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这是,这是怎么了呀?”霍刘氏不安地看向霍老爷子。
霍老爷子气得嘴唇发抖,“这孩子,这孩子现在的脾气这么硬了,连我也管不得了!才说了她两句,让她跪祠堂,她就纵马耍脾气!”
这时魏小千也追出来,并非他腿脚慢,实在是霍颜的行动太快了,他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慢了几拍的功夫,霍颜便已经驾车跑了。
此时见到又惊又怒的霍老爷子,魏小千揉了揉眼睛,忙上前解释道:“霍老爷子,您别怪霍颜,她并非是在和您怄气,是因为我跟她说,少帅出了事,她大概是要去帅府……”
霍老爷子愣了愣,“少帅?少帅出了什么事?”
霍刘氏却听得迷糊了,“阿颜不是一向不太喜欢那位少帅吗?怎么他出事,她要跑出去?”
而此时在前往帅府的路上,霍颜不停挥动着马鞭子,将马车赶得飞起。并不平整的路面,让疾驰的马车颠簸得厉害,若是换在平时,准能颠得人五脏六腑颠倒,把尾骨活活震裂,然而霍颜却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就好像没有任何知觉的木偶人,只是机械地一下下抽着马鞭子。
她从没觉得有哪一条路如此漫长过,却又打心底里害怕这条路会真的结束,然后在终点,呈现给她一个残酷的真相。
然而这世上的路总有个尽头,不会因为你怕了,它就会让你无限地在这里走下去。
当霍颜看到火光冲天的帅府,闻到空气中那刺鼻呛人的火`药味,她不停挥鞭的手才终于停了下来。
手心里已经被马鞭磨出了水泡,水泡又磨破出了血,然而她却毫无所觉。
马车慢慢停下,霍颜下了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大火燃烧的地方,任凭双腿将她往前面带去。
“请问,刚才是有炮弹打进帅府了吗?”霍颜在门口随便揪住了一个小兵,语气出奇得平静。
小兵不耐烦:“你是什么人?去去去!别乱看热闹!不看看帅府里都什么样了?不是炮弹能打成这样嘛?我的老天爷啊,大炮直接轰到了帅府大楼,当场就轰塌了一半……哎!你干什么去!喂!这位小姐,帅府现在在戒严,里面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二次爆炸,很危险!不许进去!喂!站住!”
一个小兵哪能拦住此时的霍颜?等小兵吹响口哨,叫来人的时候,她早就冲破了封锁线,疯了一般跑进了帅府。
不可能的,那个人不可能死!
周可温组织人手将几个伤兵抬出去,正好看到迎面跑来的霍颜,急忙将她拦下。
“阿颜!你怎么来这里了?”
霍颜紧紧抓住周可温的胳膊,“谢时在哪里!?”
周可温神情哀切,“阿颜,你冷静一点……”
霍颜甩开周可温,继续往前跑。
“霍颜!那边太危险了,你干什么!回来!”周可温见霍颜竟是要往帅府大楼那边的废墟跑,急忙拉住她。
“滚!”霍颜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力气,直接一把将周可温推开,冲进了依然在着火的帅府大楼。
昔日气派恢弘的四层小洋楼,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火光照得周围亮若白昼,但是因为浓烟滚滚,霍颜什么都看不见,她只能哭着喊叫:“谢时!谢时!!”
她一边喊一边徒劳地翻捡着地上的碎砖断瓦。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谢时!你这个王八蛋!你他娘的给我出来啊!你就算死了,也让我看看你的尸体,让我死心好不好?”霍颜的嗓子都被烟熏哑了,身后不远的地方似乎有杂乱的脚步声,有士兵向她这边赶过来。
霍颜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终于绷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谢!沉!川!!你在哪儿啊!”
终于,霍颜的目光落在废墟中的某处,那里有一块熟悉的虎斑纹。
霍颜愣住了,从魏小千告诉她谢时的死讯时开始,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恢复了知觉。
她打了个哆嗦。
忽然觉得,有点冷呢。
原来夏夜的风,也会如此刺骨,让人背脊生寒,肝肠寸断。
“谢时……”霍颜呆呆地向那边走去,然后跪在地上,看着被压在断石废木下的虎斑猫,忽然发狂一般去推那些石头和木块,手划伤了也不在乎,最后弄得满手鲜血淋漓,才将整只虎斑猫从下面挖出来。
已经没有了呼吸。
“没事,没事我找到你了,你肯定会好起来的,我找到你了。”霍颜一遍遍摸着猫脑袋,将猫紧紧搂在怀里,却控制不住眼泪,最后撕心裂肺地痛哭出声。
她低头一下一下亲吻虎斑猫的猫脑袋,从来不知道,原来心脏真的会因为情绪而抽疼,胸口闷得好像溺水之人,完全不能呼吸。
“谢时……谢时……谢时……”
“你不是想做我家的上门女婿吗?那你倒是醒过来啊!我愿意收了你啊!”
“你的嫁妆还在我家里放着呢,你要是这么死了,我可不会把那些东西还给你!”
活了两辈子的霍颜,却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什么叫追悔莫及,什么叫……痛彻心扉。
恍惚中,霍颜好像又回到了她抱着虎斑猫从兽医胡师傅那里回来,碰到刘猴儿和陈小二。她佯装自己是地藏菩萨,怀里抱着神兽谛听。
……
陈小二:“阿颜姐,那我能不能,摸一下谛听……”
“嘘!!!”霍颜煞有介事地噤声,吓得陈小二急忙将后半句话吞进肚里。
霍颜:“不能叫谛听!会暴露!”
陈小二呆呆地:“那该叫啥呀?”
霍颜在猫头上撸了两把,“它有个凡世的名字,叫小脑斧。”
陈小二刘猴儿齐声:“小脑斧?”
霍颜嗯嗯点头:“对!就是这个名字,记住了啊!”
猫:“……”
……
然而,这世间,从今天,从这一刻开始,再也不会有她的小脑斧。
就如他所说的那样。
再也不会有人像他那样对她好了。
“不就是,和你生一堆猫崽子么,有什么大不了的……”霍颜眼泪流干,忽然看见废墟堆里有一样东西,捡起来,才发现,那是她丢失的钢笔。
是原本要当做新年礼物送给谢时,却因为反感他的轻薄行为,而没有送出去的钢笔。
钢笔炸掉了半根,只剩下有笔帽的那一截。
“难怪我会找不到,原来是被你这蠢猫偷了……”霍颜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忽然笑起来,笑着笑着,便再次如洪水泄闸,抱着猫哭起来。
“霍颜?”
忽然,有人在霍颜身后叫她的名字。
霍颜听见声音的一瞬间,身体骤然僵住,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转过身。
谢时穿着一身整齐笔挺的军装,正带着一队兵站在她身后,也不知道他们来了多久,听到了什么,此时一排大兵全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抬眼看。
而谢时的眼睛却无比明亮,他定定地看着霍颜,一步一步走过来。
谢时:“你刚才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霍颜;“你你你,你还活着?那,那这是谁?”
霍颜见了鬼一样看看谢时,又低头看了看正被自己紧紧搂在怀里的虎斑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霍颜搂得太紧,原本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虎斑猫,忽然咳嗽了一下,从嗓子眼里吐出来一块碎木头块,然后看到抱着它的霍颜,整只猫的毛都炸了,活像是见到杀猫狂人,“喵呜”了一声,从霍颜手中猛地挣脱,玩命般地跑了。
霍颜:“……”
谢时:“……”
霍颜还保持着搂着猫的动作,呆呆地看着虎斑猫跑远的方向,心里有一个声音后知后觉地说:哦,也对,谢时从来不会发出猫叫。嗯,所以这个不是谢时。
“到现在还记不住我身上的花纹。”谢时有些不满,伸手将霍颜从地上抱起来,揽住她的腰,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紧紧箍在身前,凑到霍颜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霍颜:“……”
今天丢脸丢大发了……
谢时:“再说一次。”
谢时的气息在耳朵边上轻拂,弄得霍颜耳朵痒,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皂角香,脸臊得慌。
她只想找个地缝钻。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霍颜挣开谢时的怀抱,红着脸跑了。
谢时回头目送着霍颜跑远,缓缓笑开,最后竟是控制不住笑出了声。
在旁边安如鸡站成一排的亲卫兵们都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少帅如此开心的模样。
照常来讲,他们通常能看到少帅的表情都是:好像刚刚被偷了一斤小鱼干,好像刚刚被偷了十斤小鱼干,以及好像被被偷了一百斤小鱼干的表情。
甚至有一些新从老帅那边转过来没多久的亲兵,生平第一次见到少帅笑。
一众大兵们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一个猜测。
他们的少帅,终于要嫁出去了吧?
回想那日在如意楼看到的小猫皮影戏,亲兵们心中都是无比羡慕。
以后就可以天天看到小猫皮影戏了呢!
而此时已经一路小跑出大帅府的霍颜,正看到一众忙碌的帅府亲卫兵中,显得特别游手好闲的周可温。
霍颜一看到周可温,心头火蹭蹭蹭窜到三丈高,眼睛危险地眯起来,顿时摆动起胳膊,以一个非常标准的百米冲刺姿势向他冲过去。
周可温!你大爷的!
周可温如有所感,回头便看见向自己冲过来的霍颜,眼睛蓦地瞪圆,拔腿就跑。
“周可温!你特么有本事别跑!我今天不弄死你我就不姓霍!!”霍颜在后面大吼。
周可温这辈子就没见过像霍颜这么能跑的女人,真是吓哭了,最后灵机一动,跑到半路,在一个没人注意的时候变身成了狐狸一只。
就算霍颜跑得速度快到可以拿奥运金牌,终究是两腿难敌四腿,很快便追不上了,眼看着就要让那贼狐狸溜之大吉,她立刻往回跑,跳上马车挥动马鞭就追了上去。
狐狸在前面跑着跑着,发现霍颜没有追上来,本来想要松一口气,没多久却听见了身后传来的马蹄声,它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四爪倒腾得更加卖力气,都快出残影了。
救命!这里有人深夜行凶,要残杀狐狸!
周可温在心里哀嚎一声,真是拼尽了老命在跑,最后终于跑回了霍家大院,看到正守候在门口苦苦张望的霍老爷子,简直要感动哭了,几乎是飞扑进了霍老爷子怀里。
爷爷,爷爷我回来了爷爷!
周可温将高冷的狐狸形象尽数抛弃,在霍老爷子怀里又是拱又是蹭,时不时再发出几声委屈的叫声。
霍老爷子抱着狐狸都懵逼了,搂着狐狸摸了摸头,“哎呦,我们狐狸这是跑哪儿去了,这些天不见影子,可把爷爷担心死了。”
我也想你呀爷爷!
狐狸正在霍老爷子怀里打滚儿呢,就见霍颜风驰电掣地赶到,杀气腾腾地从马车上跳下来,狐狸顿时吓得瑟缩成一团。
霍颜冷冰冰看着霍老爷子怀里那坨金色的毛团子,挽了挽袖子,“爷爷,您先把这狐狸放下。”
狐狸四爪一顿乱蹬,紧紧扒在霍老爷子身上,拿出毕生的决心,立志要和霍老爷子成为同体。
为了保命,他这辈子吃喝拉撒都在霍老爷子身上了!
霍老爷子护犊子心切,抱着狐狸转过身去,安抚地顺着狐狸背上的毛,“阿颜,有什么事你好好说,看把这狐狸吓得!”
霍颜冷笑,“好好说?他骗我说谢时死了,这种东西,留着以后也是祸患,不如做条围脖孝敬你们!”
“胡说什么!一只狐狸还能骗你?它是能说话啊还是能写字儿啊?”霍老爷子极力地为狐狸辩解,不过才说了一半,忽然反应过来。
哎,不对,他家这狐狸可不是普通的狐狸,而是会算命的狐大仙呀!人家不会说话不会写字,尾巴却能批命预测呢!
于是霍老爷子顿时将整个故事脑补出来。
帅府深夜出事,魏小千怎么会那么快得到消息?肯定是无意中从狐狸这里得知了什么预测,这才跑来向霍颜哭诉,霍颜信了魏小千的话,也就是信了狐狸,结果风风火火跑去帅府,应该是发现少帅什么事都没有,这才虚惊一场,回来将一肚子气撒在狐狸身上。
真是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
“哎,阿颜啊,虽说大家平时都叫咱家狐狸狐大仙,可是人都难免有犯错的时候,更何况是动物呢?”霍老爷子给狐狸说情,“这样吧,你要是真的生它的气,我明天早上不让它吃早饭了还不成吗?今天时间也不早了,你赶紧拾掇拾掇休息吧,对了!明天还得继续跪祠堂!别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霍老爷子说到最后,故意板起脸,然后抱着狐狸跑了,似乎生怕霍颜对狐狸不利似的,进屋后还特地将门栓插上。
这一晚上惊怒交加,又是大悲又是大喜,最后又演绎了一场千里追杀狐狸的动作戏,霍颜早就是筋疲力尽。更何况,今天白天为了给魏小千造势,还筹备了一天的如意楼宣传活动,下午又和两个洋鬼子周旋了那么久。
因而当霍老爷子抱着狐狸回屋,霍颜也就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都蔫了。
当她看见眼睛红红的魏小千时,已经没有心思去厨房拎菜刀,而是似笑非笑地看了魏小千一眼,伸手指了指他的鼻子。
霍颜:“给我等着,等我明天早上睡饱了再来找你算账。”
魏小千:“???”
洗漱之后霍颜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春巧一直等着她没睡。
见霍颜回来,春巧忙从床上蹦下来,“阿颜姐,您刚才去什么地方了?听魏先生说,您去了大帅府?”
霍颜摆摆手,“今天太累了,明天再说吧!对了,春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