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眉瞪他一眼,“你这个人真的是,咱们能不能有一点默契,反正我就喜欢知识分子。”秦丰闷闷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就是个白字先生。”
傅眉拉了拉他的手,说出来的话像是蘸了蜜,“我就喜欢白字先生。”秦丰抑制住扑通扑通不大听指挥乱跳的心脏,抿住不断上扬的唇角。
虽然她刚还说喜欢知识分子,不过他就当没听见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他喜欢她呢。
第27章
一大早起来,做好了早饭,秦丰跟秦保山就上工去了。傅眉把她的行李翻出来,找出一块她从Z市带来的涤纶布。
随手卷了卷到三房家里去,秦保树父子几个都上工去了,倒是秦实嫂嫂在院子里喂鸡。傅眉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话,进屋去找张兰花。
张兰花自从开始喝傅眉给配的药,身子渐渐倒是硬朗了些,现在下地走几步干些细碎活儿不成问题了。傅眉拿出布说明来意。
张兰花扯开布对着光照了照,道:“不成问题,我这里好些布,往里头填些瓤子,冬天不冷的时候也能穿哩。你知不知道丰娃子尺寸?”
傅眉拍了拍额头,“我都给忘了,那等晚上他下工之后叫他过来量一下。”张兰花点点头,粗粝关节宽大的手指缓缓的摸了摸布。
看了傅眉一眼,“听说辉娃子要结婚了,我家也不知道送什么,干脆送一床被子。你家知道不,我就给你说说,免的你不知道错过了为难。”
至于为难什么傅眉细想之下也就知道了,不管家里关系怎么破烂,到底是一家兄弟。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大日子你要装作不知道,就是你不厚道了。
其实张兰花不给傅眉说,秦阿婆也会说给二房的,毕竟二房在她眼里那是相当富裕。现在秦保山为着秦丰上回的事情不咋搭理她了,有叫二房出血的机会,她咋会放过哩。
傅眉在意的倒不是这些,听说秦辉的婚事打听了好几年都没个结果,这么快就有合适的了?张兰花看她脸色自然,没有半点扭捏不自然,也就放开了。
“不是我说,辉娃子太挑了,些这么几年白白蹉跎了。现在找的那个啊听说是谭家沟的姑娘,我还没看过,不过听他婆说的该是不错。”
傅眉没有处理这些事情的经验,现在家里又只有她一个主事的女子,该她操心的。看她两眼一抹黑的模样,张兰花给她出主意,“干脆你也做一床被子,现在兴送这个,咱们本家人送这个也合适。或者给新人裁声新衣裳也使得。”
傅眉觉得还是送被子吧,方便省事,送衣裳的话还得去打听尺寸。经过秦辉那回事,她不想跟大房的人有过多的牵扯了。
晚上秦丰父子两个回来也已知道了大房要办事的消息。秦保山敲着烟锅,也没问两人的意见,直接说送两块钱得了。虽说两块钱在后世简直微不足道,但在这个时候不是小数目了。
一个成年的壮实劳动力一个月的工分算下来也才二十块出头的工资,这还是不缺勤不迟到不早退的情况,而且两块钱还是一个娃一年的学费哩。
这么折算下来两块钱不少了,秦丰没意见,傅眉更不会有意见,事情就这么定了。天气渐渐凉了,队里的大农事忙的快要差不多。
公社前几天开会完后,决定要在神仙山山顶打水坝,神仙山和古塔山中间有一条宽十来丈的河。里头的水都是从深山里来的,每年夏季都要害洪涝,低洼的土地淹的粮食颗粒不生。
住在那些地方的人家水能涨到家门口,有好些人家一年到那个时候倒是能从河里捞上千斤柴哩。冬天的时候呢,不下雨河床就干裂的露出一二尺宽的缝,不管是灌溉还是私用都极不方便。
所以几个大队就商量着能不能修个水坝呢,把水都存起来,什么时候用、用多少都可以。既免了夏季的水涝,也躲过冬季的干旱。
这件事情得到了干部们全力支持,就风风火火的干起来了,正好现在冬季农闲的时候,此时不干什么时候干呢。大队支部委员金向前、公社文书赵进宝挨家挨户的做工作,动员大家开展新工程。
现在已经是七五年底了,虽说下乡的知青在中央下达关于知青回家的文件后陆续回家了,但还是有大批的知青热情的投入到上山下乡的工作中。
柳树屯几个队里还有不少知青哩,他们也参与各种各样的农村工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为是社里开动的大工程,所以大队开设了公共食堂,所有参与的社员都管饭。
卫生所在队里开山忙活的时候也不闲,这一个小小的卫生所,方圆几十公里的人都到这里来看病。有时候病人没法过来,就得大夫出诊。
傅眉跟着孙晓丽东奔西跑,有时候一天跑好几个村子,人不但结实了,还学了不少东西,认识了很多人。白生生的脸抹上了一层胭脂色,好些时候都有人问孙晓丽她有人家了没。
因为只有孙晓丽一辆车子,师徒两个走哪里都不方便,傅眉便决定自己买一辆。她在卫生所虽然不是正式工吃商品粮,但几个月下来也挣了几十块钱,自己再填补点凑够一百多是能买车的。
孙晓丽听说她要买车就帮忙给供销社打了招呼,有货了通知一声,自行车在那时候还是紧俏货。等不忙的时候,傅眉就借了吴香兰的自行车去了一趟景洪镇。
到底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街上就很是热闹,前几天她三哥还给她寄了信,问她在这边的情况呢。傅眉惊喜异常,还以为家里没人记得她了。
她从小跟着爷爷长大,爸妈工作忙没时间跟她亲近,后来秦琴找到了,更跟她没话说了。她也寄过信回去,好歹是养她十几年的人,她懂得感恩。
只是那信过了好久才有回信,傅国华跟她说不用经常寄信回去,他们好着哩不用牵挂。说话的语气没什么亲近之意,傅眉还是看了还几遍。
小心翼翼的将信收好,隐约也知道傅国华不希望她再寄信回去,或许是怕秦琴多心吧。她来的时候,家里几乎把她的东西打包了一半让她带走。
瞧那架势要不是怕她带不走,恐怕会全让她收走。秦家没要傅家的钱,但是傅眉来的时候,傅国华兑换了许多粮布票、工业票叫她带上,又给了她几千块钱。
做到这个份上,她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实在是老天太能玩人,她怎么就不是傅家人呢。叹了口气,傅眉收起哀思,先到邮局去给傅守堂寄信。
寄完信,又到门市买了些家里紧缺的东西,想着没了面粉,又买了一袋富强粉。回家之后将面粉发起来,到了时候揉上二十几分钟,面变的劲道后开始蒸大白馒头。
第28章
等到锅灶里发出甜丝丝的香味儿,简陋的厨房里一片雾气腾腾,就像置身在仙境一般。傅眉将一笼蒸好了的大白馒头捡起来,开始蒸第二锅。
现在的粮食都是纯手工生产,富强粉又是所有的面粉中最畅销、最受欢迎的。蒸出来的馒头软糯甘甜,吃进嘴里松棉松棉的感觉。
甜蜜的香味溢满了厨房,渐渐飘荡在外头,院子里的鸡咕咕直叫。太阳渐渐西垂,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昏黄的夕阳中。远远的可以听见山上的吆喝声,大概是要下工了。
傅眉抄起一个白瓷碗,往里面装了三个大白馍,匆匆的下了土坡,把东西给赵永青送去了。将养了快有半个月,赵永青的身子渐渐恢复,是时候该上工了。
就是他不去,队里也不会允许他偷懒,况且不去挣工分,一年到头吃什么喝什么哩。傅眉照顾了他这些日子,赵永青多少觉得愧对人家。这又给他送来了稀罕的吃食,都不知道该如何感激。
傅眉把碗给他放在桌上,“先生快吃,别叫人发现了。碗就先放在你这里,钢精钵摔不坏。”实在是村里的那群武工小分队太惹人讨厌,天天举着个红樱枪上蹿下跳。
他们这些住在牛棚里的人,尤其是他们重点监督的对象,不管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先是一顿摔打抢夺。赵永青这里连一个好碗都没有,盆盆罐罐的残缺不齐。
赵永青答应了几声,他没有什么本事,就是多读了些书。在他自己看来,够不上圣人大儒,肚子里面的墨水半罐子。惭愧的搓了搓手,“我这也没有什么能回报你的,就是脑子里多装了几本书,知道的事情宽广些。你哥上次不是还叫你教他哩,不如就我来吧,多少补偿你一些……”
傅眉想了想,觉得可行,他们家现在既不缺衣少食,也没有外债要还。多识点字,多懂些道理有什么不好呢?
况且她也看得出来,秦丰对于她的学历太高,而他自己连高小都没毕业一直耿耿于怀。除此之外,学历太低也是一种憾事,秦丰是想学知识的,只不过前几年没有条件。
如今好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有什么理由让它溜掉,自己却捶胸跺足。傅眉感激的鞠了一躬,“谢谢先生,我回去问问我哥,商量一下时间。他一定愿意,就是要避着别人来。”
现在这是个特殊时期,跟赵永青走得太近不是好事,就算秦家是中农的成分。一旦叫人知晓了,连他家都得挨批.斗,不过她不怕,秦丰也不会怕的。
傅眉高高兴兴的揣着好消息回了家,等到队里下工,秦丰父子两个回来吃了饭。傅眉就悄悄跟秦丰说了这事,秦丰站着端端正正,单薄的身子骨已见硬朗。
深邃的眼波里划过一丝光亮,夹杂着的喜悦一闪而过。早些年秦琴要上学,秦保山身子不好,他不得不回家挣工分。但其实也一直遗憾没能继续学业,他是有读书的天分的,不过是缺乏机会。
如今万事俱备,有继续学业的可能,不管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能更配得上傅眉,他想他都应该珍惜这一次。喉结上下滚了滚,皮肤上沁出了一层热汗,他的声音低缓有力,“真的?”
傅眉拉住他的手,眉眼欢喜,“你跟他好好学,多见识一些事情。就算是要务一辈子农,也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农民工。”
秦丰揉了揉傅眉的头发,一滴汗从他的头发上滴下来,砸在地上,溅开灰尘。就像他一样,在不可能的事情有了希望之后,会有大力量。
说干就干,傅眉从她带来的书里挑了几本,适合秦丰的。道理浅显通俗容易理解的,第二天吃过饭就跟他一道悄悄去学艺。
双方都比较谨慎,找的地方是旁人不常去的小树林,在二房不远的山上。上去十分钟的路,平常基本零交流,秦丰上去的时候傅眉就让他带着吃的。
是给赵永青的,第一次上课傅眉还去围观了。一旦拿起自己擅长的事情,赵永青就像换了一个人,浑身的书卷气再不收敛着。拿起书侃侃而谈的模样,就像一个万众瞩目的明星。
给秦丰讲课,由浅及深,旁征博引,古往今来的典故信手拈来。说话幽默风趣,一点也不像牛棚里那个落魄的老人家。一老一小并排坐着,捧着一本书,讨论的津津有味,傅眉忍不住微笑。
下工之后,秦丰偷偷拿着书去了山上,傅眉将院子里的鸡吆喝进圈里。秦保山双手背在身后,一脸愁云惨淡的表情走进来,默默坐到门槛上。
拿出烟锅抽了一锅旱烟,眉头死死的皱着,敲掉烟灰,“丰娃子呢?跑哪里去了,几天下午见不到人。”
傅眉站在厨房门口,往墙上挂晒干了的干菜,随口应道:“自留地里去了,萝卜熟了,我让他拔些萝卜茵回来做酸菜。”
秦保山在院坝里转了几圈,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出门去了。傅眉到门口看了看,见他往自留地的反方向走去,微微松了一口气。
没多久秦丰就回来了,还背了菜回来,把东西都归好。他一把抱住傅眉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赵永青是个好老师,他学了这些日子,脑子里多了很多东西。
以前看不明白的一些事情,现在再回头去想想,果然就是老师说的那样。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和他的差距终于在慢慢减少。虽然速度很慢、时间很长,但是总有一天,他会追上她的脚步。
他现在畅快的不得了,就像一只渴望蓝天的小鸟,终于拥有了振翅高飞的机会。能够与蓝天拥抱、亲吻,认识她的美丽与宽广。
傅眉趴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脑子晕乎乎的时候才对他说,“快放我下来,我要吐了。”
他双眼晶亮的拥住她,脸上的笑容快乐的不可思议,在她唇上啄了几下。然后深深的吻住她,追逐她甜甜的小舌头,嘻闹厮磨,怎么也不够。
用力的抱住她,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混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是一匹饿了好久的狼,甜丝丝的小羊羔落入他嘴里,就不放开了。
傅眉感觉自己要窒息了,拍打他的后背,秦丰激动的浑身都在发抖。脸埋进她脖颈里,一边吻一边蹭,身体硬硬的框住她。恨不得立刻就埋进她身体,脸上的表情痴狂中有一抹扭曲。
平复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喘着粗气分开,他仍然很兴奋。目光胶在她红彤彤的脸上,胸口抵住她的柔软,静静享受。
门外传来了一声咳嗽,傅眉的脸瞬间涨的通红,一把推开他。
第29章
秦辉的婚事挑在了腊月二十几,那个时候正是农村准备过年的时候,家里什么都齐齐备备的。现在这种时候,村里过事情最喜欢把日子定在节日,过了节又办了事情,喜庆热闹。
秦家好些五服内的亲眷都去帮忙了,三房秦更的媳妇本来是打算喊傅眉一道去的。只是一来帮忙的人挺多了,执事已经把人都分配好了,二来她也不想到大房去晃,所以婉拒了。
等到了这天,她才跟秦丰一起过去,秦家大房院子里挺热闹的。大房跟秦阿婆家住的不远,在大房这边做菜,席就搭在秦阿婆家。
两家的院子都修的极好,中农的成分,家里还是有些积蓄的。听说大房修房子的时候秦阿婆家也出了钱,虽都是泥土房,但是用石灰塘了外头墙壁,瞧起来还挺体面。
秦阿婆家里支了八席,堂屋里三席,外头五席。来了没坐上席的就在外头的火盆旁围着一圈烤火,拉家常。田仁美跟秦阿婆忙的脚不沾地,穿着新衣服来往招待人。
秦辉一来就被秦福、秦波几个拉过去商量咋闹洞房,傅眉愣愣的看他们走掉。秦丰担心她不熟悉人,一个人干站着尴尬,不想跟他们去。
秦福掰过秦丰的头,搭上他肩膀,“啧,腻不腻歪,放心吧,你的小画眉不会丢的。”秦波走在秦丰另一边,两人就像是架着秦丰在走,他道:“人家不用你操心哩,走了走了。”
秦丰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吴香兰拉过傅眉烤火去了,蹙起来的眉头舒展开了。傅眉跟吴香兰坐在一起,这一圈坐的都是些年轻的女孩子,吴香兰一一给她介绍,“这是赵五叔家的燕燕,是县卫校的学生哩,你也学医,可以讨论讨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