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看向神色复杂的云初,温声说道:“你前世的苦难,皆因我而起,尽管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早已死了,可如今我既知道,对你便心存一份愧疚,如若‘消失’二字是在说我,也算是一种解脱。”
这话让云初的心头有些微酸。
是啊,这一切的事,与阿晚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命是太祖杀的。
姜厉费尽心机的种种,归根结底,既非阿晚所愿,又非阿晚所求,甚至不为阿晚所知。
自己又为何要因为姜厉的种种,而迁怒阿晚?
“青女说,十天以后会有荧惑守心,想必姜厉把你的尸身带去帝陵,就是为了复活你。可这锁魂阵,并不能起死回生,我一定会赶在那之前,救你回来。”云初坚定地看着阿晚的面容说道。
……
第二天一早,玄甲军列阵镜城门外。
清晨的眼光照在城墙上,反射出阴沉的光。
离镜城越近,是座死城的感觉越发深刻,空气里甚至隐隐约约能嗅到尸体的臭气。
阿晚飘在城墙上头,他的魂体在阳光照射下,更显得颜色稀薄。
“南门堆着尸山,尸体上被涂了剧毒的草汁。从西门入城,用水车将毒障清除便可。”他对着云初朗声说道。
云初将阿晚的话,转述给落雨。
不到一个时辰,玄甲军便攻破了城门,
镜城虽说是姜厉孤注一掷的据点,留守的兵卒却不多。
且大部分的兵卒,都是为了就地掩埋尸体而留。
整座城池,街道空空荡荡,处处散发着死气,大军进城,除了姜厉布下的零星兵卒,几乎连半个活人都看不见。
落雨一进城,便直奔县衙而去。
搜遍了整个县衙,都没见到康王的身影,更找不到阮娘的下落。
“这些天,镜城被玄甲军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一定还在城里。可是大军还要往前开拔,时间太紧,不能耽搁太久。”落雨皱眉说道。
苏锦泽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那也好办,请冀国公给咱们留一小队人,再加上那些暗卫,三两天时间,足以把镜城搜个底朝天,一定能找出他们来。”
云初沉吟一番,看向阿晚:“你说的那间密室在哪里?”
“跟我来。”阿晚说罢,便往外走。
云初赶忙示意落雨和苏锦泽跟上。
从县衙出门,往翠障山所在的北门方向走,约莫走了一刻钟,众人在一座宅邸前停住脚步。
直到此刻,云初终于看见,当初在梦中,原主看见的场景。
数不清的头发丝粗细的淡红色雾线,从宅邸的一隅飘出来,朝她颈间的玉坠蜂拥而来。
玉坠热得发烫。
无需召唤,青女已经从云初的眉心出来,神情悲悯地浮在半空,看向雾线飘出的方向。
“这座宅子有古怪,要小心。”云初谨慎吩咐道。
落雨点点头,派暗卫先潜进去,又调来一队人,将宅子围死,这才带人破门而入。
云初一路跟着阿晚,左拐右拐,直接走到雾线最密集的小院门前。
紧闭的院门后面,传来男人疲惫又迟缓的哭腔。
“儿啊……儿啊……儿……”
落雨听见这个声音,浑身一僵。
“是他。”她神色复杂地说。
阿晚先行一步进了院中,片刻之后出来,对着云初点头:“进来吧,没其他人。”
云初唤了落雨一声。
落雨却似未听见一般,双拳紧攥,迟迟没有动作。
云初叹了口气,示意暗卫翻进院中,从里面打开了院门。
院子里凄惨的情景终于落入众人的眼中。
左侧的梧桐树下,康王满身是血,神思恍惚地抱着一个死去多时的男子。
男子的心口上插着一柄短匕,一刀毙命。
正是云冲。
而梧桐树上,吊着个双眼暴突的女子,眼睛死死盯着树下的康王父子二人。
是许久未见的白姨娘。
落雨见到这一幕,只觉得自己满腔的怨愤,无处发泄。
“父王。”她走到康王面前,木然唤道。
康王似是毫无所觉,只是不断重复着:“儿啊……我的儿……儿啊……”
落雨低头看向他怀里的云冲,面上已经布满尸斑,浑身散发着浓郁的尸臭味,可父亲似毫无察觉。
“父王,你抬头看看我,除了能传宗接代,他哪里比我好?”
落雨蹲下身子,双手捧着康王的脸,对上他呆滞的双眼。
“我是你的女儿,女儿啊……”
泪水从落雨的脸颊上滑落,却得不到对方丝毫的回应。
云初和苏锦泽看着这幕,面上皆是不忍。
过了许久,落雨终于站起身来,一个手刀将康王劈晕在当场。
“来人,把他捆起来,交给冀国公。”她黯然吩咐道。
玄甲兵卒上前,将晕倒的康王,和云冲、夏姨娘的尸身抬了下去。
“七娘,姜厉为什么会留下父王?”落雨看向云初,怔怔地问道。
“云冲是阮娘杀的,夏姨娘自缢身亡,姜厉撤走之前,玄甲军还未赶到镜城,把康王留下来,大抵是为了让官家亲手杀掉这个兄弟。手足相残,对他来说,可能会更有趣吧。”
云初说罢,下意识朝阿晚看去。
阿晚抿紧了唇,似全然没有听见这话,浮在宅邸上空,皱眉看着雾线最密集的角落。
“这里有密室。”暗卫低呼出声。
云初提步走了过去。
密室的入口,在院子的西厢。
掀开床板步入密室,只觉得扑面而来浓重的寒意和血腥气。
暗卫们倒抽口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云初的心里打个突,加快了脚步。
饶是因为雾线的关系,云初心里早有准备,且之前在梦中也见到过相似的场景……
走进密室里,真真切切地看到,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整间密室,铺满了寒冰,是个冰窖!
冰窖的四周,用鲜血画着青炎族的图腾,显得格外狰狞。
正中摆着个一人高的巨大血池,池底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血水。
青女悬浮在血池上空,看向云初:“这里的血,皆是我嫡系的血,应是你那个失踪多年的外祖母。”
“外祖母?”云初的惊呼声脱口而出。
第416章 以身作毒
这难道就是原主幼时,在梦境里,被外祖母临死前召唤而来的地方?!
只是……
云初摒退暗卫,皱眉对着青女说道:“不对,梦里我曾见过雾线密集的地方,只有清虚观、平乐侯府、东宫三处,可见之前,这间密室并未在镜城出现过。”
“或许你梦境中的事,是以后的事,这些血里面,兑的有冰雪水,若非如此,哪怕你外祖母还活着,日日放血,恐怕也不够在这镜城数千人的头皮上,种下血咒。”青女慢声答道。
云初眼睛微眯,回想那次梦境中,关于原主的记忆。
原主的年龄,大概是四五岁的模样。
而青炎族被灭,外祖母被抓,是在原主出生前两到三年。
这么算下来,外祖母在姜厉手里,被日日放血,最长可达到八年之久。
在那八年里,素未谋面的外祖母,究竟遭受了怎样的折磨与煎熬。
云初实在不敢细想。
青女悲悯地道:“青女一脉,承天授异秉,却被人觊觎,落到如此地步,吾心甚痛。既然如今青炎族早已不在,这锁魂大阵也无存在的必要。待到日后去了帝陵,就将帝陵和锁魂阵,全数毁了罢!”
说罢,不待云初回答,再次钻入她的眉心,消失了踪影。
云初怔怔地看着密室的情景,只觉得心中郁郁至极,许久都回不了神。
直到苏锦泽走近她的身侧,低声轻唤:“七娘,你还好吧?”
云初猛然回神,摇了摇头。
“暗卫在城北找到了阮娘的尸身,落爷让我来叫你去看看。”苏锦泽担忧地看着她说道。
“走吧。”
云初抬步往外走,这才惊觉阿晚一直没跟进来。
她心里打了个突,快步走到院中,只见阿晚皱眉浮在半空,盯着密室所在的西厢,若有所思。
“你怎么不进来?”云初疑惑地问。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阿晚早就知道密室的存在,想必也见过里面的情景。
一想到凌晨在崖边时,他还跟自己说,姜厉在这密室对着他的尸身倾诉的种种。
云初的心底涌上复杂的情绪。
“我进不去。”阿晚说道:“以前明明可以进去。里面的是不是被他们做了什么?”
云初想到里面用外祖母的血,画上的图腾。
应该是某种血咒,阻止了阿晚的进入。
“里面有座血池,曾经蓄着外祖母的血。他们就是用那里的血,在镜城百姓的头皮上,刺下了图腾。”
云初顿了顿,又道:“那一整间密室,也被他们用鲜血画满了图腾。”
阿晚错愕地看向云初:“血池?我从未在里面见过血池。倒是有个托着尸体的冰台……”
说到这,他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冰台里面便是血池。只是……那些血从何来?”
云初沉默一下,将她关于外祖母的梦境娓娓道来。
阿晚趔趄几步,眉头紧皱,清朗的脸上,难得带上了薄怒。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沉默地看向翠障山的方向。
苏锦泽一直跟在云初的身侧,见她站在院中“自说自话”,知道她在与阿晚说话。
又见她沉默下来,开口催促道:“七娘,落爷那边还在等着你。”
云初闻言,深深看了阿晚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
镜城北门附近的一座宅邸。
云初走进院子,便看见落雨怨愤地站在阮娘的尸身前。
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在尸身上查验。
“这是刚才在城里搜出来的活口之一,是镜城的仵作。”苏锦泽低声解释。
云初走到落雨身边,看向阮娘的尸身。
眼凸舌长,脖颈上一圈极重的勒痕。
“这是上吊自杀死的无疑。刚才抬回府衙的那个,是死了以后被吊上去的。”仵作慢声说道。
抬进府衙的,定是白姨娘。
“我刚刚已经看过,她的身上没有图腾,不是姜厉的人。”落雨对着云初说道。
杀了康王的儿子,杀了白姨娘,逼疯了康王。
却不是姜厉的人。
杀气这么重,阮娘究竟是什么来路。
云初看向身边的仵作,心思一动,问道:“这镜城里,近几个月,可有异族的富贵人家,被了灭门的?”
仵作面露诧异:“这里不就是你说的这家吗?”
“尹家,祖上是青芒族的。他们家的老太太,以前在京城贵人府里孝敬。后来年纪太大,一家几口人全被打发回来荣养。在这镜城里头,也是出了名的富贵人。”仵作徐徐说道。
“你说这家人姓尹?”落雨听见这个姓,赶忙问道。
仵作点点头:“正是。”
落雨眉头深蹙,向云初解释:“母妃在世时,她身边有个心腹嬷嬷,就姓尹。”
说罢,她似突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神色却更加复杂:“如此便说的通了。”
“落爷……”苏锦泽拉长了声音。
他最受不了别人说一半,留一半,吊得人不上不下的,难受!
落雨让暗卫把仵作带下去,沉默许久,咬牙说道:
“母妃当年曾经怀过男婴,却因父王收进府里的一个江湖女子落了胎,还伤了身子。母妃一怒之下将那女子杀了,又下毒让父王再也生不出子嗣来……当时母妃的心腹大嬷嬷,就是尹嬷嬷。”
“死了的那个江湖女子有个姐姐,在女子死后,曾试图趁母妃去寺中进香之际行刺,被暗卫及时拦下,却被她逃走了。母亲临死前交代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女人,杀掉她。”
“自从我有羽翼之后,便一直在寻找这女人的下落,没想到她化名阮娘,竟然被父王藏在身边。”
苏锦泽皱眉:“难怪昨夜她以康王的名义,想诓你进城,这是要……赶尽杀绝么?”
落雨沉默地看着阮娘的尸身,面露不解:“既然能在父王身边潜伏这么多年,到此刻才动手,又怎会自己上吊死了呢?起码也得殊死一搏,把我杀死才算吧。”
像是在回应她的话,院外传来一声惨烈的哭嚎。
“啊!毒!那尸身上涂了毒!!!”
是刚才那个仵作的声音。
突然,落雨眉头一皱,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
上面正泛起一阵麻痒的痛意。
正是刚刚摸过阮娘尸身的手掌!
云初在旁看着落雨的模样,心里一沉!
第417章 无解有解
云初急忙低头,看着玉坠,轻唤青女的名字。
可却不知为何,等了许久,青女一直沉寂在眉心,没有出现。
“落爷,你别走动,我现在就去喊军医来,验毒!”
苏锦泽着急忙慌往外头跑,却被云初叫住。
“这毒御医都验不出来,你找军医没用。”
苏锦泽傻眼:“那怎么办?”
“还是去喊军医来吧。”云初又道。
苏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