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你长进许多。”这回终于是清楚明晰,从他喉间发出的声音了,“怎么到了水里,还是跟小孩儿似的。”
谢临云浮上水面,“哇”地一声吐掉自己恍惚之下呛进嘴里的水,道:“我在师父面前,可不一直就是小孩儿嘛。”
厉若海闻言,轻笑了一声,提气带她上岸,也没着急问她之前失踪去了何处,反而先关心了一下她那一身湿衣服,催她先去换了再说。
“那您也去换一身。”好不容易见到师父,她当然乖乖听话。
“好。”厉若海答应了,神情温柔得前所未有。
谢临云的起居处离这里颇有一段距离,等她换完衣服回来,厉若海和风行烈已经在对面的小楼里坐下了,不过看上去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于是她走进去后,没先提自己的事,反而帮风行烈说了两句好话。
谢临云道:“我回来的时候,正好在怒蛟帮碰上了师兄,他还特地穿裙子扮女装混进了洞庭湖,替我质问上官鹰。”
风行烈:“……”没必要特地强调穿裙子扮女装吧!
厉若海知道他们俩是在怒蛟帮碰上的,也知道他们还碰上了乾罗,但女装这一茬,风行烈是特地避过了没讲的,现在听到小徒弟一过来就补上了,不由得牵了牵唇角,道:“原来是这样。”
“行烈,你长大了。”他不无感慨,“你能为阿云出这个头,为师很欣慰。”
风行烈开始不好意思:“我们能安然无恙地从洞庭离开,全靠师妹,要不是她如今的武功叫乾罗都顾忌不已,我可能就被扣在怒蛟帮了。”
谢临云:“那可不一定,就算没有我,不还有你那位冰云姑娘吗?”
这也是风行烈瞒过了师父没提的,是以话音刚落,厉若海就朝风行烈看了过去。
“冰云姑娘是谁?”
风行烈再度:“……”
他没办法,只能坦白道:“是我当日离开邪异门后遇上的,师妹说她是……是慈航静斋的弟子。”
“慈航静斋?”厉若海很惊讶,“你当初虽叛出了邪异门,但也并未被江湖白道如何承认,怎么会同慈航静斋的弟子扯上关系?”
这问题风行烈根本回答不了,只能由谢临云来。
想着有天底下最相信自己同时也是对自己最好的人在场,谢临云这回放心大胆地把自己的直觉说了出来。
厉若海果然赞同道:“照你的说法,此女的确不简单。”
“是吧,当时我看她听说您可能要去魔师宫,立刻大惊失色,我就觉得很不对劲。”谢临云停顿了一下,“如果不是出手试了一下她的剑,我还以为她是魔道中人呢,结果居然是慈航静斋的。”
“她或许只是和我们一样都担心师父呢。”风行烈还是更愿意把心上人往好里想,“我知道阿云你怀疑冰云和魔师宫有关系,可你也说了,她出身慈航静斋。”
魔师宫是天下第一大魔头的地盘,与慈航静斋只有势不两立的可能。
“不,她出身慈航静斋,才最有可能与多年不入江湖的魔师宫有关系。”厉若海道。
他这句话无异于一道惊雷,叫风行烈被震住的同时,也本能地不愿相信。
“怎么会!”风行烈皱眉反问。
“你先听师父说。”谢临云可不想他回来第一天就为了个外人顶撞厉若海,再伤一次师徒感情,狠狠地横了他一眼。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行烈不知道也不出奇。”厉若海一边说一边瞥了一脸着急的小徒弟一眼,余光里藏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放心,你们能回来,师父开心还来不及,怎会生你们的气?”
谢临云立刻靠过去,抱住他的手臂道:“所以慈航静斋和魔师宫究竟有什么陈年旧事啊?”
“当年庞斑从蒙古入中原,接连挑战各大门派的高手,赢了几十余场。这在江湖中不是什么秘密,但没几个人知道,后来他忽然收手退隐的真正原因。”
“我只知道他赢下少林派的一位高僧后,去了慈航静斋。”谢临云记得纪惜惜好像提过这件事。
“他的确去了慈航静斋。”厉若海平静道,“然后他对言静庵一见钟情,在言静庵的要求下,同意了退隐江湖二十年不出,给中原武林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
谢临云:“哇?!庞斑这样的大魔头,居然还是个情种?”
风行烈也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厉若海却否认道:“他绝不是一个情种。”
“他入中原挑战各大门派的高手,求的不过是破碎虚空罢了,我和他所求一致,所以我可以肯定,他绝不会为男女之情放弃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他会答应言静庵的请求,那只证明当时的中原武林中,没有其他人能让他有与之一战的**了。”
谢临云:“那那个靳冰云如果真和庞斑有关系……”
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等等,难不成她是庞斑和言静庵的女儿?”
此话一出,不仅风行烈愣了,就连厉若海都有点没想到。
师徒三个相顾无言的时候,小楼外的湖上,忽然传来一阵大笑声。
“厉若海,你这冰山一般的性格,究竟是怎么教出这样的徒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很多朋友没看过道心种魔在明朝!但我推荐大家搜一下迎风峡之战,感受一下原作里庞斑和师父对上那一段。
黄老师文笔特别好,这段写得精彩至极!!!!!!!
我这个废柴真的写不出师父魅力的万分之一!!!!!
第92章 番外03(黄岛主)
窗间过马, 朝夕飞逝,转眼又一年夏末。
此时暑气尚未消减, 日光炽烈地落下,洒在水上, 泛起金色碎光。
冗湖碧水正是景致好的时候, 芦苇胜雪, 不少游人来此处泛舟观花, 这也让邻侧的客栈这几日熙攘喧闹,入住者络绎不绝。
不过这涵盖着当地美食的客栈, 下三层再怎么热闹非凡, 顶上这一层却是闹中取静, 一般没人敢打搅。这么些天了,就只有一位宾客入住其中, 而且他还一住就是好几天, 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奔波了多日的洪七, 就是为了这位而来的。
起先他去桃花岛转了一圈,发现闯了空门,岛上压根没人。
于是转头直奔江南沿线,兜兜转转找了好久, 最终总算打听到了那人的消息。
日头高悬,洪七一头热汗, 随手揪了片荷叶遮阴。他匆匆迈进客栈里,也不和掌柜打声招呼,直接老实不客气地走上了楼。
层高风大, 清凉的风迎面而来,闷热一扫而空。
洪七舒了一口气,看向窗边坐在榻上,自斟自饮的人。
“黄老弟,原来你在这儿!”他大大咧咧地走过去,直接坐到了那人的对面,大着嗓门说,“真是让我这通好找。”
那散发长衫的人眼睛也不抬一下,淡淡地说:“店家怎么让你上来了?”
“这有什么不能上的?你这又不是神仙呆的地方,还得我借天梯。”洪七笑了两声,一点也不见外,伸手拿了对方的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咂咂嘴,回味道:“还是黄老弟你会找地方,这酒这景,我走了那么多的地方,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这里。”
这店中谁都知道,顶楼这位客人极难伺候,他可以为这样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一掷千金,却也有很多要求。例如旁人不可轻易靠近此处啦,每天都要有人将这层所有地方都打扫干净啦,饭菜必须在出锅后半盏茶内端来啦,等等等等。
但此时,洪七喝了他的酒,他却眉毛也不抬一下。
“找我有事?”黄药师随手拿了个新瓷杯,用手指拈着把玩。
“哎,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洪七摸摸下巴,实话实说,“我就是觉得有些时日没见到谢湖主了,上你这看看来。”
黄药师的手指一顿,垂下了眼,漫不经心,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话,“是吗?”
对方这个态度,洪七却无知无觉,继续说:“我去了几次洞庭那边询问,给我的答复都是她在闭关尚未出来。但就以谢湖主那造诣,再闭关是要成仙吗?我怎么觉得这事有点古怪呢,你说是不是?”
黄药师盯着那温润可爱的瓷杯,若无其事地答:“也许吧。”
“不是,她消失了这么久,你也不着急?虽说谢湖主这人无需叫旁人担心,但是——”洪七常年走南闯北,什么奇闻异事也都见了不少,说到此处,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手指无意地在桌上敲了敲,语气古怪道,“我怎么觉得她,好像走了呢?”
“……”
洪七:“你能明白这种感觉吗,就像是——”
他斟酌了一会儿,想努力将这种情绪说得不那么矫情,但是句子在口中绕了几圈,还是原样吐了出来:“像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咔啦”一声脆响,黄药师捏碎了手边的瓷杯。
“说完了?”他面无表情地问。
洪七默默看向那几乎碎成齑粉的杯子,干笑了两声:“黄老弟,你这是闹什么脾气呢?我不就是来问问你谢湖主她——”
“别说了,”黄药师打断他,“你还有别的事吗?没事就走吧,也别想磨我给你下厨了,我早说过。”
洪七观察了一会儿眼前这人的脸色,黄药师虽然从表情上看不悲不喜,但却很僵硬,似是正在狠狠咬着牙,以免叫人看出什么旁的情绪来。
他立刻意识到谢临云或许是真的去了什么地方,而且不打算回来了。
不过比起黄药师的难以释怀来说,洪七倒是挺洒脱。
反正做人嘛,都是惊风飘荡,各自东西的。
要是谢临云开开心心地跑路了,他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哦,的确有旁的事。”洪七道,“洞庭那个九阴争霸改了时候。”
黄药师不答话,似是并不关心。
洪七也不顾他冷淡对待,自顾自地说:“原本是阳春三月,后来有事耽搁,就干脆赶在秋日了。而且先前有几个小孩子,长成了,听说功夫不错,想来参加——”
黄药师仍不说话。
洪七瞟了他一眼:“据说当年还被谢湖主指点过,当然只是据说。”
黄药师:“……”
洪七:“黄老弟,去吗?”
……
黄药师是被拐去洞庭的。
他原本在冗湖呆的好好的,但架不住洪七跑来口若悬河的劝了一通,没办法只好跟去了,黄药师险些以为对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开始做买卖了。
“没事你也多回来看看,”洪七苦口婆心地劝了一路,一直到洞庭,哪怕二人已经坐上了观景楼喝起了酒,他也没能停下喋喋不休的嘴,“怎么说你当年也算帮过这里的忙呢,不能说跑就跑了。”
黄药师呷了一口酒。
“说跑就跑的人,可不是我。”他道。
洪七沉默一会儿,轻咳两声:“来来来,黄老弟喝酒,不想别的啊。”
黄药师举杯与他轻轻一碰,将酒水一饮而尽。
洪七边喝边想想,自己大老远将对方从冗湖请过来,没想到到了这边竟然也是喝酒发呆,完全没有任何差别,真是没意思。
没过多久,据说曾被谢临云指点过的那几名小弟子到了,在观景台下的一片空场上站好,似是正打算比划比划。这几日自各地来洞庭参与争霸的江湖中人不少,大家本着比赛第一,其余都第二的原则,某足了劲儿做准备。
黄药师用筷子夹了些许菜丝,放入口中,随后微微皱眉。
——味道很不好。
他勉强吞了,刚想和洪七说,忽然听到几声兵器相撞的声响。
黄药师循声看去,只见两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已经切磋了起来,其中一位使戟,招式老练稳扎稳打,走的是力量和技术结合的流派。
而另一位则身法轻盈,一双峨眉刺用得出神入化,面对这种实打实的招数,竟然也能全部化解。
其实这么一看,这二位岁数不大的弟子,其实算得上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了。
然而——
“一个扎实有余,灵巧不足。另一个只会投机取巧,下盘功夫还没练稳。”黄药师看后翘起嘴角,有些讥讽地说,“这就是她的弟子?”
洪七:“……”你这不是找茬吗!
“话不能这么说,”洪七道,“这就是几个半大孩子。”
黄药师:“那又怎么样?”
洪七:“……黄老弟,你这就是吹毛求疵了啊。”
黄药师瞟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他目光落于远处,不知正看着什么,但的确并无继续交谈的意思了。
洪七在洞庭熟人不少,没一会儿就跑出去张罗了,黄药师喝尽了酒,左右无事可做,便起身四处转转。
时隔多年再临此地,他仍无法形容自己此时作何感受,只觉得这里依旧山是山水是水,但山水迢迢,看着却又别扭极了。
秋日天高,洞庭无垠的桃树成了一片耀眼的绿,此景妙趣无穷,无论谁来都要称赞一声。
黄药师见此,愕然地愣了愣,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这里,登时有些烦躁。
他总算明白了自己心里这点郁结究竟来源于何处。
洞庭的山水草木,亭台楼阁,无一不赏心悦目,但却处处留着谢临云的影子。
黄药师下意识揪起一片桃树叶子,手指不由自主地慢慢收紧。
“哎,黄老弟,吃点儿东西来吗?”洪七东跑西颠,拿了不少零嘴,站在不远处热络地招呼,“你就别再和这些树过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