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的流程彻底结束后,他认真思考了很久,再加上这段时间日日夜夜处理白云城的各种杂事,他终于意识到当初的计划有多不妥当。
所以他也就更感激谢临云了。
谢临云听完他的肺腑之言,虽然大概可以理解他的想法,但还是觉得自己当不起这么大的人情。
可叶孤城说得十分严重,说到最后,连不给他机会表达这番感谢,这个心结会影响他剑术进境这样的话都搬出来了。
谢临云:“……”
她只能同意让他去拜托南王查探阿九的事。
谢临云原本以为,就算是同为天子兄弟的南王,要查到远在临安的太平王府发生什么,也得花上好一段时日,毕竟南王的封地离临安并不近。
结果叶孤城当晚修书过去,隔天南王就直接从嚣城派了人来送他亲自写下的回信。
谢临云:“???”
所以,南王这是本来就知道太平王府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信是她与叶孤城一道看的,为了把前因后果讲清楚,写得有些冗杂,有整整三大张纸,但事实上完全可以简单概括成几句话。
太平王妃是个精神病,可能是产后抑郁,也可能是有别的什么心理创伤,但总之就是个精神病,特别喜欢虐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对一个王妃来说,这算是一件丑事,因此临安城里几乎没有人知道这番内幕,南王之所以会知道,还是因为上次回京述职,受太平王邀请去太平王府赴宴时不小心亲眼看到的。
南王还说,当时他非常震惊,也立刻规劝了太平王,务必不能任由事态这么发展下去。
然而太平王大约没怎么听进去,所以才会造成如今儿子离家出走还不愿回去的场面。
谢临云看完,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凉气,道:“若真是如此,也不怪阿九不愿回去了……”
叶孤城嗯了一声,又问她:“如今湖主得知了其中原委,又待如何处置?”
“都这样了,肯定不能送他回临安。”谢临云毫不犹豫道,“我瞧他最近跟怜花公子学功夫学得挺高兴,倘若他愿意一直跟着,那留在南海便不错,倘若他不愿意,那我就带他回洞庭去,总归能吃饱穿暖不受欺负。”
这么说着,她干脆合上信,打算这就去问阿九了。
叶孤城见状,忍不住提醒她:“这个时辰,他估计正与怜花公子一道。”
“所以?”
“湖主不是在躲怜花公子么?”
谢临云差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事实上,就算她没有把话说出来,在这一瞬间,她的表情也等于帮她说了。
书房内的场面霎时尴尬起来。
最后是谢临云自己先憋不住:“有那么明显吗?”
叶孤城:“……有。”阖府上下这么多人,恐怕只有天天和她厮混在一起的白天羽还没发现。
“好,我是在躲他。”谢临云叹了一口气坦诚道,“谁让他整天想着套我的话。”
“套话?”叶孤城没懂。
事情说起来比较复杂,又关系到对叶孤城来说有半师之谊的沈浪,谢临云实在是难以和他解释。
但这一回她没有靠躲的,没来由的,她就是觉得如果她直说不好透露,叶孤城便不会多追问,更不会像王怜花那样旁敲侧击来套话。
果然,在她摇头说了抱歉后,叶孤城立刻没有再问了。
他甚至还好心提醒了她一句:“可按怜花公子的性格,湖主越是避着他,他对湖主的兴趣便越是大。”
谢临云:“可我不避着他,三两句就能被他带沟里去,他心思太深了!”
她是真的烦恼,说到最后,脸都气得鼓了起来,全无半点江湖中人想象中天下第一应有的威严模样。
叶孤城看在眼里,差点笑出来。
“既如此,湖主不与他说话不就好了?”他出了个很适合谢临云执行的主意,“何况湖主只要一出枪,相信就算是怜花公子也找不到可以开口的空当。”
谢临云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道:“……是哦?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居然给忘了,可见我真的被他带沟里去了,真是多亏你提醒!这次算我欠你人情了!”
叶孤城本来想说无妨,但听到最后半句,眉头一动,忍不住道:“既然湖主都这么说了,那我便斗胆求湖主一件事。”
“你说你说,你尽管说。”谢临云应得飞快。
“当日在终南山上……”年轻的白云城主努力斟酌着语言,“神雕赠花一事,湖主能否忘了?”
谢临云:“啊???”什么情况,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不忘也没事,但切莫再同他人提起了。”叶孤城扶着额道。
第70章 番外01
谢临云被风行烈从被子里揪出来的时候还很困。
自正式学枪以来,为了达到师父的要求, 每日起早贪黑地练着, 就连离开师门被接去洞庭湖小住的日子也不例外。
因此, 一年到头,她也只有在除夕到元宵这段时间可以赖床多睡会儿。
毕竟就算是严格如厉若海,在这段时间,也会盼着他们师兄妹开开心心地过, 而不是每天苦哈哈地练武。
按谢临云的计划, 这十几天, 她只想在床上度过, 就像穿越之前那样, 能窝在被子里就窝在被子里,最好连吃饭都能在床上解决。
她想得很好, 可惜她的师兄不愿意配合。
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 风行烈就催命似的拍响了她的门。
谢临云蹬了两下被子,人团起来, 把自己连同枕头整个缩进去, 试图隔绝这小子的拍门声。
这一招效果斐然,因为她屋子里的被子真的很厚,是厉若海怕她冷,特地交待下人们多打了好几斤棉花进去。
片刻后,本来就已经变得十分幽微的拍门声彻底弱了下去。
谢临云心中一喜,以为他放弃了, 还想从被子里钻出来一点,以免睡着睡着闷死在里头。
结果就在她探出一个脑袋的时候,外面传来哐当一声响!
是风行烈把门撞开了。
谢临云:“……”
她还没来得及翻身起来骂自家师兄一通,他就率先掀开帘子,跑到她床边,把她从被子里拎了出来。
还是拎着她的腿,让她脑袋朝下的那种拎法。
谢临云登时一点都不困了,她挣扎着开骂:“你有病啊,大早上闯进来!”
风行烈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现在很生气,一派兴奋地对她说:“师妹!外面的湖水结成冰了!”
谢临云:“……”这他妈有什么好值得特地吵醒她的?
风行烈还在继续:“你快起来,我们一起去冰面上放鞭炮啊,前天你不是说想放鞭炮吗?”
谢临云还真说过这话,也的确是在前天说的。
不过当时刚出关的厉若海直接拒绝了这个请求,说邪异门四面环水,这水里又养了两个门派的日常开支所需的鱼虾,若是随便放鞭炮,那些没有燃尽的火.药落进去,给鱼虾吃了可不好。
师父发话,谢临云只能乖乖放弃这个娱乐项目,噢一声继续练枪。
然而除夕之夜这一带骤然降温,还下了一场格外厚重的雪,今日起来,风行烈看到屋外的湖水全结了冰,冰上还累着雪,他便觉得厉若海的担心不成问题了。
然后他迅速让人制了一些鞭炮,制完又立刻来找谢临云,准备满足师妹的新年愿望。
“怎么样,还是我对你最好?”风行烈冲还在起床气中的谢临云挤眉弄眼道。
谢临云无言片刻,才勉强原谅了他,又道:“那你出去,我换了衣服再出来。”
风行烈低头看了她一眼,表示理解:“也对,你现在头发乱得跟草包似的。”
“你!给!我!出!去!”她后悔了,她不想原谅他了。
“好好好我出去。”风行烈终于听出她的火气,立刻像只猫一样溜出了她的房间。
然而到了她暂时打不到他的地方后,他的混不吝劲又重新上来了。
谢临云给自己换衣服梳头期间,他不止一次在门外喊:“哎呀师妹,你反正也梳不来好看的发髻,随便弄弄就出来,等师父过来了,说不定我们还是不能放鞭炮!”
说白了,风行烈就是自己也想放鞭炮,替她这个师妹实现新年愿望,那只是顺带的。
谢临云一边打哈欠,一边把头发绑好,再换上前两天收到的漂亮新鞋,这才出了房门。
那双鞋是怒蛟帮的人送来的,说是纪惜惜亲手给她缝制,缝了一个冬天才缝好,鞋面上用金线绣了蝴蝶,头尾处又缀了珍珠,精致极了。
如果今天不是大年初一,谢临云八成还舍不得穿。
出了房门,谢临云看到外面的景象果然如风行烈所说,大雪封湖,一片苍茫。
她吸了一口严冬的寒气,跑过去问风行烈:“鞭炮呢?”
风行烈说你等等,我刚刚着急来喊你,那些鞭炮还在我屋门前堆着呢。
谢临云:“……”我师兄是不是傻!
好在他傻归傻,回去搬鞭炮的时候没有拖着换上新衣新鞋的她一道,而是自个儿吭哧吭哧搬来了。
鞭炮是自制的那种简易鞭炮,看上去十分粗糙,和谢临云穿越之前在农村老家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不过她也知道,就眼下这种情况,可以放便不错了。
两人取了火折子,点了一串,想试试效果,结果点燃炸开的时候,把庭前的积雪一道炸开了,场面一时十分狼狈。
风行烈说不行,这里的雪太厚了,不然还是去湖上,湖上雪少。
“去湖上?!”
“对啊,结冰了嘛。”为了让她放心,风行烈一边说一边往湖面上跳去,上去后还用力蹦跶了两下,“你看,很牢固的。”
谢临云想着他年纪比自己大,人也比自己重多了,既然他上去没事,那一会儿她应该也能上去滑一滑冰玩。
师兄妹两个就这么上了结了冰的湖面,选了个积雪少的地方,把那堆鞭炮放完了。
期间因为风行烈操作不当,谢临云又被他炸了个满头满脸的雪。
她气得要打他,“你站住!不许跑!”
风行烈平日里和她对练,就对她的招式很头痛了,现在把她惹毛,哪敢留在原地,连忙往湖心处飞奔。
结了冰的湖面很滑,倒是正方便他四处逃窜。
谢临云这会儿才八岁,人矮腿短,轻功也只练了点基础,被他遛得满湖飞奔,偏偏还抓不住他,气得在冰面上直跺脚。
因为一直在你追我赶,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跑到了冰面最薄的地方,她这连续跺脚跺下来,直接把冰面跺出一条裂缝。
谢临云顿时傻了,这湖并不小,湖水更是深得很,万一冰层裂开摔下去,那势必要遭一番罪。
谢临云顿时紧张起来,也再顾不上追着风行烈打他,小心翼翼地往还没裂的地方挪。
就在她好不容易把半只脚挪过去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不远处响起了师父厉若海严肃清冷的声音。
厉若海在问他们:“你们在做什么?”
谢临云一个惊吓,便没能收住脚上的力。
下一刻,脚底传来清脆的一声响,冰层断了,不仅断了,还破开了一个洞,而她因为紧张,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就这么直直地坠了下去。
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间包裹住她,水往她眼鼻耳口中涌来时,她好像听到师父和师兄同时喊了一声阿云。
急切极了。
她下意识想张口回应,结果只是给了湖水更多的机会往她嘴里钻。
在这种情况下,从前学过的什么水中求生技巧,她一个都想不起来,手脚也用不上力。
后知后觉地,她害怕起来。
恐惧席卷全身时,有一双手拉住了她的腿,把她按到了怀里。
因为身形相差极大,谢临云不用睁开眼去确认就知道,一定是厉若海。
厉若海迅速动作着,抱着循本能在他怀里挣扎的小徒弟浮上水面,再提气从水中跃起,跨过冰面,回到岸上。
亏得他施救及时,谢临云只是多呛了几口水,命还在。
风行烈自觉闯了祸,一路小跑着过来,却又不敢靠近满身是水的师父和师妹。
不过厉若海这会儿也的确没空跟他计较,他忙着让谢临云把呛进肺里的水吐出来,扶着她又拍又按的,前后确认了好多遍。
“好点了吗?”他轻声问。
“好、好点了……”谢临云冻得瑟瑟发抖,偏还不敢抬头,生怕一抬头就看见师父满是责备的神色。
厉若海得了回答,便没有再多问什么,只道:“年关天寒,快回房把湿衣服换了,头发也要绞干。”
谢临云噢了一声,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往自己屋子走,全程没敢回头。
等回到了房间,她才发现自己脚上的新鞋已经只剩下一只了!
想来是刚跌下去的时候,挣扎之间掉下湖水的,她一边想一边遗憾地叹气。
鞋没了固然可惜,但往好里想,好歹命还在呢。
她这么告诉自己,然后迅速听师父的话换掉了一身的湿衣服,拿出干净的帕子绞头发。
可惜在这种事上,她的耐心永远不如练枪时,坐在床上绞到一半,她就头上裹着帕子钻进了被子里。
再醒来时,她闻到屋子里的香好似换了个味道,有点不习惯。
结果一睁眼,却看到一身白衣的厉若海正坐在自己床头,手里拿着一块新帕子,正帮她接着擦头发。
“师、师父……”她有点紧张地喊了他一声,同时人往被子里缩了缩。
“嗯。”出乎她意料的,厉若海的语气居然很柔和,“头发不擦干就睡觉,小心头痛。”
说罢不等她开口,他又继续道:“你纪姨给你做的鞋,我已经给你捞上来了,等行烈帮你连同另一只一起烘干了你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