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顾:“哦?霍小姐是说要称心楼和太清池推行联票?”
霍颜:“没错。”
沈顾垂眸轻轻把玩着手中的纸扇,忽然笑了, “霍小姐要与我合作,沈某自然求之不得,但霍小姐是不是首先要明确一下我的身份呢?”
霍颜挑眉:“哦?沈先生不是太清池的少东家吗?”
沈顾抬眼看向霍颜:“除了这一层, 霍小姐当真不知道我其他的身份了?”
霍颜真诚地摇头,“还望沈先生指教。”
沈顾拍拍手,很快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那两个带头去称心楼闹事的小流氓居然被人五花大绑地带进来。
霍颜显示出适当的惊讶,故作不解地看向沈顾,“沈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沈顾:“霍小姐,这两个人都是我天犬会的败类,今日清理门户,想让霍小姐做个见证。”
“清理门户?沈先生……”霍颜若有所思,随即面露震惊之色,“啊!您是沈二爷?!”
沈顾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霍颜演戏,端起茶杯轻轻刮着浮沫,笑而不语。
他倒是要看看,这位霍小姐准备怎么将这一出戏唱圆满了。
霍颜沉吟片刻,忽地展颜而笑,“想不到今日是犯在了太岁头上。就是不知道,我与沈先生是不打不相识,还是冤家路窄了?”
问题被打太极一样不软不硬地抛过来,沈顾认真看着霍颜,“霍小姐,沈某有一事相问,还希望小姐能够如实相告。”
霍颜:“沈先生请问。”
沈顾:“据说那日小姐当众掌掴此二人,并且一边打还一边说,打得就是你们天犬会的人。沈某想问,是否确有此事?”
那两个小流氓生怕霍颜用她那张死人都能给说活的嘴,颠倒是非黑白,忙在旁边抢着说:“二爷,她真的这么说过!真的这么说了!我们不敢期瞒二爷啊!”结果被旁边两个打手一人一嘴巴抽过去,吓得噤声。
霍颜看着对面的沈顾,心思电转,终是从容道:“不瞒沈先生,确有此事。”
沈顾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冷冷地看着霍颜,“哦?沈某竟是不知,天犬会如何得罪了霍小姐,竟要劳烦霍小姐亲自出手教训?”
北平城第一号流氓头子,那气场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别看这沈先生长得温润如玉,像个翩翩佳公子,这一板起脸来,还真是让人心中发憷。春巧不安地看了看自家小姐,希望她能赶紧说两句好话,生怕最后闹得结盟不成反结了仇。
然而霍颜竟是半点谦卑讨好之态都没有,她见沈顾黑下脸,她也黑下脸,而且比沈顾的脸还要黑。
霍颜呵呵冷笑:“沈先生,有些话我说的难听,您可别见怪。天犬会如何得罪了我,难道您心里不清楚吗?或许这两人只是狐假虎威,是天犬会中的败类。但他们在外嚣张,横行霸道,打的却是天犬会的名号!是您沈二爷的名号!”
此言一出,室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天犬会的帮众和那两个小混混吓得全都睁大了眼,连呼吸都屏住了。
居然还有人敢这么和他们二爷说话,真是活腻歪了!
沈顾表情未变,依旧冷着脸看霍颜。
霍颜继续道:“在下虽为一介女子,却也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天犬会作为北平城第一大帮,想必也不是不讲规矩的吧?我们这些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从来都是规矩行事,该交的保护费从来没短过,为何还是频频受到天犬会滋扰?放眼整个北平城的商家,有哪个提起天犬会不是敢怒不敢言?别人家的事我管不了,也无力去管。但是即便沈二爷在此,有句话我也要放在这里,只要天犬会的人再敢去我家戏楼捣乱,我见一次打一次,就算以卵击石,因此赔上了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告辞了!”
说完霍颜便起身,提起猫笼子就准备走人。
室内的天犬会帮众同时站出来,将霍颜和春巧围住。
霍颜回头看向沈顾,眉宇间透着锋利之色,“沈二爷,您今天是不准备让我们从这间屋子走出去了吗?”
沈顾半眯着眼盯着霍颜看了半晌,忽然大笑出声,拍手道:“霍小姐果真名不虚传,不愧为女中豪杰!是沈某得罪了。我们刚才谈得不是好好的么,这怎么说走就要走了?快请坐。”
本来因为霍颜要走而异常兴奋的虎斑猫,在笼子里冷眼盯着沈顾,一双猫眼睛的眼神特别瘆人,似乎恨不能随时扑出去挠他。
霍颜面色稍缓,却没有动。
沈顾又道:“实不相瞒,小姐所言之事,沈某早已心知肚明。天犬会想要获得长足发展,必须要改革,要做正经生意。眼下正是破旧立新的大时代,北平城里遍地是商机,这也是沈某今日为何邀请小姐来此的原因。还望霍小姐不计前嫌,能继续与我合作。”
霍颜这才放下猫笼子,冲沈顾拱手:“沈先生,刚刚得罪了。”
“哎,明明是我得罪了。”沈顾笑得如沐春风,然后目光扫到那两个混混,笑意微敛,“至于这两个人,霍小姐想要我如何处置?”
那两个混混此时全都眼巴巴看向霍颜,其中的胡子金不顾被抽嘴巴的风险,哭求道:“霍小姐!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我们保证以后重新做人,再也不祸害人了!”
小辫子流氓也赶忙附和:“是啊是啊!”
霍颜沉吟片刻,对沈顾道:“这两个人,罪不至死……”
两个混混大喜,忙不迭拍马屁:“就知道霍小姐长得如此面善,是个心慈手软的活菩萨……”
霍颜:“但是,一定不能轻饶了他们。”
两个混混:“……”
霍颜:“不让他们得到点教训,只怕本性难改。沈先生有没有什么想法?”
沈顾为难:“一般这种情况,我们都是把人送到天津港喂鱼。但既然霍小姐觉得这两人罪不至死……”
霍颜眼睛一亮:“听说天津港每年都会雇佣大量工人,清理港口淤泥。不如把他们送去天津港挖泥?”
沈顾眼睛跟着一亮:“哎?这个想法好啊!或者还可以把他们送到东北去淘金!”
霍颜:“嗯嗯,这个主意也很妙啊!送去陕西挖煤也行!”
两人相视而笑,举杯共饮,对彼此流露出臭味相投的赞赏。
两个混混:“……”
虎斑猫:“……”
当霍颜离开玉馐阁,心中对今天这一趟行程很是满意,不仅彻底解决了和天犬会的瓜葛,还顺利抱上了一条大腿,拿下和沈家的合作,因此心情颇好。
她看见站在马车边的朱河,便问;“诶?你不是跟我们一起进去了吗?什么时候出来的?”
朱河很兴奋,黑黑的眼珠还盯着街对面:“阿颜姐!你快往那边看呀!野猫野狗打架啦!”
霍颜循着朱河指的方向看过去,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见几十只猫和几十只狗掐成一团。
朱河:“刚才咱们来的时候,大帅府的兵不是和天犬会的人打起来了吗,动静太大惊动了大帅,大帅亲自出面调停,两伙人才散去。后来可倒好,人不打架了,却不知道从哪儿突然窜出来一群猫和一群狗,就在刚才两拨人干架的地方掐起来了,哎呦,打了快两钟头了不分胜负,不少人跑出来看热闹呢。”
霍颜仔细看去,见猫群中间有一只特别显眼的胖橘,看着很熟悉。胖橘虽然身体肥胖,却身形敏捷,威武异常,猫爪翻飞地被七八只狗包围,居然也能不落下风。
霍颜看了一会儿,坐上马车,催促道:“好了好了,别看了,出来这么久,咱该回家了。”
朱河恋恋不舍,调转了马车,还在回头看猫狗大战。
而此时在玉馐阁旁边的胡同里,沈顾一身风清月白地立在一条大黄狗面前。这黄狗就是刚才碰翻大帅府水车的那只,继而引发后面一系列争端。
沈顾看着黄狗,深吸一口气,叫了一声:“爹。”
黄狗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伸着舌头喘气,狗脑袋频频向那边猫狗大战的场地张望。
沈顾:“爹,我要去霍家住上一段日子,帮里的事,就全靠您来打理了。”
黄狗总算回头看向沈顾,一双水汪汪的狗眼睛里居然透出几分期许,抬起一只狗爪,拍了拍沈顾的脚。
沈顾看着洁净如新的缎面鞋上留下的狗爪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爹,我这次不是去娶媳妇的,我只是想弄清楚姓谢的和周可温他们为什么要一直赖在霍家不走,我怀疑,他们可能已经找到了回去的线索。”
黄狗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沈顾在说什么,继续用沾满泥的狗爪子拍了拍沈顾的另一只脚,示意他放心,然后便转过身,如离弦的箭,毅然决然窜进前方战场,勇猛地扑向了胖橘。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大帅:动刀动枪的做什么,有本事你们上真身啊!
沈会长:上就上!怕你啊!八百斤的老色`猫!
第66章 坤角一
离开玉馐阁, 霍颜带着春巧朱河和猫回到家中, 发现院子里安安静静的。
阳春三月,天气越来越暖和了, 霍老爷子正蹲在小院里倒腾花圃,狐狸在旁边溜达,摆着油光水滑的大尾巴, 这里看两眼, 那里看两眼,似乎在品评霍老爷子最近搬回来的几个盆景。而兔子也难得离开它那豪华大笼子,一蹦一跳地在早春新发的草地上放风。旁边霍刘氏正在用竹篾子扎风筝, 和院子里晒太阳的霍老夫人聊天。
真是一派岁月静好的图景。
只是……好像缺点什么似的。
霍颜提着猫笼子进来,满院子找了一圈,最后凑到霍刘氏跟前,“娘, 二狗子呢?”
“哎,别提了,打你出门起就没见了影子, 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霍刘氏说着抬起眼看到笼子里的猫,新奇道:“诶?这猫又找回来了?”
敢情二狗子和臭猫一个德行, 有事没事就愿意往外跑。可是臭猫虽然喜欢出去浪,好歹能找到家, 霍颜十分怀疑,凭二狗子的智商,离开了如意街还能不能再找回来。
狐狸和兔子听霍刘氏说猫回来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转过头来,一看到笼子里的猫,全都愣了一下神,然后一个跑一个蹦,飞一般地凑过来,围着笼子左看右看。
新奇新奇真新奇,猫居然被关进了笼子里!
虎斑猫看到狐狸和兔子那幸灾乐祸的样子,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又开始疯狂抓挠笼子,将那上好的梨花木挠得水漆都掉没了。
霍刘氏心里看得不落忍,“阿颜啊,怎么把猫关进笼子里了?”
霍颜瞅了一眼猫,没好气道:“还不是它自己作的,人家费了半天力气,擦得镜面儿一样的地板,它一爪子就给扒拉了一盘西湖醋鱼下去。还踩着菜汤爬人家身上,把人上好的蜀锦面儿的长衫毁了。”
霍刘氏:“呦,这可不行,这太淘气了这。是得好好管两天,收收这野性子。”
霍颜见狐狸和兔子看猫看得乐呵,索性直接将笼子放在地上,然后蹲到霍刘氏身边看她扎风筝。
霍刘氏的父亲,也就是霍颜的姥爷,想当初在世时也是北平城里小有名气的风筝艺人,霍刘氏一手家传的扎风筝绝活儿,当年家里日子过得紧,她还会在开春出去摆风筝摊贴补家用,广受欢迎。后来霍家的日子富裕了,不需要她再出去摆风筝摊了,霍刘氏还是会在每年春天亲手做几个风筝,送给街坊邻里的小孩。
霍颜:“哎,娘,您又扎风筝了?”
霍刘氏:“对呀!去年咱家犯太岁,赶上了好多不顺心的事儿,正好挑个天气好的日子,你带着朱河还有春巧,和咱如意街上的孩子们一起,去城外放放风筝,将这些病啊灾啊都给放走了。”
这年月在北平城里,放风筝也有个别称,叫“放晦气”,就如霍刘氏所说,家中有病有灾,便会故意在放风筝时将风筝线弄断了,意味着将灾病全都放走,讨个吉利。
霍颜努努嘴:“娘,您还当我是小孩么?我都多大了?”
霍刘氏;“多大你在娘这里也是孩子!人家出嫁的闺女还能去放风筝呢,你怎么的,比人家多长俩脑袋?”
霍老爷子听到这里,呵呵笑起来,在旁插嘴道:“咱家阿颜可不就比别人家闺女多长两脑袋!”
霍刘氏:“爹!您就别夸她了!再夸这孩子就要上天了!”
霍老夫人也笑了,“什么叫就要上天?我看啊,她只怕是已经上天了!”
在一家人说话时,狐狸和兔子一点点凑近了猫笼子,也不知道什么毛病,突然双双抽搐起来。里面的虎斑猫伸出爪子,狐狸躲闪得及时,没让猫爪子挠到自己的鼻子。兔子却没那么幸运了,刚好被挠到了屁股,一下子窜出去老高,短短的兔尾巴一阵乱颤。
这时外院响起动静,听见朱江和柳平的说话声。
霍颜将谢时送她的怀表拿出来,看了一眼时间。
这也没到称心楼关门的时候呀?怎么朱江哥和柳平哥这么早就回来了?
还不等霍颜出去问,朱江先一步进来了,看着有些没精打采。
霍老爷子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了朱江?这么早就下板子打烊了?”
朱江叹气:“别提了,今儿个都没什么客人,客人都跑去了对面如意楼了!听说徐家班弄了好多女前声,一个比一个嗓子甜美,和男人合唱,唱的还都是带了黄腔的戏本子,哎呦,可把一众老爷们的魂儿都给勾去了!”
霍老夫人忙在那边喊起来:“呸呸呸,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阿颜和春巧可都是未出阁的闺女!不怕脏了她们的耳朵!”
朱江一愣,脸蓦地憋红了。
他很委屈啊,要说开黄腔耍流氓,这阿颜妹子若是称第二,恐怕放眼全北平城,也没有谁再敢称第一吧。
霍刘氏和霍老夫人都是一双小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不知道霍颜在外面是个什么样的嘴脸,还当她是宝贝小乖乖呢。
霍颜及时给朱江哥打圆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对霍刘氏道:“您看看,这不又来麻烦事儿了?我这哪还有时间去放风筝了?不行,我得去如意楼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