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阳光带着塑料薄膜的透明质感，晒在身上感受不到丝毫暖意。风还在吹，吹在身上是实打实的冷。
范泛便是在这个时候进去浴室里面洗澡。
宿舍卫生间的浴霸早就已经坏掉了，舍长从大一开始便催学校来修，催到大二还依旧音讯全无。
夏天倒还无所谓，冬天洗澡便只能凭借着一腔孤勇和面对敌人时的钢铁意志了。
范泛脱/下衣服将自己藏在热水里面，蓬头落下的水花还掩不了整个身子。她闭上眼睛，滚烫的泪在这个独立安静的空间里面终于有了宣泄的借口。
到时候就算出去也不用担心被人看出红了眼眶。洗澡的时候，总有许多可以解释理由。
范泛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好像一个晚上接了一个推广，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了。
网络舆论从不宽容，一点点错误便可以被打成十恶不赦。
范泛在浴室里面还没有待上十分钟，厕所的门便被人砸得砰砰作响。
“范泛，你能不能快一点。我赶着上厕所呢！”
“好！”
回到宿舍座位上面的时候，手机震动这时候响了起来，是学习班长的微信消息。
【范泛，你的作业什么时候交？】
作业她楞了一楞，这几天一直都忙着策划吃播的视频内容，包括需要说的话和需要打的草稿。心思全然不在这个地方。
范泛抽出一张面纸，一边擦鼻涕一边回消息。
【不好意思，我这几天忙忘了。晚上十点前，晚上十点之前我一定交给你。】
脾气一向随和的学班难得发了条阴阳怪气、表达情绪的消息。
【范泛，说实话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在忙什么。说社团活动吧，你又天天窝在宿舍;说在读书呢，你连基本作业都没发完成。听你舍友说你是吃播up主，就吃东西而已需要那么忙吗？】
生活中的糟心事就像多米诺骨牌，一个倒下便引发接连不断糟糕效应。
范泛心里委屈，但所有的滋味只能一人往肚里吞落，除了不停地发送抱歉以外，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掩盖此刻自己内心的苍白和无力。
你看生活就是这样操///蛋，连悲伤都不让人痛痛快快。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还不知道姓名的男主角就要上线啦！
第7章
刘清悠最近发现范泛很奇怪，以前大部分时间都是抱着手机的网瘾少女，如今却常常将手机扔在书桌一角，偶尔用上的时候还是宿舍外卖点餐。
别说吃播录制了，现在她连饭都很少好好吃，一日三餐常常随便抽出一袋面包打发过去。
范泛本身便是一个不易发胖的体质，如今正餐这么敷衍，整个人便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
饶是刘清悠的神经像电线杆一样粗，此刻也察觉出了不对劲来。
“范泛，你最近怎么了？吃播不录，手机不玩，就连饭都不好好吃。这学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断。你瘦成这样回去，不怕叔叔阿姨看着担心吗？”
范泛从小身体不好，肠胃并不吸收营养。同样一日三餐照着书养，别人的孩子白白胖胖结实又壮，偏偏到了范泛这，五岁的时候整个人小得跟绿豆芽一样。
她的父母心疼又无奈，变着花样给她做饭吃。范泛从小懂事，知道收入一般的父母将工资大部分都花在自己嘴巴上面，她也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
一年一年地养下来，多少都囤了点肉。
胖不容易，瘦却是三两天就能回到革命前的事。
刘清悠的话一下便戳到范泛在意的点，她的眼睛闪了闪，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刘清悠的问题，而是扬起笑脸，灿烂地说道：“哎哟——我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是这几袋面包真心太好吃了啦！”
“今天晚上你要吃什么？学生街的一家小炒店还不错，我们一起点吧。不过我最近感冒嗓子疼，不能吃辣的。”
冬天的感冒就像低冷的温度一样无处不在。范泛懒得看病拿药，年年感冒年年难好，喝几杯热水就熬过去的事情，她懒得上上下下折腾一趟。
刘清悠藏不住情绪，藏不住话，“最近你怎么都不玩手机啊？”
范泛朝她晃了晃手里的书，“亲，期中考快来了。”
“那吃播呢？”
范泛顿了下动作，拿着课本的手也下意识卷缩起来，“很好啊——”
她飘着话音，“我之前接的那个推广还给我发了一份奖金。说我造起了话题度，让他家这个月的销量比平常要高。李子姐也很高兴，说下次有机会再帮我介绍介绍。”
“很好啊，大家都很好。”
刘清悠见她这么说，也没有细想下去，她长吁一口气感叹道：“那就好，你不知道这几天你反常得让我都感觉不对劲了。”
范泛嘴角挂笑，她合起书本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说话的声音里面还带着感冒的沙哑，“你别担心，我真的很好。”
欺骗这种事情通常都是骗别人容易，骗自己难。范泛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感觉不但鼻子堵塞嗓子疼，就连头也像被灌了十量铅那么重。
果然不该撒谎，她想，自己一撒谎准没好事。典型就是现世报啊。
刘清悠手放在她的额头上面，哎呦一声以后，又跟着叹了句卧槽！
范泛:“姐姐能麻烦你别这么吊病人的胃口好吗？”
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刘清悠，“这脑袋烫得可以在见面煎鸡蛋了。”
范泛:“……呵呵。”
“你这是在干嘛”
“配合你笑两声，怕你冷场尴尬。”
“但我是认真的。”
范泛:“……朋友，麻烦你走开。”
“好的啦！”刘清悠拍了拍范泛的脸蛋，拿起桌上的背包对她说道:“你先好好在宿舍休息，我去辅导员那帮你请假。今天上午满课，等中午放学我陪你一起去学生街的小诊所。医务室就别去了，上次我拉肚子那医生给我开藿香正气水，把学生的当成自己一样糊弄。”
“不用。”躺着还好，一坐起来便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范泛强撑着自己坐好，“不止上午，今天一天都满课。等下我睡够了就自己去诊所看医生，你回来的时候帮我带碗粥就好。”
刘清悠应了声好，交代几句便出门上课。
宿舍被最后一个离开的人落了锁，窸窸窣窣的声音最后在摩擦中归于沉寂。
范泛脑袋又晕又困，睡意像蝉茧将她一层一层包围。她很快迷糊了意识，等再次醒来的时候视频电话的声音已经高调地响了多时。
屏幕上面的来电显示人是妈妈。
范泛状态不好，越睡越撑不起精神，她担心范母看了会生出多余的担心，索性一把掐掉视频通话，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目前上课，不方便视频。】
聊天对话框里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删删减减，屏幕最后还是一片干净的空白。
一直这样睡下去也不是个事。范泛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天地一片旋转，左摇右晃脑袋疼痛。她抓住被子，连喘气呼吸都带着热。
得去拿片退烧药了。
范泛扶着铁质床梯下来，她手软绵绵地撑着，脚往下一步，浑身的力气仿佛也跟着被抽走。
“哐当——”一声，最终还是以一种狼狈的姿势摔了下来。
还好发着烧，疼痛跟着迟钝了感官。
换上衣服走出宿舍，范泛单凭感觉往学生街的诊所走着。
手机在口袋里面震动一下，范泛掏出来，看到刚才还简单干净的聊天屏幕上面，已经弹出了好几条消息。
【最近，没什么事吧？】
【听说你期中考快要到了，好好准备复习，少上点网。】
【有空给我和你爸爸打个电话，家里都挺记挂你的。】
父母的话小心翼翼，害怕一个不小心便戳到了她的痛楚。
压抑许久的情绪此刻如同煮熟的蒸锅，不停扑腾扑腾往外冒着滚烫厚重的蒸汽，范泛眼眶里面的泪越来越厚，眼睛一眨，便接二连三地滚落下来。
周围不算热闹，但多少还有行人来往。一个女孩站在街角哭泣难免引人侧目，范泛蹲下身子，将脑袋缩在膝盖之间。温热的湿意很快打湿裤子，她紧紧抱住自己，细小的呜咽就像沙发上面的饼干碎屑，并不惹人注目。
一个人的脆弱往往只有在感到被人挂念的时候，才会如洪水猛兽一般倾泻出来。范泛委屈，但这份委屈她一直都藏得很好，不让旁人知晓。
不想，还是被父母察觉出来了。
她觉得抱歉，又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让他们在家里面白白担心。
蹲得太久，脚已经很麻了。范泛从口袋里面抽出自己一直准备的面巾纸，细细擦干净脸上的泪。
清晰的视线中忽然闯进一双黑色球鞋，简单的图文样式，并没有过多的装饰。
范泛微微一愣，不知道现在自己算什么情况。
一瓶苹果气泡水就在这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范泛看到易拉罐上面骨骼分明的手指，和剪得整齐的浑圆指甲，她抬起头，在冬季没有温度、但却金黄灿烂的阳光中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这次他没有戴帽子，秀气的五官无遮无掩，大大方方展现在范泛面前。
想了好几天的人，此刻忽然出现在了面前，恍然若梦，不大真切。
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柔和：“不管你相不相信，有些快乐只有气泡水能够拯救。”
的确，范泛现在很需要快乐，她已经郁闷发霉很多天了。
站起身子，阳光随着视线一同抖落，在眼前完全散开。
范泛接过男孩手中的气泡水，仿佛也一同接过他传递过来的快乐。
“谢谢了。”范泛说道。
哭泣的确有用，压在心口郁闷多时的情绪被泪水冲刷掉了不少。如今面前陌生人的善意，更像一道从云层后面穿射而来的阳光，让她感受到了温暖。
心口一轻，身子也跟着没了重量。范泛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再次跌入昏沉的梦中。
第8章
范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抖落开来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她的脑袋空白几秒，等几秒之后想起之前的回忆时，诊所里面专门供人打点滴的房间门帘被人掀开。
“呦——你醒啦！”
范泛循着声音望去，看到门帘旁边站着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阿姨。
她坐起身子，感觉也没有之前那么难受，左手想要给自己整整被子，视线牵动，看到旁边的点滴正一滴一滴顺着滴管往下落。
“你现在可还在打点滴呢，别乱动。”阿姨三两下从门边走了上来，给范泛再次调好位置。
小诊所干净温暖，没有像医院一样刺鼻的消毒水味。诊所阿姨猜想范泛躺了那么久，现在肯定睡不住，她从旁边的床位上拿来一个枕头，塞在范泛背后。
“来，这样靠舒服点。”
“谢谢阿姨。”
范泛本就长得乖巧可爱，这半个月瘦下来更是显得楚楚可怜，笑的时候眼睛闪烁着让人心疼的光泽。
诊所阿姨不是没有碰到过好看的女孩子，但像这样长得这么招人疼的女孩子却是第一次碰到。她哎呦一声，温柔地揉了揉范泛的头发。
“瞧你说的——这么瘦，不是本市人吧。”
女孩的眼睛又黑又圆，下巴尖尖的，骨骼纤细又小。她听到自己的话，眼睛一亮，孩子气地惊讶问道：“阿姨，你怎么知道？”
诊所阿姨忍不住被范泛逗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小孩子在外面都不懂得照顾自己，你看看你瘦成这样。寒假回去爸妈得多心疼啊。”
“现在又是低烧又是感冒的，自己一个人怎么不懂得照顾自己呢？”
范泛没有说话，阿姨给她端来一碗白粥。瓷白的汤碗里面盛着白玉一般凝聚在一起的粥水。
范泛从前最不喜欢喝粥，觉得味道寡淡，吃到嘴巴里面又不能保证肚子饱。但也许是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让她饿急了。
诊所阿姨刚走到她身边，范泛便迫不及待的接了过来。
“慢点－－”阿姨笑呵呵地说道：“刚从微波炉里面拿出来的，还烫呢。你先放旁边等等，我再给你拿一份青菜来。”
又是清粥又是青菜，范泛一时感动，应了一声诶后说道：“谢谢阿姨。”
“哎呦－－谢我干嘛呀！你要谢就谢你的男朋友。”
男朋友？范泛纳闷，她什么时候蹦出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男朋友？
“还生气哪？”阿姨见范泛没有回答，以为她又在闹小孩子情绪。心思偏到刚刚那个男生身上。
“你不知道你男朋友送你进来的时候，那样子又多紧张。明明自己还有十分钟就得赶着上课，还特意跑去给你买了一份清粥和菜，对我是千叮咛万嘱咐说等你醒来一定要让你喝了。”
尽管知道阿姨这话有夸大的成分，但传到耳朵里面，范泛心里难免不感到动容。
如果谁真的做了他女朋友一定很幸运吧？
“小情侣闹闹情绪是很正常的。但听阿姨一句劝，这么好的男孩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别闹情绪了。人家刚才的担心可都挂在脸上呢。”
“阿姨－－”范泛忍不住开口打断，“他不是我男朋友。”
“啊－－？”这回轮到阿姨惊讶，“你说的不是气话吗？”
“我们只见过几次面。”说到这里，范泛忍不住感到有些失望－－这次错过，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够遇到。
“那他还让我转交给你一份信封。我就纳闷你们小情侣怎么那么特别，吵架和好不用电话用信纸。”
白粥放了一段时间，最上一层凝在一处，没有热气往外冒出。
范泛就着阿姨端来的青菜喝了一口白粥。清淡的滋味让她周身感到一种被打通的舒适感。
不管是什么时候，最难得可贵的都是温柔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