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诧异地问:“莫非……青炎族里,也有能视阴阳之人?”
青女摇头:“非也,这石棺之中的血色如此均匀,显然是被鲜血浸泡过,而她的尸身,浑身上下,只有手腕一处伤口,应是生前被人放在这石棺之中,血液流尽而死。”
“不可能!慧娘明明说……她是被李元洲毒死以后,被高人施了术,魂魄才会失记,怎会……”云初脸上皆是不可置信。
青女沉吟道:“如今只有将她咒术解除,看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吧!”
说罢,她双目微阖,一手抚在慧娘的心口处,嘴唇翕动,似在吟诵咒语。
良久,青女睁开眼,低声说道:“像上次一样,滴一滴血到她唇间。”
云初咬破指尖,将血滴进慧娘口中。
不过须臾之间,慧娘的尸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灰败枯槁下去。
楚立在旁边看着这场变故,原本冷峻的面容,更加肃然。
他从袖中抽出帕子,无声抓过云初的手,将伤口细细裹住。
云初对他报之一笑,却神色不宁地在墓穴和马车之间来回张望。
附着慧娘的青瓷坛仍在马车上。
又过几息,马车旁缓缓出现一个素衣的身影。
慧娘明眸皓齿,嘴角含笑朝她款步走来。
“娘子。”她屈膝福礼。
云初赶忙问道:“怎么样,你可曾想起什么来?”
慧娘脸上现出茫然之色,突然,她如有所感地看向石棺,再也移不开眼。
云初看见她骤然呆立不动,询问地看向青女。
青女微不可见地摇摇头,眼睛一错也不错地审视着慧娘。
慧娘原本带笑的面容,渐渐浮上悲色。
云初当初第一次见她时,周身久违的怨气,像烈火一般,一点点从裙裾烧上她的全身。
“李元洲!”她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名字。
云初见她如此,赶忙问道:“你可曾想起什么来?你究竟是怎么死的?”
慧娘听见这话,似想到什么,眉心紧拧,魂魄开始痛苦地颤抖!
突然,她朝棺椁中的尸身伸出手。
语无伦次地喃喃道:“血,全是血,我整个人都泡在血里,哪都去不了,只能呆在那里头!”
云初骇然看了青女一眼。
她果然说的不错,慧娘应是被人放血而死。
“毒酒是什么?”她赶忙问道。
既然是被放血而死,那当初她说过的,李元洲毒死她又是怎么回事?
“毒?”慧娘痛苦的眼中有片刻的茫然,突然,她桀桀笑出声来:“毒啊……那只不过是药,吃了那个药,既不会让我死掉,又能把我移到别处去。”
云初眉心一蹙,这个药又是什么?
青女阖目想了几息,慢声说道:“是离魂引。
我的后人,没有见鬼的能力,于是我便在临死之前制了一味秘药,可以让人缓慢死去。
服下药以后,魂魄会离体,可用于缚魂之用。
只是……这秘药十分有限,传到现在,应是没有几粒才对。”
正在此时,慧娘突然迈开步子,缓缓朝石棺走去。
第367章 杀人救人
慧娘慢慢走到石棺中,仰面阖目躺了进去。
魂魄和尸身重合的刹那,她整个人颤抖起来。
那些凌乱破碎的记忆,在她脑中翻腾。
——冰冷的地窖里,四周的墙壁上,画满了狰狞的图腾。
她躺在石棺里,感到全身的血液一点点流逝。
耳边传来苍老的声音,在吟诵咒语。
跟随咒语的指引,她的魂魄渐渐从身体上漂浮起来,越浮越高……
终于,她看到了房间的全景。
冰窟一般的房间里,地面上画满了鲜红的图腾。
盛着她身体和血液的石棺,端正摆放在图腾的正中。
紧挨着石棺的左侧,还有一个晶莹剔透冰棺……
慧娘骤然睁开双眼,坐起身惊惧地说道:“他们!他们放我的血,是为了要救一个人,救一个死人!”
云初大惊:“你可记得要救的那人是谁?”
“是个男人!一个装进冰棺的男人!”慧娘眯起了眼:“看不清他的模样……”
青女突然开口问道:“你可知道,你们家里,究竟你母亲,还是你父亲,是青炎族的血脉?”
云初更加吃惊,诧异地看向青女。
慧娘蹙眉,似回想许久,脸上仍是茫然之色:“我父母不过是寻常商人出身,怎会和青炎族有什么关联……”
青女面露疑惑之色。
“你为何觉得慧娘与青炎族有血缘关系?”云初不解地问。
“她能看得到我。只有与我同属一脉才能看见我。”
青女顿了顿,沉吟道:“当年我活着时,还有个胞妹,她应该是我妹妹的后裔。
我在世时,曾用血阵把一个濒死的人救活,这件事到了世人眼中,便是圣女之血可以起死回生。
她这个样子,倒与当年那些世人传言中的血阵差不多。”
云初迟疑道:“假设他们真的要起死回生救人,为何会放慧娘的血?要放也该去找国巫的嫡传后裔……”
说到这,云初猛地掩住嘴,惊疑不定地看向青女。
若那些人以为慧娘便是国巫的嫡传血脉呢?
楚沄虽然听不见青女和慧娘的声音,听见云初这句话,瞳孔猛地一缩!
“慧娘所知甚少,她的身世至关重要。”青女下结论。
云初点点头:“原主既然留下了慧娘的线索,这一切必定与慧娘有关系。若慧娘果真被误认为圣女的嫡系血脉,且被人放了血,这件事就不仅仅是负心人杀死原配那么简单……”
说到这,她想起当初慧娘曾说过,她的家人被冠以通敌之名灭族……
“你之前说的,你们家百余口人被屠戮殆尽,是亲眼所见还是……”云初转头看向慧娘问道。
慧娘听见这话,突然抱住头,五官因突如其来的痛苦扭曲在一起。
衣裙上,怨气凝结而成的血红色,不断地加重,加重!
“慧娘,你父亲不过是一介商人,竟敢威胁朝廷命官,当真是其心可诛!”
“你当初既舍了他们与我私奔,必是不喜他们,任家上下一百三十余口,一夜之间全部死绝,我替你解决他们,你开心不开心?”
“你父亲不肯告诉我东西在哪,没办法,我只有把他的肉一刀一刀剜下来。”
“不愧是那种人家出来的,骨头够硬,可又能怎么样呢?最后还不是个死,通敌这个罪名,你觉得适合不适合?”
李元洲阴冷的声音,在慧娘脑子里反复回响,她的怨气也随之越来越重。
“吃下那药,我魂魄离体时,李元洲故意说了许多话给我听,我很愤怒,怨气大增,我怨气越大,李元洲便越激动,他不断告诉我家人是怎么死的,我很痛苦,很痛苦……”慧娘抱着头,断断续续说道。
青女走上前,伸手抚上她的头。
只一瞬间,慧娘便从她手下消失不见!
“怨气越大,魂魄越痛苦,魂祭的力量便越大。所以邪巫才会更喜欢活祭。”青女解释道。
云初想到肃州石谷里的活祭,担忧地问:“慧娘她……”
“无妨,且让她在坛子里养养,此间事情已了,待到查出她的身世再唤我。”
青女说罢,立时消失在原地。
云初叹息一声,转过头,见楚沄正默然看着自己,幽深的瞳仁里面,都是关切之色。
她把方才的事向楚沄娓娓道来,末了,叹声说道:“这么看来,李元洲与慧娘相遇,或许一开始就是个骗局……个中缘由,只有查出慧娘身世才能知道。”
“太祖登基至今,从未有因通敌满门抄斩的案子。这件事也好查,倘若真是当地富商,百余口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如今既知姓名,又知祖籍何处,我让密使去调阅卷宗便是。”楚沄说道。
云初点点头:“之前肃州时候,我便觉得奇怪,当初他们做出活祭和锁魂阵,应该不单单是要嫁祸给你那么简单。
现在看来,赶在荧惑守心那天,做出活祭之事,李元洲定是想要复活慧娘口中的那个男人,才会倾力一试。
只是不知,有何人会值得李元洲如此费尽心机。”
“此事恐怕只有李元洲自己知道。”提到李元洲,楚沄的面色更加冷峻:“出京时,我已命人去北三路刺杀李元洲,若他身边果然高手密布,一试便知。若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棋子,死不足惜。算算时间,这几日便会有信儿回来。”
他顿了顿,看向云初:“他们既会抓了慧娘放血,知道你是嫡系血脉,应该更加不会放过才对。如今还未出手,怕是所谋更大。”
云初沉吟道:“当务之急,应该顺着原主这条线索查下去,她重生过那么多次,既只留下慧娘的线索,一定至关重要,只有将慧娘的秘密解开,相信一切因果便可迎刃而解。”
说到这,她看向楚沄,商量道:“算下来扬州离此地不过两日路程,慧娘肯定不愿自己的尸身再埋在此地,不如咱们转道扬州,将慧娘葬回老家,顺便一探她的祖籍,如何?”
楚沄沉默一下,面上有些迟疑:“今日之事已经打草惊蛇,若转道扬州怕是不太平……”
云初拉起他的手,脸上带着恳切的神色。
“李元洲远在北三路,你又派了刺客,这会儿一定应接不暇。周明煦虽然心肠阴毒,却最是谨慎不过,怕是已经逃回京去了,咱们刚好趁此机会,将慧娘之事查个清楚,也不枉出京一回。”
第368章 疑点重重
李家族庄相邻的山头上,周明煦负手而立,凝视着李家祖坟的方向。
高挑秀雅的身影,与黑漆漆的松柏格格不入。
“主人,村民方才被官兵从山上带下来了,看样子……应是没挡住那些人。”一个黑衣人躬身禀道。
“周许的尸首可曾找到?”周明煦侧目问道。
“在城郊的义庄里找到了,一剑封喉。能将周许杀死,又能不经过兵部调派府兵的,恐怕只有那个人……”
周明煦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原本亮如白昼的山头,火把渐熄。
他转身吩咐道:“把这件事通知京城和李侍郎,留人跟着那些人,查出马车里的人谁。咱们速去扬州。”
“是!”
……
前往扬州的马车里,云初认真看完欢武呈上来的,村民画押过的口供,眉头蹙得更深。
“那些村民说,慧娘的坟茔是天玺二十三年秋天立的。”她看向楚:“又是太祖薨的那年。”
“又?”楚凤眼微挑。
云初沉吟道:“当初父亲救下母亲便是那一年,青炎族应该也是那一年被灭族的……”
“所以慧娘的死,和青炎族被灭族有一定的关系。”楚若有所思道。
云初心里一动,忖度地说:“倘若他们听信传言,要用圣女之血来救人,人没救活,他们会不会怀疑慧娘并不是他们要找的人,继而找到青炎族真正隐居之处,将时任圣女的外祖母抓走?”
“有这个可能。”楚眼中闪过赞赏之色。
云初想了想,又说:“可是……那个施咒之人很奇怪,若说他是青炎族人,可青炎族被灭族之时,他却活了下来。若说他不是青炎族人,对青炎族的一切,却委实知道不少。”
说到这,她心里一动,问道:“你可记得当初在食肆跳巫舞的赵灵?”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掳走那个。”楚凤眼一眯,颔首道。
“当初她曾经说过,有个叫青老的要抓她。这个青老会不会背后施咒之人?”云初揣测道。
“你还忘记了一个人。”楚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云初茫然回视他,在脑中搜索一番,却是毫无头绪。
“你莫忘了,若想让那些咒术有效,必须要用圣女的血液才行,除却青老,你还忘记一个人,那个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人。”楚点到为止。
云初坐直身子,面色凝重:“你是说这个身体的外祖母?”
“既逃脱了对青炎族的追杀,又对青炎族的事情了若指掌,若非长老级的叛徒,便是她了。”楚淡淡道。
云初心下一沉,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眼下看来,外祖母确实有着很大的嫌疑。
若果真是她,那么母亲张氏的死,与父亲这么多年的经营……又有什么意义?
楚轻拍她的手背:“莫要胡思乱想,先把慧娘的事情查清楚,相信那些人藏不了多久。”
云初点点头。
……
一行人轻车简装,为免夜长梦多,路上不曾好好休息,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便赶到了扬州。
刚进入扬州地界上,楚收到密使的飞鸽传书,将慧娘的身世调查得清清楚楚。
慧娘的父亲,名叫任意行,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富商。
祖上做丝绸生意起家,曾是前朝江南一带最大的皇商。
前朝皇帝被刺身亡以后,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太祖大军占领江南时,任意行的父亲,主动将全数资财捐给太祖起事之用,换取阖族性命。
太祖龙心大悦,收下钱财,大笔一挥,写了块“第一皇商”的匾额给他。
待到太祖登基,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任意行的父亲也早已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