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云作为临时监护人,倒是没反对, 她觉得只要阿九自己愿意, 那也无妨。
但王怜花这么热情,还是让她颇想不明白的。
“你很缺传人吗?”她问王怜花。
“也不是。”怜花公子笑眯眯答,语气十分坦诚, “主要是一人回岛, 着实无聊。”
谢临云:“……”哦对,他之前说过沈浪夫妇最近出门去了不在家。
说到沈浪——
谢临云忽然想起了玉罗刹当初轻描淡写讲出来的阿飞身世,目光一沉。
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 王怜花挑了挑眉:“谢湖主似乎有话说?”
谢临云一惊, 旋即回神,心道这位千面公子未免太敏锐了些。
这时否认说没有, 反而会更引起他的注意,倒不如顺着答个一半?
如此沉吟片刻后,她点点头, 道:“先前便听怜花公子说,沈浪大侠出门去了,有点好奇。”
王怜花闻言, 盯着她看了半晌,勾起唇角道:“他么,自然是带娇妻爱女玩去了。”
谢临云:“……噢。”
王怜花:“怎么?谢湖主莫非对沈兄很感兴趣?”
谢临云当然是感兴趣的,毕竟沈浪不仅仅是一个退隐多年的大侠,还是阿飞的父亲。
但身世一事,她却没有立刻向王怜花透露,西门大夫从关外回来的时候曾说过,白飞飞临终前有交待,将来要不要去找去认这个父亲,全凭阿飞自己决定。
如今她机缘巧合之下,碰上了与阿飞同有亲属关系的王怜花,虽然有点“造化弄人”的感慨,却也不想将此事提前泄出给阿飞造成困扰。
所以王怜花这么问,她也只能含糊地答他:“兴趣谈不上,只是有点没想到,江湖传说里的大人物,如今竟也在南海。”
“南海大小剑派林立,海内岛屿星罗棋布,彼此之间又相距甚远,最适隐居不过。”王怜花竟解释了起来,“当年我们出海归来之际,他们恰好有了第一个孩子,不宜继续在海上风雨飘摇,便托叶兄为我们寻了一座无人的小岛。”
谢临云:“然后你们就没有再离开过那座岛了?”
王怜花点头。
“跟原先的亲朋好友也俱没了往来吗?”谢临云到底没忍住问了这么一句。
“决定出海的时候,我们三人在中原武林的诸多因缘便已彻底了了。”王怜花答得毫不犹豫,“既已了了,那又何必再有往来?”
看来他们是真的完全不知道,谢临云想,那她就更不能在阿飞作出决定之前多嘴了。
她垂下眼,没有再说什么。
恰好这时白天羽逛完了白云城的集市拎着酒回来了,看他们坐在花园里说话,立刻兴致勃勃地冲过来,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喝酒。
谢临云:“什么酒?”
白天羽还没来得及回答,王怜花就抢先道:“闻着像是桑落酒。”
“桑落酒?”谢临云目光一顿,“南海也有桑落酒么?”
“桑落酒又不难酿。”还是王怜花接的话,“只是各地酿法有所差别,出来的味道也就不大一致罢了。南海的桑落酒,比中原各处要甜一些,谢湖主可以尝一尝。”
谢临云听着这从语气到腔调都有些熟悉的发言,一时更加恍惚,竟也忘了应。
直到白天羽把酒搁到石桌上坐下,才叫她堪堪回神。
然后她就看到了王怜花正望着自己,脸上是笑意,目光里尽是探究。
她不喜欢被人这样瞧着,本能地移开了眼神,将注意力放到面前的酒上。
白天羽是个花起钱来毫不手软主,出去逛个集市,不仅买了酒,还顺带买了一套花花绿绿的酒杯,说是海另一边的东西。
“我看着的确新奇,和中原的酒杯完全不一样,就买了!怎么样,好看!”
他是在跟谢临云献宝,但等到的却是王怜花的评价。
王怜花十分冷酷:“假的,海那边的东西,还烧不到这么精细,这一看就是南海的匠人们照着样子仿出来的,你被骗了。”
白天羽:“啊?!”
王怜花:“像你们这种从中原来的冤大头最好骗了,我要是商家,我也骗你,一脸傻相。”
可怜神刀堂主在中原武林名声煊赫,不论是谁提起都要夸一句风流潇洒,到了王怜花这,就成了一脸傻相。
偏偏对着王怜花这张脸,他还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
谢临云看他被王怜花两句话打击成这样,既觉得好笑,又忍不住有些怜爱。
“这种东西本来也就是瞧个好看,做得漂亮不就行了,真真假假没那么重要。”
此话一出,白天羽立刻被安抚了,连连点头说就是,随后开始给他们倒酒。
然而王怜花就像是跟她杠上了一样,接过酒后又继续道:“喝酒可不是这么没讲究的事,不同种类的酒,需要配的酒杯也各不相同。”
“罗浮春和梨花白,应用白玉杯,般若酒配琉璃杯,至于这桑落酒——”
“桑落酒配翡翠杯。”谢临云忽然接口,“或者青玉杯。”
王怜花没想到她会忽然开口,更没想到她居然把自己没说完的话说出来了。
他笑了笑,道:“没想到谢湖主对酒也有如此研究。”
谢临云却没接这个话茬,只道:“我是个粗人,向来不在乎这些,喝酒对我来说,不过是件爽快事,我爱怎么喝便怎么喝。”
说罢,她直接拿起白天羽刚推至她面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并赞道:“好酒!”
白天羽方才听王怜花讲那些高雅的喝酒理论,听得脑袋都大了,当然立刻配合她一起开始喝。
如此,王怜花也就没再说什么,不过每次谢临云举起酒杯,他都会用余光瞥上一眼。
叶孤城处理完这段日子以来堆积的种种杂事,准备回去休息时,路过花园,看到的便是这三人围着石桌一杯接一杯喝的场面。
花园里酒气冲天,几乎把周围的花木一起熏醉,再仔细一看,桌边三人,分明已醉了两个。
没醉的自然是王怜花,正眯着眼打量长吁短叹不停的谢临云。
至于白天羽,他几乎连杯子都拿不稳了,人也歪歪扭扭,几乎要趴到桌子上去。
作为主人,叶孤城觉得自己有必要阻止他们一下,便上前提醒他们,时间已经不早了。
谢临云醉了,不过还能认出他的声音,听到他开口,撑着脸抬眼朝他看过来,笑得很灿烂。
“叶……”她支吾了好几声才说出后头那几个字,“叶少城主!”
仅这一个称呼,叶孤城就可以断定,这位天下第一的洞庭湖主是彻底醉了,否则她绝不会像当年还在终南山上时那般喊他。
他皱了皱眉,还在思考该如何回她,她却忽然“唰”地一声站了起来。
“叶少城主!”她半个身体压在石桌上,把白天羽买回来的那些杯子碰得东倒西歪,动作敏捷地抓住了他的衣袖,道:“阿雕……阿雕今日又给你送花了是不是……”
叶孤城:“……”
她还在继续:“哎……这都怪你长得……长得像女孩子!”
“你还……还一身仙气!不怪它这般喜欢你……”
叶孤城再度:“……”
“它、它是真的……真的喜欢你……”谢临云越说越起劲了,“从前在洞庭,它也……也只搭理长得漂亮的姑娘……真的!我不骗你……”
叶孤城万万没想到,时隔这么久,这段对他来说很是一言难尽的经历竟还会被再度提起。
而且还是当着其他人的面。
他脸都黑了,偏偏又无法跟一个醉鬼计较,只能努力把自己的衣袖从她手里抽出来,道:“湖主喝多了,还是早些休息罢。”
谢临云立刻不高兴了,嘟囔着她没喝多。
就在叶孤城束手无策之际,石桌边伸出了一只手,带起掌风,朝谢临云的后颈劈去。
是王怜花,他想打昏眼前这个醉鬼,让她先安静。
可惜他低估了谢临云对掌风的敏感程度,才劈到一半,就被迅速翻身回头的她抓住了手腕。
能练成燎原枪法的洞庭湖主就算不动枪,一样能叫对手头疼不已,因为她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太快了。
就算是王怜花,面对她这种毫不讲理的出招方式,也颇头痛。
两人动作之间,差点把石桌掀翻,同时也惊动了本来已经趴在那要睡过去的白天羽。
“啊?!什么?!”白天羽醉眼惺忪地抬头,也不知究竟看到了什么与清醒人眼里不一样的景象,竟撸起袖子一道加入了进去。
场面顿时更加混乱。
叶孤城看得头痛无比,他倒是想阻止,可谢临云发起疯来,别说是他了,他们三个大男人加起来,怕是也毫无办法。
王怜花出力最多,也就被折腾得最惨,头发被扯了十几下,发髻几乎散开,额角还被她抓破了,看上去极其狼狈。
鉴于对方是非常注重形象的长辈,所以叶孤城只能当什么都没看见,在谢临云折腾累了之后召来侍女,将她扶回去休息。
谢临云对自己醉后发生的事全无印象,她只记得喝酒之前,她从王怜花嘴里听到了一些曾经在另一个人那听到过的话,所以心情不太好,就一个没控制住多喝了点。
醒过来时发现在熟悉的房间里,她也只当是喝完了自己走回来的。
洗漱的时候,外头有侍女来报,说城主府又来了客人。
“什么客人?”
“是一家三口,听城主称呼,似是姓沈。”
谢临云:“!”沈浪吗?
她火速洗完脸扎好头发背上枪出去。
去往正堂的路上,她看到王怜花从另一侧来,还停下来等了他片刻,结果这人根本没理她,经过她身旁,停都不带停的,就直接走了。
谢临云:“???”她好像也没得罪他?
她怀着疑惑快步跟上,与他一道进入城主府的正堂。
沈浪一家就坐在里面,正和叶孤城说话,听到动静,一家三口一齐抬起了头。
率先开口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看着大约九、十岁年纪,颊侧有一双浅浅的梨涡,不用笑都甜得过分。
她连名带姓地喊了王怜花一声,总算是把王怜花喊得抬起了眼。
他这一抬眼,谢临云才发现,他的额头和鼻尖上有好几个被划破的伤口。
谢临云惊了:“你……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王怜花闻言,连之前叫顺口的“谢湖主”这个称呼都省了,直接没好气道:“你干的好事,你还好意思问怎么回事?”
谢临云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一时愣住了:“我?!”
王怜花反问:“除了你,还有谁能有这本事?”
他这句话的主要意思是这白云城主府里,只有她谢临云可以伤到他,因为她武功比他高。然而落在不知内情的人耳里,却是引起了一番误会。
下一刻,之前还好好端坐在正堂内的朱七七睁大了眼睛站了起来,指着王怜花道:“你之前说近来日子过于无趣,要找个伴去,所以就不跟我们一起出海了,我还当你是懒病犯了找借口,结果竟是真的?!”
没等王怜花反驳,她又转向谢临云,眼睛睁得更大了,同时惊呼一声道:“天哪,这位姑娘看着才刚及笄?王怜花,你还是人吗?!”
谢临云:“……”等等,这都哪跟哪啊!而且她早就及笄了好不好,她只是长得显小罢了,这不能怪她!
第68章 南海10
待王怜花与朱七七解释清楚, 已是一刻钟后的事了。
朱七七得知自己误会, 十分尴尬, 红着一张脸跟谢临云道歉, 说不好意思。
这位曾经的武林第一美人天生是个跳脱性子,哪怕生了孩子在海外隐居这么久,性格也没改多少,有时说话仍天真似少女。
谢临云不得不承认, 对着这样一个美人, 她实在是很难生出计较的心来。
她摆了摆手,道:“无妨, 本是他没说清楚惹人误会。”
王怜花:“你还怪起我来了,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贪杯。”
谢临云:“……我贪杯是一回事, 但你想趁我喝醉把我打昏, 也别怪喝醉的我对你动手!”
眼见这两人就要在白云城主府的正堂里吵起来,之前一直安坐的沈浪终于起身, 把王怜花拉到身旁, 示意他冷静一点先坐下。
王怜花倒是很听他这好兄弟的话, 依言坐下了, 不过嘴上依旧没消停,道:“我不动手,你指不定要拉着小叶说上一夜。”
谢临云:“???”
她只好转向叶孤城,用眼神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孤城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起自己被谢临云的宠物当成姑娘送花的经历,只好简短略过道:“湖主是醉了不知身在何处,瞧见我, 以为还是在终南山做客那时。”
“终南山?”朱七七听到这个地名,忽然眼睛一亮,“大约七年前,有一对男女在南海中遇上风浪迷了路,最后误打误撞上了我们住的岛,我记得他们似乎就是从终南山来?”
说完,她还扭头看向沈浪,向其确认。
沈浪点了头:“是,他二人的确是这么说的。”
谢临云听到这里,下意识和叶孤城对视了一眼。
七年前王重阳和林朝英还没闹掰,应该就是林朝英第一次把王重阳从古墓里叫出来,然后与他一道同游江湖的时候。
没想到竟这么巧。
“夫人说的这对男女,是否都用剑?”谢临云还是想确认一下,“男的姓王,女的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