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的事就是这样。
不管是谁动了沈琛的脑筋,准备让沈琛丢了威望又丢命,都得付出代价。
基于这个想法,他对待松了一口气的陈二老爷就并不那么温和了,活脱脱像是一个刚从镇抚司出来的杀人恶魔。
养尊处优的陈二老爷这两天呆在沈琛这里也是被好吃好喝的对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汉帛修理了一顿。
汉帛这人贼精,是沈琛心腹中最狡猾的一个,既然狡猾,自然就很会捉弄人,他让人拿了酒,当着陈二老爷的面灌一只鸡。
一面灌酒还一面给陈二老爷讲故事。
讲的是醉鸡这个做法的来源典故。
讲完了,他就让人驾起了烧烤架,开始一本正经的烤鸡吃。
烤到一半没到,就开始吩咐手底下的人给陈二老爷灌酒。
刚听了汉帛含沙射影的威胁,现在又看着汉帛烤鸡,陈二老爷觉得自己仿佛就是那只喝醉了酒被开膛破肚的鸡,紧张得冷汗直冒,带着哭腔跟汉帛求饶。
说到底,他真的没心思害沈琛的。
他也没做这种事,犯不着为了这事丢掉性命。
他哆哆嗦嗦的哭着把事情都给汉帛交底了:“我就是贪便宜惯了…之前我放印子钱损失了许多银子,我大哥不知道,今年的祭祀,他让我看着办,让我先垫银子出去,我手里哪里有钱?刚好许员外找到我,说是他手底下有一批新招的船工,还什么都不会,让我带着练练手,不必给银子都行,还借船给我,说是只是想着把这些人带出来,我就答应了!”
他哭的狠,看着烧烤架上不断翻转的那只烤鸡,就好像看见了自己,闭着眼睛死活不敢再去看,对汉帛哭着道:“上差,我不敢撒谎!要是撒谎,我天打雷劈!我也就是不想被大哥知道丑事,想着有便宜占就占了,其他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啊!”
跟性命比起来,之前的那些顾虑就显得尤为不重要了,他此刻一点儿也不害怕了,迫不及待的跟汉帛证明自己的清白。
汉帛看了他一眼,冷冷的笑了一声,便让人押着他在供状之上画押,然后才拿着供状去找沈琛了。
有了这个东西,也就可以抓人了。
沈琛挑了挑眉,朝汉帛看了一眼,汉帛便会意,领着一队锦衣卫径直去了许家,押走了许员外。
许员外不住在许家老宅,自己有房子。
可是许员外被抓这么大的事,不缺少嚼舌根和报信的人,没过多久,许大善人那边就接到了消息,许老太爷吓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面色阴晴不定的看着许大善人重复问了一遍:“刚才那些下人们,他们说什么?谁被抓走了?!”
许大善人自己的震惊也丝毫不比许老太爷要少,等听清楚抓许员外竟真的是因为祭祀的事之后,差点儿眼前一黑整个人晕倒过去。
他还以为这件事撑死了也就是倒一个陈家!这样的话对他们许家来说还真的没什么影响,而且他们许家的地位就更进一步了,参与市舶司的事希望也更大。
可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件事竟还牵扯进了自己弟弟!
这下要是真的出了事……
他瞪大了眼睛,哭丧着脸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看着自己老爹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儿子早就跟您说过了,老二他心思不正,让您少宠着他,您偏不信!什么都听他的!现在好了,为了他,怕不是要把这一家子的性命都搭进去!钦差大人正跟咱们福建的人打对台呢!他巴不得拿这件事煞部堂大人的威风……我们家的事,肯定要拿来大做文章……”
许老太爷耳朵有些聋了,可是听儿子的话还是听的清楚的,他听完了,就颤颤巍巍的摆手:“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你就少抱怨两句罢!快去驿馆,快去钦差大人那里打听打听,到底事情是怎么回事……快些!”
生死攸关的大事,现在谁还顾得上兄弟之间鸡毛蒜皮的争执。
而且许员外的罪名一旦确定了,那到时候许家是一定要被连累的,人家可不看你兄弟之间和睦不和睦,只看你们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姓氏。
他再一次在心里把碍事然后又惹事的许员外骂了个狗血淋头,没好气的一甩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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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2章 面目
许大善人心里不舒服,他知道父亲向来偏心这个庶弟,可是他也知道现在的确不是什么争论这些的时候,立即便出去吩咐了人挑了些上等的礼物,急匆匆的带着去钦差的驿馆拜会了。
之前来的时候,他心里还没这么慌张,可是这回许员外已经被关押进去了,他心里连惊带吓的,竟一时慌得不能自持。
还是汉帛好心的扶了他一把,小心的提醒了一声:“许大善人小心些,这里台阶多。”
树上不断的在往底下掉叶子,许大善人站在台阶上,面色苍白的朝着汉帛勉强笑了笑,谢过他的提醒,晕头转向的在廊下等了不知道多久,才听见了里头沈琛的声音。
他心里松了口气,急忙整理了衣裳,小心的低着头进去了,将态度放的比之前第一次来拜会的时候谦虚了不知多少,低着头低着声音给沈琛行礼问安。
沈琛悠闲的很,唔了一声,随意的指了墙边的椅子:“大善人来了?快坐。”
他说着,便看了许大善人一眼:“是为了令弟的事来的吧?”
许大善人就是怕他不提这件事,一听见他问,忙不迭的点头,满嘴苦涩:“在下罪该万死,不知道他竟牵扯进了这样的事……钦差大人,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琛便挑了挑眉:“你竟不知道?”
要是知道,就不会慌成这样了,好歹心里也有些底,许大善人摇头:“实不相瞒,原本家丑不可外扬的,可是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大人应该也有听说,我们之间不是一母同胞,关系也称不上好……平时多有争执……我家老父偏爱二儿子一些,因此他虽然是庶子,可是读书教养,都跟我没什么分别,也曾经跟着商队去过西洋,办过不少大事,我父亲便也渐渐的开始将一些事情交给他打理……”
连家丑也都不惜拿出来说了,可见的确是很慌张了,沈琛不动声色的往屏风后头看了一眼,那里有个影影绰绰的影子,看姿势,也是在认真听。
他甚至都能想象卫安翘起唇角若有所思的样子。
想到这里,竟忍不住笑了笑。
许大善人被他笑的心里发麻,说的也更快了:“大人,我们自幼便不和,我不搀和他的事,他也管不着我的事,所以我实在不知道他竟跟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扯上了关系了……”
沈琛嗯了一声,这一声嗯,嗯的意味深长,让许大善人忍不住抖了抖,才紧跟着道:“陈二老爷已经招了,他雇佣的船工和用的船只都是许员外提供的,许员外说是想训练一批新的船工,到时候好带着去海外贩货的。陈二老爷为了贪便宜便答应了,后来便出了船出事的事。我这样说,许大善人应当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许大善人又不傻,他当然立即就明白了沈琛的意思。
这件事看来不能再抱任何幻想了,就是许员外趁着这个机会要对付沈琛的。
许大善人觉得自己不仅站不住了,连坐都开始坐不稳了,晃了好几下,险些没有一头栽倒,吞了口口水,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了。
沈琛便又紧跟着叹气:“这件事实在是大事,许员外做出这等事,不仅是令我蒙羞,也是让朝廷丢脸……”
严重性不必他说,许大善人自己也是知道的。
饶是他经历了不少事,也被沈琛的这些话吓得手脚冰凉。
自古就有话说,民不与官斗。
他们虽然富,可是却也知道忌讳,自来都是尽量不跟当官的斗气的。所以四家里头,他们最想家里出一个当官的,以后日子便能好过些。
谁知道现在偏偏就出了个傻子。
许大善人闭了闭眼睛,握着拳头不敢松开,使劲儿的咬了牙:“大人……”
沈琛伸手止住他的话头,坐在他对面悠然自得的望着他笑了笑:“我知道许大善人的意思,这件事您不知情。”
许大善人无言的点头。
沈琛便又问:“我跟许员外无冤无仇,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对付我。”
许大善人便想到了之前许员外跟父亲说过的话,他说,钦差不会支持四大家族的,钦差想培养自己的势力,还从徽州那边请来了不少商人,想要让他们来分这个利益。
为了让许老太爷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他还信誓旦旦的说,这个消息是从总督府打探到的,绝对准确。
许大善人有些明白了,看着对面沈琛的眼睛,情绪一点一点的沉淀下来,最后只觉得浑身瞬间都变得冷了。
“大人……”他脑袋有些乱,想了想才道:“是他大逆不道……”
沈琛嗯了一句,提醒他:“犯下这么大的事,是要杀头的,还要牵连家人,的确是大逆不道了。”
他看了面色愈发苍白,险些扛不住的许大善人一眼,慢慢的道:“现在有了陈二老爷的口供,又有之前撞死的那个船工的家人的证词,说是许员外还杀人灭口……许员外这罪名可稳了。本官倒是相信你们不是一伙的,许家没有参与……”
许大善人眼睛亮了亮。
“可是也说不通啊!”沈琛掀了掀眼皮看他:“这样说,这只是许员外一个人的主意,谁会信呢?他用的可是许家的银子,许家的人呢,您说是不是?”
许大善人心里刚升起来的一点希望一下子便被这句话给砸碎了,他看着沈琛,极为艰难的喊了一声大人。
沈琛便不再拐弯抹角了,径直道:“现在摆在你眼前的倒不是真的只有一条死路可走,尚且还有一搏的希望。你若是做的好,便不止能避过这场灾难,还能除掉你这个碍事的庶弟,彻底掌握许家。不仅如此,市舶司的事…也不是不能考虑。”
许大善人坐直了身体,一点一点的松开拳头,沈琛的这些话已经说到了他心里,他再三思索之后,便下定了决心,仰着头看着沈琛,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请您明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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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3章 收拢
沈琛自然是要明示的,他看了眼前跪着的许大善人一眼,伸手去扶了他一把:“明人不说暗话,这件事根结在哪里,归根到底,您跟我都心知肚明。”
许大善人民抿着唇,重重的点了点头。
沈琛威逼利诱,他现在除了跟沈琛一条心走到底,已经别无他路。
而要他为了掩护刘必平现在就把许家弄得支离破碎,这怎么可能?!
同样在福建这么多年,他们许家也花了多少代人的心血才算站稳了脚跟?!他的叔父当年为了打破陈家在海上的垄断,不惜赔上性命,也要强行出海,去各地经商。
他还尚未正式接管家业,又怎么能在现在便一败涂地?!
这个选择题其实异常好做,他不过片刻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大人尽管放心!”他吞了口口水看着沈琛,目光深沉的道:“小人知道该怎么做。”
外头雪松正好敲门,沈琛看了他一眼便开口让雪松进来,问雪松:“怎么样了?”
雪松弯了弯腰,并没有去看许大善人,径直跟沈琛回话:“回您的话,已经都弄清楚了,那个撞死的船工的妻子他们去了码头想要去泉州,被我们拦了下来,还在里头搜出了许多金银珠宝,不是他们该有的。审问过后,他们承认这些东西都是许员外家里给的。”
沈琛嗯了一声,偏头看着许大善人:“现在事情板上钉钉了,我就看许大善人您的诚意到底有多足了。”
许大善人挺了挺胸膛,神色凝重的握紧拳头立起来:“大人放心!”
沈琛便朝雪松使了个眼色。
雪松立即领着许大善人往后头去了。
等人走了,卫安才从屏风后头出来,坐在沈琛旁边的椅子上冷静的看着他:“你是要开始动刘必平了?”
沈琛给卫安倒了杯茶,往她面前推了推,不答反问:“你认为呢?”
是在问她的意见。
卫安停了片刻没有说话。
她知道为什么沈琛忽然这么急,已经等不及再跟虚已委蛇一阵子-----朝廷的局势变了,六皇子的万千宠爱在一身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加剧冲突。
一旦朝廷出事,福建这边的局势就会显得更为紧要。
到时候刘必平很可能会借着福建的事来要挟朝廷,成为阻碍临江王登位的一个大石头-----他跟临江王府有死仇在先,他不会信任临江王府会放过他,同样临江王府也不会觉得他是真心归顺。
这样的两方,矛盾是不可调节的。
只能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
过了一会儿,她才深吸了一口气:“我会让谭喜那边加快进程。”
她看着沈琛,片刻后才说:“你这边就算是动了刘必平手底下的人,也不能拿他自己怎么样,他是一地总督,多的是人前赴后继的涌上来替他担罪名。何况现在四大家除了许家,其他三家刘家是绝对站在刘必平那边的,其他两家……也是墙头草,不可能会彻底倒向谁。你这边只能跟刘必平慢慢耗,让谭喜那边加快速度,浙江那边现在打仗正是厉害的时候,群山虽然未曾参战,可是看浙江总督的劲头,是非得把这些海寇一网打尽不可,他不会坐以待毙的,他要参与进来是迟早的事。只要他伸手……只要他敢伸这个手,那他便完了。”
而他完了不要紧,要紧的是现在还在他手底下正往上爬的罗源。
罗源本就是朝廷钦犯,一旦被查明身份,这个人就必定会被押上京城严审。
到时候再带出刘必平来。
刘必平就怎么都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卫安平常算得上是一个很冷淡的人,并不是说她人不好,可是她对除了她在意的那一小波人之外,对旁的人,好像总是缺乏足够的热心。
她不会为了路边的一只小猫小狗而驻足,缺少一个女孩子最基本和最常见的天真和好奇。
可是沈琛从没有觉得她这样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