑顾不上那些,一边翻一边问,“快,练习册借我!”
  “哪有啊,我都交上去了,让你没做完练习册还往外跑!”
  他俩正说着,冬稚转过身来,默不作声把自己的练习册放到他桌上,“给你,我还没交。”
  温岑顿了一下。
  视线相对,冬稚说:“我自己做的。”
  温岑回神,嗯了声,开始补作业。
  他聚精会神,苗菁便和冬稚闲聊。
  聊到晚上,她提议:“晚上去玩吧?不用上自习,咱们找地方……”
  “晚上我没空。”冬稚说。
  “你要去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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