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 荷花拿着个礼品清单走了进来, 递给迎春道:“大奶奶,这是孙管家准备的回门礼,您看看可有不妥?马车准备好了, 在大门外候着了。”
说完她又小心地看看迎春的脸色, 继续说:“那个,孙管家说大爷没在府里,只能您自己回去……。”
荷花心里气不过,为姑娘委屈难过, 新婚才不满三天就这般怠慢她们姑娘,以后这日子可怎么熬啊?
迎春拿过清单看了看,孙管家准备的东西倒是中规中矩, 细致周全。
手指在清单上轻点,对荷花说:“把这个、这个和这个都去掉。姓孙的不去最好,接下来的大戏要怎么唱就由我说了算。”
荷花有些吃惊,唱什么戏?是不是荣国府要唱堂戏?能回去看戏也不错哦。又提醒迎春说:“这几样拿掉的话就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了, 那样太寒酸, 回去会被人嘲笑的,大奶奶面上也不好看。”
“嗤~有什么好不好看的?荣国府上上下下, 谁不知道你奶奶我穷的叮当响,打肿脸充胖子的傻事咱可不能做。”
她的好东西多着呢,可那又怎样?跟荣国府有一毛钱关系吗?今日回门她可没报着啥好心,回娘家打几波秋风才是她的初衷。
车夫老憨,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把式, 又有着不错的身手,负责护送接送主仆二人。
迎春只带了绣桔,其余几个留下看家。主仆二人坐着马车一路晃悠悠地朝荣国府驶去,待到了地方下了马车,抬头望望,太阳已经升的老高。
守门的小厮原就认识迎春主仆,知晓今日是府里的二姑娘三日回门的大日子,不过见了面发现只有二姑娘主仆二人,带的回门礼又少又寒酸,脸上的轻视鄙夷就带了出来。语气不甚好地说道:“候着吧,我进去回报。”说完就转身往大门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嘀咕:“没见谁家的出嫁女都日上三竿才回门的,那么寒碜的回门礼也拿的出手?啧啧……”
“唉~你说什么呢?”绣桔看不下去就想上前跟小厮理论,被迎春一把拽了回来,安抚她说:“没必要跟一个看门狗置气,被狗咬一口,你还能咬回去不成?”
绣桔被迎春的话逗笑了,虽然还是气愤小厮的目中无人,却也觉得迎春的话有道理。
以前在荣国府,她们主仆受的气还少吗?如今怎么就一下子受不住了呢?对,是姑娘,是姑娘的改变给了她底气和自信,这份底气和自信让她不愿意再像以往那样憋屈地活着。
迎春主仆二人来到贾母的荣庆堂,留绣桔在外候着。
一进门就见贾母端坐上首的塌上,邢氏和王氏分别坐在左右下手,凤姐儿则坐在王氏下手,不知道的还以为王氏才是她正经婆婆。
走上前来给大家见了礼,还没等贾母让起,迎春就站起身小跑着冲进贾母怀里,把贾母撞的一个趔趄差点栽到地上。
贾母被迎春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吓了一跳,刚想推开迎春,就听她扯着嗓子嚎道:“老太太,您可得为孙女做主啊!孙女活不下去了。”
近在咫尺的高分呗噪音,震的贾母太阳穴突突地跳,皱了皱眉沉声说道:“二丫头,你先别忙着哭,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迎春松开了贾母,挤在贾母的软榻上做好,又用手帕假模假式地抹了抹眼角,这才哽咽着开口:“那孙绍祖根本就不是个人,嫌弃孙女的嫁妆寒酸,说都是一堆没用的破铜烂铁烂木头,他们孙家又不是收破烂的。他很不满,看孙女更是不待见,就对我动了粗,后来他竟然还用细针扎我,我浑身上下被他扎了上百针,那针极细,他下手又快又狠,只让人疼的死去活来,却不会留下针眼。呜呜呜……,孙女差点就被折磨死了。”
众人一听,顿时大惊失色,看着迎春的眼神就带着些怜悯和同情。没想到那个孙绍祖居然会用这么残酷的刑罚来对付迎春这个弱女子,真真是禽兽至极。
贾母等人却没人怀疑迎春的话,二丫头不是个会撒谎的孩子,绰号“二木头”的她老实懦弱的形象早已根深蒂固,这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事情。
贾母怒了,她就是再不待见迎春,那也是她的亲孙女,哪里能容别人如此虐待。
“畜牲,孙绍祖这个畜牲,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如此对待我们荣国府的姑娘。你老子也是个糊涂蛋,怎么给你寻了这样一门亲,哎!”
贾母抓着迎春的手安抚般地拍了拍,“你暂且先忍忍,等回头跟娘娘说说,让娘娘给你做主。”
说起娘娘,迎春又嚎了起来,“孙女有跟他提起娘娘,没想到却越发激怒了他,又多扎了我百十针。”
王氏忙问:“哦?这话怎么说?”
迎春看了王氏一眼,见她神情不太好,就小声说:“孙绍祖口口声声说贤德妃娘娘都自身难保了,还哪有空闲和心思管娘家的事。娘娘要是有心管,也不会任由大老爷五千两银子就将我卖于他。”
“自身难保?什么自身难保?老二家的你上个月进宫时听娘娘提过吗?”贾母急切地询问王氏,想知道这个自身难保到底是从何说起。
王氏连忙摇头,“没有的事,娘娘好着呢!二丫头你别胡说。”
迎春低下头,委屈地说:“我没胡说,孙绍祖就是这么说的。他还说,要是今日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就不准我再踏孙家的门。”
“满意的答案?”几人都疑惑地看着迎春,等着她解惑。
“他说我是大老爷卖给他的,要么让大老爷写个买卖契约,拿到衙门给我录了奴籍,要么就重新置办一套像点样的嫁妆,他没想到堂堂荣国府竟会如此不要脸面,一家之主嫁女儿就拿一堆破烂玩意随意打发,还说大老爷坑苦了他,他要要回那五千两。”
贾母气的手在不停地抖,“混账,混账啊!来人,去吧大老爷给我叫来。”
见贾母发了大火,王氏和凤姐儿赶紧上前帮着贾母捶胸抚背,邢氏杵在一旁,尴尬地伸不上手。
很快贾赦就来到荣庆堂,听几人七嘴八舌地复述了一遍刚才的事,二话不说就让人准备笔墨纸砚,想要写契约。
贾母一个茶杯就朝着贾赦砸了过去,贾赦躲了一下,茶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贾母怒声骂道:“你个孽障,你要干什么?你莫不是疯了?荣国府何时沦落到卖女儿为奴的地步?”
贾赦脖子一梗,嘴硬地说:“只是搭了个庶女,又省了一大笔嫁妆,何乐而不为?反正她这个赔钱货早晚都得嫁出去。嫁谁不是嫁?能为她老子排忧解难,也是她的孝道不是。”
迎春看着贾赦那副猥琐恶心的嘴脸,好想把他人道毁灭。这哪里是一个亲爹能说出的话,仇人也不过如此吧。
王氏这时终于反应过来,虽然迎春那寒酸的嫁妆里有她的手笔,当初她把迎春那本就单薄的嫁妆重新梳理更换了一遍,这才有了如今这不堪入目的寒碜嫁妆。
虽然她比任何人都不想给迎春补一分嫁妆,但是迎春也绝不能入奴籍,这要是传出去,娘娘在宫里还如何抬头做人?二老爷和宝玉又该如何自处?
于是连忙上前拉着贾母的袖子急道:“老太太,娘娘不能有个卖身为奴的姐妹,荣国府也不能有这般出身的女子,娘娘和荣国府都丢不起这个人。”
“是啊,老太太,这可万万使不得。”邢氏和凤姐儿也急了,迎春再怎么说也是大房的人,可不能由着大老爷的性子乱搞,她们真丢不起这个人。
迎春端坐在一旁,默默地观看着这场荒唐的大戏,看着每个人的眼神和表情,真是不要太精彩!
贾赦被贾母骂的一声不吭,用沉默来抵抗着贾母。
贾母看再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就主动开口说:“老大啊,迎春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女儿,虎毒还不食子呐,你为了五千两就随便把她抵出去,已经做的很过了,如今给她补上一套嫁妆也是应该。”
贾赦死不松口,坚持说:“儿子没钱。”
贾母气个直喘粗气,他没钱?谁信?就算没有那么多的现银,值钱的古董字画、珍玩摆件就不知有多少箱,随便拿出来几件,都够给迎春置办一套上等的嫁妆。
贾母也不跟他扯皮,直接强制性给贾赦下达命令,邢氏一旁协办,尽快准备一套嫁妆让迎春带回孙家。贾赦被贾母辖制惯了,也不敢强硬反对,又想着反正自好东西不少,随便捡几样应付过去就是,最后倒也别别愣愣应下了。
贾母从自己私房里出了三千两,公中出两千两,邢氏王氏和凤姐儿见老太太盯着她们看,自是领会其深意。
邢氏不情不愿出了五百两,心疼的直抽抽,贾母见她作为迎春的嫡母却如此抠搜,因为了解她的为人,翻了个白眼却也没多说什么。
邢氏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能指望她长进咋地?
王氏为了压邢氏一头,出了六百两,凤姐儿作为亲嫂子本该多出点,可又不能高于两位太太,一时间就有些为难。贾母见此,就替她做主出了一千两。
这么一番置办下来,迎春就有了一份不输于一般官宦人家嫡女的嫁妆配置。
这个结果迎春很满意,她得说还是贾母给力。不论她是出于何种心思,她都为自己出了头与贾赦进行交涉,为自己争取了不少利益。
虽然自己亲自出头也许能敲诈的更多,但不跟贾赦那个极品人~渣单独接触也不错,她真的很担心管不住自己的手送贾赦上天。
贾母几个很不开心,平白损失了一笔钱财谁能开心?心中都有些迁怒迎春,纷纷责怪抱怨木头居然也是学会了告状,就不能像从前那样逆来顺受,打不还手骂不还手?
第65章 迎春花开(五)
达到了目的的迎春, 不准备继续留下看几人的臭脸。想着去姐妹们的住处走动走动, 这个时间大家早已经搬入了大观园,金玉良缘之说也越演越烈,贾元春省亲之后二宝之间的事就已尘埃落定, 荣国府上下都将二人视为未婚小夫妻。
潇湘馆就是再偏僻闭塞也会有风声传来, 黛玉又怎会不知,只是越发地郁结于心罢了。
郁结于心的黛玉身体越来越差,三五不时地病上一阵子,也不常出来走动, 渐渐地就被大伙忽视个彻底。
宝玉被大伙拦着不让靠近潇湘馆,以免沾染了病气。偶尔去那么一两次,看着病歪歪躺着的黛玉, 再不似以往西子捧心般的娇柔动人,就感觉有些意兴阑珊,少了那股子为了林妹妹义无反顾的冲动,渐渐地也不再踏足潇湘馆的大门。
进了大观园, 带着绣桔朝林黛玉住的潇湘馆行去。
不知不觉间, 天空中飘起了细雨,淅淅沥沥从天而降, 给空气中增加了几分湿意和阴冷。拢了拢披风,加快了脚步。
还没迈进潇湘馆大门,便能闻到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间或传来几声女子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紫娟端着个痰盂出来,看到迎春, 连忙放下手中的痰盂笑着迎上前来,“二姑娘来了,快屋里坐。我们姑娘早前儿还说等二姑娘回门时要亲自去迎呢,没想到昨儿个夜里受了凉,今儿个就咳的厉害起来。”
迎春一边往里走,一边问:“请太医了吗?”
紫娟一脸的愁容,无奈道:“姑娘不让,说是不想给府里添麻烦,忍一忍就过去了,不想让老太太跟着操心着急。二姑娘帮忙劝劝吧,姑娘上来那个犟劲我们也没辙。”
里间传来黛玉微喘的询问声:“紫娟,谁来了?”说完支着手肘就想坐起来。
迎春掀起门帘走了进去,“林妹妹,是我,你别起来,又不是外人。”
“二姐姐,你来啦!”
迎春说话的空挡仔细观察了一番林黛玉,这个时空的林黛玉到是和原著里描述的很相似,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带病的脸色更显苍白单薄,巴掌大的小脸瘦的有些脱相,实在说不上有多好看。
印堂上隐隐有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涌动,更有着朝黑色发展的趋势,雾气一旦都转化为黑色的死气,她也就离死不远了。
哎!这般形容,是奔着原著的那条不归路去了么?
小姑娘还是经历的太少,又太过执拗,钻了牛角尖。
宝玉于她也许就是溺水时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支撑着她的整个世界,承载了她全部的梦想和期待。一旦失去了这根稻草,她的世界坍塌了,索性连自己也放弃了吗?
其实这样敏感多思、早慧又执拗的性格不是迎春欣赏的,要知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这个时空的林黛玉把这两样都占全了,如果她真的从内心深处放弃了自己,那别人说的再多做的再多也是枉然。
黛玉咳了好一阵,才稍微缓和下来,轻声问:“二姐姐在孙家过的可好?”
迎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接过紫娟递给黛玉的茶,“去倒杯白开水,都咳成这样了,还喝什么茶,还解药性。对了,熬的什么药?大门外都闻到了。”
“就是以前剩下的治疗风寒的药,我想着,既然都是受寒,应该能管用,就让紫娟熬上了。”黛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迎春气结,“感情你这是自己给自己诊治的啊,咱林妹妹什么时候成了神医了?你可长点心吧!药是能随便吃的吗?就是受寒也还分几种类型呢,不对症就瞎吃药,白白耽误了病情。身体是你自己的,就这么不在意?”
黛玉被数落的眼圈都红了,她何尝不知迎春说的对,可她有太多的不得已。
“二姐姐,我如今寄人篱下,已是不易,又何苦去找不自在。”
看看,这就是想太多的结果。你自己不吱声,还能指望贾家那些势利眼主动提起?她们巴不得你是个木头人,不吃不喝不存在呢。就像这次生病,黛玉不主动开口找大夫,荣国府那些人就会不闻不问,全当不知道。
要说真不知道吗?那就是个笑话。荣国府后院就跟筛子似的,哪有什么能瞒得住的事。
迎春也不和黛玉争辩,直接对紫娟说:“你去回老太太,把你们姑娘的病说的越重越好,让她赶紧请个太医来。”
“是,二姑娘,奴婢这就去。”紫娟说完就着急忙慌地朝外走,也不管黛玉那欲言又止的表情。
迎春看着黛玉越凝越紧的眉,索性给她提个醒:“别想那么多,不就是请个大夫的小事。在荣国府你就算每天吃着燕窝鱼翅,吃一碗倒一碗,那也是天经地义应该应分的,你不欠贾家什么,反倒是贾家欠了你,你又何苦这般自卑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