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任意行颇有经商头脑,凭借太祖留下的墨宝,妥善经营之下,重振家业,虽然不再做皇家的生意,家中资财比之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慧娘的母亲梁氏,是任意行的表妹,祖籍京城人士,两人自幼指腹为婚。
任意行与梁氏,伉俪情深,生两子两女。
天玺二十二年春,任家在去往京城途中,遭山匪所劫,除任家家主任意行活着以外,妻子皆被山匪杀死,无一幸免。
任意行逃回家以后,不料却引来山匪灭口,将任家祖宅付之一炬,任府百余口性命,皆葬身火海……
云初将消息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疑点越多。
“这上头的说辞,太过牵强。任家在江南也算富甲一方,那么多性命一夜之间葬身火海,官府竟然没有怀疑?”她疑惑地对着楚问道。
“再者,青女嫡系皆只能生女,慧娘下头还有一母所生的两个弟弟,那些人不会不知道这些,怎会把慧娘误认为是圣女的嫡系?”
楚将手里一张新的密报递给云初,若有所思地说道:“任意行还活着。”
云初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手里的密报。
“难怪……难怪官府没有怀疑,家中遭了劫匪,家主没死,民不告官不究……”
她凝神又看,密报上写着:“大火之后,任意行赏金十万两,取山匪头目的首级,果然就有勇士带着人将山匪寨子端了。
大仇得报以后,任意行斥资在江南一带,广修善堂,专门接纳无父无母的孤儿,十几年间,任家的钱财,几乎被任意行挥霍一空。”
“这一切与慧娘口中所说的太过不符,我委实想不出,如何让一个因为女儿的婚事,甘愿得罪权贵的人,对妻儿被杀之事守口如瓶……”云初蹙眉说道。
楚浑不在意地摆手道:“这一切待到见过任意行以后,再作打算。咱们从赤县出来时候,我命人往京城方向追周明煦,结果却扑了个空。方才欢武来禀,周明煦带着随从也来了扬州。”
云初听见这话,诧异地脱口而出:“周明煦竟然没回京城!”
委实不是他的风格!
“你似乎……很了解他?”楚凤眼一挑,语气里带着疑惑。
云初讪一笑,胡乱扯个说辞:“他素来是个怕事的小人,当年为让大伯母歇了将我嫁给他的那份心思,特地研究过一番……”
第369章 慧娘之父
扯出一个谎,就要用很多谎来圆。
云初迄今为止,瞒着楚沄的,唯有周明煦这件事而已。
虽只这一件,可敌不过楚沄的心思敏锐。
“以前?多久以前?你来大梁,也不过是去年腊月十五,与我第一次提起他,还是是春天的时候……”
楚沄拉长了尾音,狭长的凤眸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云初怔在当场,犹在想如何解释,却见他薄唇轻掀,不在意地说道:“不过无妨,他既是你仇人,前天在赤县又做下那等事,若在扬州遇见,杀了便是。”
“甚好,甚好。”云初赶忙点头答道。
不怕周明煦死,就怕他死太晚。
楚沄见她答的十分干脆,唇角轻勾,浅笑起来。
云初看着他的笑容,心下倏然一松,这才察觉手心微汗,不禁哑然失笑,好久没这么紧张了,还真有种第一世考试时,被老师盯小抄的感觉!
……
任家祖宅位于扬州城的东郊,十八年前那场大火,把任家祖宅烧成了一片废墟。
云初、楚沄和容羽坐在巷子口酒楼的二楼雅间,往任家方向看去,只看到荒草丛生的一大片断壁残垣。
“任老爷十多年都是孤家寡人,家里没人了,也没想过要添新人。”
“守着偌大的废墟,不好生修葺修葺,自己在一个破院子里凑合,平日里只一个老仆服侍。”
“所有挣来的钱,全散出去做善事,真是可怜可叹!”
“整日里最喜欢去那些善堂转悠,一批一批的,养活了不少半大的小乞丐,真是大善人!”
“若他家里人在天有灵,估计会得不少福报吧!”
酒楼的小二,被欢武叫上来,在旁边絮絮说道。
“原先任家那么大的家业,后来都被谁接手了?”云初好奇问道。
“接手?”小二一愣,随即笑道:“郎君说笑了,打从家里出事以后,任老爷虽说无心打理生意,可那些生意都有下头掌柜们管着呢!
生意虽说不如以前风光,却也进项不少。只是任老爷把这些钱,全用来做善事,自己分文不留而已。”
云初与楚沄、容羽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都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欢武见说的差不多,赏了银钱给小二,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任意行每天早上辰时出门,黄昏回来,多去四处的善堂转悠,很少过问生意的事情。”欢武低声禀道:“这会儿应该要回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辆马车晃晃悠悠驶进巷子,停在任家破败的大门前。
从马车上走下个穿着青色粗布直裰的老人,六十上下年纪,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看上去十分落魄,很难想象是传说中那个富商任意行。
云初打从他走下马车的瞬间,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楚沄和容羽不解地看向她。
“天呐……这货究竟杀了多少人!”
她指着任意行身后,从马车上一个接着一个走下来的冤魂,惊呼出声!
……
入夜,云初抱着青瓷坛,和楚沄、容羽以及众暗卫一道,悄声来到任家大宅。
跟在任意行周围的冤魂数量太过庞大,目测任家百余口人差不多全在他身周。
几乎不需要暗卫探路,云初准确指着最西边的小院:“在那里。”
容羽和暗卫们先行一步去了小院,云初和楚沄则留在已成废墟的正院前面。
“慧娘,青女。”云初低声轻唤。
不过几息,慧娘和青女齐齐出现在她面前。
还未等云初开口,慧娘环视四周,快速往正房飘去。
云初眼神示意楚沄,忙不迭跟在她的身后。
“这是我家,是我家……”慧娘颤声说道。
她哆嗦着抚上长满高草的残垣,周身散发着浓重的哀戚之意。
“这是母亲的院子,我自小与弟弟妹妹们一道在这里长大,如今怎变成了这般模样?”
她说着,重重跪在台阶上,满脸是泪,又悔又恨地磕头道:“父亲,母亲,都是女儿害了你们,女儿不孝!不孝啊!”
青女无视她的悲状,径自越过她去了破败的屋里。
“你父亲……没有死。”云初走到慧娘身边,低声说道。
慧娘哭声一噎,不可置信地看着云初:“不,我父亲死了,早在我死以前,他便已经死在李元洲的手里。”
“真的没死。”云初笃定地指着西边的院子:“他如今就在那里,我们特地打探过的,任家上下,只有他一人活着。”
慧娘听见这话,猛地站起身,看向云初手指的方向。
“只是,任家这百余口性命,都死在他手里,委实不知原……”
云初话还没说完,愕然看着慧娘,怨气冲天地朝着院子飘了过去!
“她飘过去了,咱们快去追!”云初来不及多做解释,抓起楚沄的手便往小院的方向跑。
没跑几步,被楚沄长臂一展,揽住腰身,双脚一点,快速朝前掠去。
云初赶忙环住他的腰,眼睛盯着慧娘的方向,生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来。
这个任意行太蹊跷了些!
慧娘之前可是能控物的!
刚走到院子外头,她猛地听见慧娘凄厉的叫声。
她心下一沉,正想推门而入,却被楚沄一把揽住。
“别冲动。”
楚沄说着,在容羽诧异的目光下,抱着云初轻巧跃进院子里。
任意行正立在书案前,不知在写些什么,在楚沄落地的一刹那,他警觉地抬起头,朝着方才他们落地的地方看了一眼。
没有发现异状,复又低下头继续疾书。
在任意行抬头的那瞬间,云初瞳孔一缩!
他那张苍老的脸上,竟布满了烧伤的疤痕,除了双眼、鼻子和嘴巴,几乎没有一处地方是完整的!
云初眼睁睁看着慧娘,颤身从围在任意行身边的冤魂面前走过。
“娘!娘!你看看我,是我!我是慧娘啊!”
“大弟、小弟、妹妹!”
“袁妈妈!齐叔!”
那些神情呆滞的冤魂,果然都是慧娘的至亲!
他们对于慧娘的呼唤,毫无反应,眼睛只是木愣愣地盯着任意行的方向。
终于,慧娘放弃唤醒他们,转身走到任意行的面前。
她面带疑色地围着任意行转了好几圈,最终在他身后站定,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耳后的一处头皮……
几乎是一瞬间,她似发现了什么,发狠一般伸手往任意行的脖子掐去!
第370章 假任意行
慧娘的速度太快,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没有任何意外,她的魂魄直直穿过任意行的身体,连他的头发丝都没有触动半分。
慧娘意识到这点,不再做无意义的猛扑,而是四处找寻能操控的凶器。
突然,她发现了一把剪子,飞扑过去,欲将它拿起来。
可是,无论她怎么抓,都抓不起那把剪子。
她惊惧地看着自己的手,抬眼向云初的方向看来!
云初也一脸惊讶,慧娘的控物能力呢?
莫非,随着咒术解除,控物能力也一并消失了?
“帮我杀了他!他的头皮上有图腾!他不是父亲!父亲早已经被李元洲杀了!我亲眼看见父亲的魂魄跟在李元洲的身后!”慧娘哀求道。
云初闻言,朝楚沄和容羽点头示意。
楚沄摆摆手,欢武带着暗卫快速闯进屋子,未等任意行反应过来,已经将他摁在地上。
欢武将任意行全身搜了一遍,连牙齿都不放过,确定没有藏毒,亦没有任何攻击能力,这才回身复命。
楚沄松开揽着云初的胳膊,转而牵起她的手,和容羽一道走进房里。
“任意行”一见他们,惊慌失措地问道:“你们是谁?想要干什么?”
眼珠却在不停转着,来来回回反复打量。
“你是谁?为何会扮作任意行?”云初虎着声音反问。
“任意行”听见这话,眼珠转的更加厉害:“你这话说的好奇怪,我就是任意行,你们究竟是何人?”
云初还欲再问,却被楚沄捏了捏手心。
“交给欢武。”他低声说道。
欢武领命,着暗卫塞住“任意行”的嘴,带了下去。
“这是死士,很难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楚沄解释道。
云初扭头看向浩浩荡荡跟在“任意行”身后的那些冤魂,以及追到门口,又转身回来的慧娘,眉心紧锁。
“咱们的线索只追到这里,若真的问不出来……”她忧心忡忡地说道。
容羽扫视一圈,视线落在书案上。
“师妹多虑了,即便他不说出什么来,这么多年一直以任意行的名义活着,必有缘由。况且,秦王殿下暗卫的手段,由不得他不说。”他走到书案前,拿起一张纸,随口说道。
云初听了这话,眼睛一亮:“对了!人活一世,功名利禄、酒色财气总要有些追求,他杀了这么多人,冒充任意行活了十八年,孤家寡人,还要‘散尽家财’,究竟为什么?”
说到这,她嗤道:“一个死士,总不至于因为杀人太多,心下难安,退隐赎罪吧!”
容羽抬起头,晃晃手里的纸片,豁然一笑:“你说的没错,这张纸上记得密密麻麻的,可全都是账目数字。他的身手在死士里头,算不上好,否则咱们进院子里时,一定能察觉。
可他的算术能力,委实不错!”
云初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张纸。
身手不好,算术很好的死士,被安排在扬州,以富商任意行的名义活着!
唯一能做的事,便是银钱!
任意行出事之前,可是江南豪富!
“慧娘既然是李元洲害的,死士必然也是李元洲的人。任意行在江南地界上,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当真全家一夕之间惨死,官府不可能不查。”
楚沄沉吟一下,又道:“况且,他那个善举也蹊跷的很,先把任意行抓起来,擒人先擒王,江南这一摊子,总要露出马脚来。”
慧娘一直站在旁边听着,似突然想到什么,低声惊呼:“娘子!我想起来了!李元洲当初想从父亲身上拿到什么东西!”
云初一惊,赶忙将慧娘的话转述给楚沄和容羽听。
话音刚落,只见青女神色凝重地飘至门口:“东边的水塘里埋的有东西。”
云初和慧娘听见这话,脸色齐齐一变,来不及解释,赶忙跟着青女往外头走去。
……
任家大宅的东面,有一汪和云府差不多大的湖。
由于宅子荒废,久没有人打理,湖面上绿油油地飘着水藻,湖边高草和芦苇有一人那么高,完全下不去脚。
青女径自飘到湖心上空,指着一处湖面说道:“就在这下头,你找人来挖。”
云初顿住脚,站在离湖岸很远的青石路上犯了愁。
古代又不比是现代,这个地方荒草丛生,别说走到湖里去,就是从她站的地方,走到湖边,指不定都能踩到蛇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