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头月向西——桑狸
时间:2019-03-24 10:00:39

  我望下满殿的锦绣罗带,大半数相熟的故交亲友,微微羞赧,“衍,非得这样吗?”他一把箍住我的腰,断了我欲逃的退路,颇为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你嫁了一个我这种长相的夫君,脸皮不厚些怎么击退那些狂蜂乱碟。”
  一阕音曲终了,舞姬们拂袖翩然而退,殿中恢复静谧,众人又将视线抬至御座,我忙掰开萧衍的手,往旁边挪了挪。
  萧暘举杯贺道:“儿臣恭祝母后寿比南山,康比松泰。”众人应和着抬盏,一饮而尽。
  我见姜弥坐在右首,与萧暘相对,捋了捋胡须,笑道:“旁的都好,只是歌舞看着乏味陈旧了些,臣看着都差点打了瞌睡。”
  这话也只有如日中天,权倾朝野的姜弥敢说了。太后舒缓了过分僵硬的面庞,笑意微漾,道:“皇帝不好女色歌舞,自然宫中不兴此道,说来也是社稷之福。”
  姜弥端坐如钟,别有深意道:“陛下不好女色,勤于政务,当真是社稷之福。只是这后宫太过冷清,于传宗接代也是无益的。先帝像陛下这么大时,都有了三个皇子了。”
  我深刻地提醒自己,众目睽睽,一定注意仪表,千万不能翻白眼。
  萧衍勾了勾唇,大约是想说什么,却被一直静坐的沈槐抢了先,微哂道:“先帝是皇子多,可是罪人萧晔那样的皇子,只怕生来就是祸乱朝纲的,还不如没有。”
  姜弥冷色微冷,却保持着得体的笑意,回道:“吴越侯的意思,咱们陛下也会生出萧晔那样的逆子?”
  沈槐平静道:“说句大不敬的话,都是龙子,原是天潢贵胄,血脉贵重,只因存了不该存的僭越心思,才生生把自己作成罪人。不管多么尊贵,能管住自己的小心思才是最要紧的。”
  姜弥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一旁的宗延郡王见状,忙缓和打趣道:“早闻吴越侯是南郡有名的才子,果然伶牙俐齿,姜相啊,您就别跟他说了,说不过。皇帝陛下后宫虚置,那是皇后有本事,与咱们当臣子的不相干。”
  殿中尴尬气氛被他了了数语尽数化解,众人皆笑起来,一时有数道视线投注到我身上,包括那巧笑倩兮的刘小姐,咬了咬唇,几分羡慕,几分嗔怒,几分不甘。
  萧衍此时也不必多言了,朝礼官挥了挥手,又开始上第二波歌舞。
  灵徽替我计算着时辰,到了该吃药的时候便来请我更衣。我跟萧衍低语了一番,他忙催促我快去。
  祈康殿的偏室早被药味熏得浓酽,我刚端过瓷碗,便见门口处踱进来一个倩影,桃花红的细绫襦裙,珍珠披帛,精描细画,很是娇俏可人。
  她端袖为礼,清脆道:“参见皇后娘娘。”
  我将药碗搁回去,笑道:“雪柳。”
  她正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刘雪柳。祭酒与我父亲是多年知交好友,从我在闺中时两家便往来密切,刘雪柳小我几岁,孩童时便喜欢跟在我身后跑,只是我成了亲才疏远了。
  刘雪柳温婉一笑:“臣女只当皇后娘娘已忘了我这个儿时玩伴。”
  我让灵徽给她搬了张凳子,温然道:“怎么会,雪柳妹妹。”
  她摇了摇头,些许寥落道:“臣女已当不起娘娘的妹妹。想来我们自小在一起玩,刘氏的门第虽然比不得吴越沈氏,但也是京中世家勋贵。如今娘娘已母仪天下,臣女的婚事还是没有着落,际遇之天差万别,当真令人唏嘘。”
  我觉出她的性子亦如小时候干脆利落,即便要绕圈子也绕不太远,便道:“听说太后十分中意你为端王的正妃,若是这桩婚事能成,咱们岂不成了妯娌?”
  雪柳讥诮地笑了笑:“端王?我便是出家当了尼姑也不敢嫁端王。康王当年何等风光,还不是被陛下赐死,连累了康王妃的母族崔氏也被连根拔起。我本是世家女子,不缺这端王妃的名号,这样的荣光还是留给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子去争抢吧。”
  我望着她,状若无意地问:“那雪柳今日是为何来找本宫?”
 
 
第98章 
    她抚着裙袂上的约林和靖,漫然道:“娘娘既然这么问了,臣女也不跟娘娘绕圈子。您现下正当盛宠,自然是容不下陛下身边出现别的女子。可……当年的尹皇后也曾如您一般独占圣恩,她性情温婉,不懂得筹谋,未曾在自己有余力时提携与她同样出身的世家女子,导致一不小心被出身寒微的姜氏占了鳌头,臣女说句大不敬的话,今日之情形便如往昔。那个太极殿里的狐媚宁兰芷是被陛下送去了骊山,可保不齐将来再出个方兰芷,孙兰芷……她们没有家世,争起宠来没有顾忌,将来若是真有这样的女子出现,娘娘孤立无援,岂不被动?”
  我心想,雪柳妹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快言快语,没有心机。可偏偏她说的听上去又是那么有道理,惹得我一阵惆怅伤慨,落在了面上也没有方才的淡抹青濯。
  见我好像被她说动了,她又道:“臣女与娘娘自幼一起长大,父亲又与先吴越侯是莫逆,他朝,娘娘若能对臣女捎带提携,臣女必定唯娘娘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偏殿中燃了不算醇厚优质的茶茵香,清夭夭地飘过来,和着一股凉气,从裙底往上钻。
  我垂眸笑了笑,问:“雪柳,你今日跑过来跟我说这一番话,祭酒大人知道吗?”
  闻言,刘雪柳一愣,端巧白皙的面容浮掠上一抹慌乱,避开了我的视线,不言语。
  “你家世长相在京中女子中是拔尖的,所以太后才看中了你当端王妃,你即便不愿意,让你父亲找个理由回绝了就是。这样借着为端王选妃的名号入宫向陛下献殷勤,传扬了出去,只怕连你从前看不上的门第都不会再要你了。”
  她轻咬贝齿,脸颊漫过两抹潮红,原先淡施的胭脂反倒失了神采。
  “娘娘,臣女对您所言句句肺腑,没有半点藏着掖着,您……不会为难臣女吧?”她将话说得含蓄,倒好像在慌乱中找回了一些急智。
  我摇了摇头:“你回宴上吧,就当你没来找过我。”
  她捏着裙纱起身,眸中带了一点不甘,却也知见好就收,不多言语。揖礼后,往外走了几步,像是忍不住,回身道:“陛下那般风姿,总是会有女子为他痴狂的,臣女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静默地看她,她便露出了几分窘态,揽过臂袖匆匆地奔了出去。
  这样一耽搁,药已有些凉了,素问端着去膳房再热一热。外间不时有笙乐传入,衬得殿宇中愈发沉静,灵徽见我微有愣怔,细声道:“这位刘小姐也太大胆了些,什么话都敢说。”
  我歪头冲她道:“今日的事别声张,她没什么坏心眼。”
  灵徽默了一瞬,点头应下,提醒道:“娘娘,您的脸色不太好看,今日好歹是太后寿宴,不如……奴婢为您补补妆吧。”
  这样坐得久了,又或许是未饮药,觉得胸口一阵阵闷涩滞疼,在灵徽的搀扶下起身,道:“遣个人跟陛下说一声,我身体不适,想先回寝殿。”
  今日并算不得是个好天气。乌云敛聚,灰蒙蒙地压下来,空气中弥漫着阴潮,像是一阵细密织就的网蒙了下来,闷生生的。
  太极殿里正洒扫,这是规矩,总是会趁萧衍不在时清理,我在这儿住了近两个月,多少摸出了一些。
  青石板上湿漉漉的,将那些精细雕刻的如意云纹突显得更清晰。
  我身后只跟着灵徽,因心情微黯,并没有说话,因此殿里传出来的声音便更明晰。
  “去将这些银两带去骊山,给宁姑娘吧。”是魏春秋的声音。
  有人刻意压低了声音问:“大内官,骊山那边虽不比御前,可也不至于缺衣少食啊,她一个宫女用的了这许多钱?”
  魏春秋叹道:“兰芷处境艰难啊,骊山那边都欺生,一听她是从御前送过来的,更是可劲儿欺辱她,咱们好歹在一块当了几个月的差,旁的帮不上她,多些银两总归能让日子过得好些。”
  他身旁的内侍再没搭腔,因他对着殿门,恰好看见了我。
  魏春秋察觉不妙,一回身,惊骇之中颇有些庆幸,大约他觉得让我听见比让萧衍听见要强吧。
  躬身取过搭在墙角的拂尘,揖礼,讪讪道:“娘娘,您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我看着他,静然说:“如果不是这时候回来,大约也听不到大内官的一番积弱扶贫之言。”
  魏春秋胆怯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复又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我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内侍和灵徽,道:“你们下去吧。”那内侍走了几步又被我叫回来,冲他道:“大内官让你拿的东西呢?”他怯怯地看了我一眼,躬身将随手丢在地上的钱袋又捡了起来,忙不迭地走了。
  魏春秋垂眉耷眼的,满是褶皱的额头上冒出了几粒晶莹的汗珠。
  我摸着墙壁上浮雕的纹饰,轻轻说:“阿翁,您不必担忧,若是真挂念宁姑娘,不如我去替你跟陛下说一说,也去骊山当差吧。”
  闻言,他立马哀求道:“娘娘,奴才自打陛下三岁时就在他身边伺候,老奴离不了陛下,您开恩……”他要磕头,被我制止了,“别磕,您年岁大了,经不起这个,若是将头磕破了,陛下问起来,这事想瞒也瞒不住。”
  他抵着地,僵直着身子,似是从我的话里察觉出一份回旋的余地,发懵地抬起了头,看我。
  “您替本宫办一件事,今天这事儿可以让他这么过去。”
  魏春秋忙说:“娘娘您吩咐,老奴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我笑了:“不至于让你赴汤蹈火,只是这事,与你跟宁姑娘送钱一样,不能让陛下知道。”
  他顾忌地看我,面上带着犹疑,眼珠转了转,大约权衡了一番利弊,还是点了点头。
  “我见陛下书房里有一层屉柜是上了锁的,可……与他朝夕相伴了两个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看见钥匙之类的东西,你是陛下的贴身内官,该知道钥匙在哪儿吧。”
  身前人许久未言,他躬着身子跪在地上,像泥中粘黏的蜗牛,一动不动。
  “娘娘,您……想做什么?陛下待您一片真心,他可没有对不起你呐。”
  我冷冽反问:“难道你认为我会害陛下吗?”
  魏春秋惊疑道:“那您……”
  我将视线移开,沉声说:“那是我们自己的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你若不想帮本宫,本宫不强求,收拾行李准备去骊山吧。”
  魏春秋面如沉灰,像是一张褪了色的白纸,显出颓败来。他默默跪了许久,才低声说:“那是从西域传过来的银锁,钥匙做得很隐秘,就在陛下随身佩戴的玉玦里,那玉玦上有个小机括,摁下去就会见钥匙冒出来,娘娘仔细些看会明白的。”
  我恍然,果然,钥匙萧衍是不会假手于人的。看了看窗外天光,估摸着萧衍快回来了,便冲他道:“你下去吧,今天的事我们谁也不要提。”
  魏春秋从地上起身,边往外走,边一步三回头地来看我,顾念犹疑地慢吞吞退了出去。
  隔着蒙得密实的茜纱窗往外看,天边的彤云低垂,风过枝桠颤,有鸟雀低低飞过,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夜间,果然狂风大作,雨过霖霖,顺着窗纸漫下来,濡湿了暗缕的纹络。
  我偷偷将助眠的药倒了没喝,直等萧衍看完了奏折到榻上,见我犹亮着一双眼睛平躺着,俯身仔细端看了我一番,忧色毕显地问:“又睡不着?这药又不管用了?”
  像是从冥想中恍然回神,呆板地摇头:“不是,我刚刚趁你不注意把药倒了。”
  “你!”萧衍气道:“你是这几天没吐血觉得自己能耐了是吧,太医嘱咐这药得喝,你当跟你说着玩呢。”
  我坐起身,幽叹道:“可我每日这样睡着了就看不见衍,有时连你躺在我身侧都察觉不出来。”说着,搂着他的腰靠在肩膀上,歪头吻他的脖颈,轻啃浅啄,手顺着脊背往上摸,探入他的寝衣里。
  他虽未回应我,可我能感觉出他的身体起了明显的变化,便来脱他的寝衣,刚碰上了衣角便被他捏着手腕推开了,他脸颊微红,气息不稳,但还是极为克制地说:“不行,你的身体太虚。”
  我像一块粘稠的糖纸又贴了上去,搂着他,在他耳畔轻声道:“衍,你轻一些,没事的。”
  见他不语,可身体却烫得像一块烙铁,我又去脱他的寝衣,边脱边威胁他:“你要是再敢把我推开,我再也不理你。”
  他伸到一半的手停住了,手指缓缓合拢攥成了拳。我正将他的寝衣扔到了一边,分神来把他的拳头掰开,柔声呢喃:“不要担心,没事,我自己知道的。”
  面前的人依旧沉默,但呼吸急促而粗重,身体僵硬至极,我伸手去解他的亵裤,蓦然,他握住了我手,些许无奈,些许动情地说:“好,依你。可……我早就说过了,这种事情还是为夫主动些的好。”
  他扶着我的腰小心翼翼地让我躺下,翻身覆上,反客为主。
  窗外大雨漫天,呼啦啦地浇灌下来,伴着雨声,我像是做了一场极轻柔极美妙的梦,梦中始终是被萧衍小心地放在手里精心地呵护的。他的手抚过我的肌肤,带着克制的温柔,不再只是顾着宣泄自己的欲望。经历了这一场,我才深切的感触到,内心深处是多么渴望被他温柔以待。
  他替我把寝衣穿上,将我搂在怀里,柔声说:“要不……今夜不喝助眠的药了,你试一试,不靠药能不能睡着。”
  我疲累地倚靠在他怀里,缓缓平复自己的气息,不经意看到了放置在妆台上的玉玦,只一瞬,立刻把视线收了回来。
  暗中告诫自己,孝钰,不能着急,一定要慢,要稳,他太精明太敏感了,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发现。
 
 
第99章 
    破晓有天光透出,被幔帐筛过后微弱地落下。
  身侧的萧衍略微挪动了下身体,低下头来看我,一愣,随即说道:“这样下去怎么行,药还是应时喝。”
  我眨了眨眼,嗓音略微沙哑地问:“是不是到了该上朝的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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