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娇宠记——勾陈九
时间:2019-04-01 09:56:08

  孙晓丽嗐了一声,“什么大事,会骑车吗?我事办完了,走回卫生所也可以,车子借给你使。”傅眉受宠若惊,“这怎么好?”
  孙晓丽将车把手递给她,“拿着!有啥使不得,一个村的人。”傅眉接过车子,“那我把东西运回去,立马将车子给您送去。”孙晓丽道:“没事,晚上空了送过来就是了。”
  傅眉瞧着孙晓丽的背影远去,感叹乡下人的朴实,孙晓丽还将粮食都帮她装好才走。
  骑上自行车到家,傅眉将东西都搬下来,想到昨儿秦阿婆到傅家不问自取的事儿。她将粮食都放到自己屋里,到堂屋里找了一把旧锁锁上房门。出来骑上自行车往三队卫生所去,村子挺大,从她家过去骑车要半个钟头。
  路上有一段上坡路,骑上去又废车子又费力,傅眉下车推上去。一旁打过的稻草堆了几大山,里头隐隐传出忍疼的闷哼声。
  傅眉脚下一顿,没想多管闲事,走了几步。又听见那声音实在虚弱无力,她将车子停在路边,跨过堰沟,小心的往下张望。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靠在草墩后头,鼻梁上架着一副镜片已经碎了一半的眼镜。脸上脏兮兮的,深深的沟壑里满是沧桑无奈。
  身上的中山装破烂了好几处,手上尽是泥污,抱着一条腿哼哼唧唧。傅眉吓了一跳,从田沟上蹦下去,“老人家!你怎么摔下来了?伤了哪里。”
  徐途叫她喊的愣了一下,见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他默不作声的没有理会。何必呢,他已经这样了,何必连累旁人。
  上回有个中农家庭见他实在可怜,给了他半块红薯,就叫人拉出去批评了。生在这样的时代他没法子,便是生活与畜类无异,他的心里却是快乐的,他们可以残害他的身躯,干涉不了他的精神。
  生活已经这样了,便不要害别人了,他这样想着,可是心底善良的姑娘不该得到恶言相向的结果,所以他还是没开口。
  傅眉到了徐途跟前才发现,他脸颊上酡红一片,像是给人打了的,手上也有伤口结了痂。膝盖上破了一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的。
  伤的这么重,徐途不说话,她也不问了。四处转了转,从野草堆里揪出一把小米草,用烂石头砸碎了,敷到徐途的伤口上。
  谆谆道:“老人家,我给你抹了点草药,止血防感染的,这伤怕是要到卫生所去瞧瞧。”徐途有些惊讶,柳树屯还有女子会药理,可是他还是没开口。
  傅眉看了看他,老人家一脸祥和,一双浑浊的眼睛隐隐透出不凡,不像田地里的庄稼汉。而且看他浑身内敛的气质,倒像是跟爷爷一般的胸中有山水的知识分子。
  傅眉站起来四下看了看,远远近近的田地山林,没有一个人,她道:“可巧我正要去卫生所,还骑了自行车,好推你过去呢。”
  徐途微微下垂的嘴角动了动,缓缓道:“谢谢你了,姑娘,我没事等会儿自己去,你先走吧。我是住在牛棚里劳改的,跟你一道儿,莫要连累了你,走吧,走吧。”
  那声音听不出的疲累,傅眉呆呆站着。看徐途一瘸一拐的从田里挪出去,傅眉叹了口气,也走了。
  将自行车骑到卫生所,谁知孙晓丽不在,她将车子托给卫生所值班的人,道了谢出来回去。刚下了前头一道土坡,一个人影远远的便过来了。
  瞧见她的人,喜出望外,蹦起来朝她挥手,“眉姐!是我,我找你呢。”原来是前儿到秦家去拿药的秦福,看见她如见了救星,拉上她就往外跑。
  原来是孙晓丽又叫赵进财等人叫到养猪场去了,秦实听孙晓丽的先去秦家没见到人。又从秦家找到卫生所果然就看见她了。
  一边跑一边催,“眉姐你快点,十几头猪在圈里打滚,那场面可刺激。”傅眉听他声音兴奋多于担忧,想也是孩子心性瞧着好玩。
  两人一路大汗淋漓的跑到养猪场,果然前几天的人都在呢,见到她来忙都看向她。赵进财急的上火,这些猪要是有个意外,年底产量上不去输给其他生产队倒是其次。
  上头怪罪下来,他们村便是扯了国家发展步伐的后腿了。急道:“闺女,你过来瞧瞧,可是叫你说中了。咱们的猪怕是肚子里有虫了,不是什么上火呦。”
  猪圈里又臭又吵,傅眉没有进去,在外头瞧了一眼,保守道:“我也不知对不对,赵叔叔若是信得过我,我就去采药,不然就赶紧将猪送到镇子上去瞧吧。”
  赵进财犹犹豫豫的,傅眉这话说的不担一点责任,这若出事,可咋整,忙又看向一道来的金向前。两人对视一眼,破釜沉舟道:“罢了,是福不是祸,就按你说的办。”
  傅眉直接请赵进财找些烟草来,一旁看了许久的田仁美道:“哎呦,瞧大家急的这样,眉女子你还神神叨叨的,快些想办法哩。”
  傅眉理都没理,让秦福找个铡刀来。田仁美觉得受了怠慢,她家是下中农成分,政治地位可高哩。谁这样怠慢过她,尤其傅眉一个小女娃子。
  眉头一倒就要说些什么,傅眉才幽幽道:“大妈,我想配方呢,你这一打岔,我忘了什么药没了作用怎么办?”
  赵进财跺了跺手上当拐杖用的棍子,“看着就是,话咋这么多。”想起先前傅眉便说这猪乃是肚里生了虫,就田仁美叽叽歪歪,影响了他的判断。
  田仁美一噎,脸色有些不好看,悻悻的闭了嘴。傅眉忙活了一通,将烟草铡成碎末,混在猪饲料里给猪吃。又跟赵进财要了些南瓜子,碾压成粉末掺进水里,先给灌下去。
  村里几个领导看她忙活了半日,给猪吃的喝的都是些极常见的作物,秦保山先问道:“这就完了?”就这么简单?
  傅眉擦擦额间的汗水,“没呢,拖得太久了,先吃着过两天再瞧瞧。”猪肚子里长寄生虫不是什么大毛病,也是农村猪最常见的病症。傅眉的说法比较保守,没把话说的太满。
  如此再着急也就这样了,村里的干部大多是贫农成分。字都认不全,能指望他们去瞧病呢,不是天方夜谭吗?
  赵进财瞧傅眉沉沉稳稳、不骄不躁的模样,这姑娘很是有大将风范呢。吸了一口烟,便问傅眉道:“那个你识字呢,前儿听你说家里还有医生。”
  傅眉看养猪场的人给猪喝水,回道:“我爷爷是中医。”其实她的学历相当于高中毕业,因为是叫家里老人教出来的,就没说。
  看完了猪,傅眉就跟秦保山一道回家了,才走进家门,就见一个老太婆坐在家里堂屋中间。傅眉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秦保山先开口,“妈,你咋过来了?”
 
 
第6章 
  秦阿婆翘着二郎腿,靠着桌子坐着,五十几岁的模样。人瘦的皮包骨头,脸颊两边的肉拉耸下来,眼里蒙上一层白,很浑浊。
  秦保山将锄头放到门后,又问了一遍。秦阿婆不耐烦,“没事我就不能出门了?你还是我儿子不,你爸瘸着一条腿,谁管我们两个老不死的。”
  秦保山默默叹了口气,跟傅眉道:“去地里把这几天发起来的黄瓜摘下来,给你婆。”
  傅眉站在门边,微微倚在一边,水灵灵的眸子看着两人,乖巧的不像话。点点头,转身去屋旁的菜园子。秦阿婆轻哼一声,嘟囔道:“本来就穷,还养个赔钱货。秦琴走的时候,你就该要些钱。”
  好歹他家养了秦琴十几年,秦丰都没读书供秦琴,问他家要几百块钱还是少的。秦保山倒了杯水,“都是丰娃子的主意,养个人也好,家里也没钱给他办事。”
  秦阿婆不屑的轻哼,“辉娃子都二十二了,媳妇还没着落,他急啥?”走个秦琴又来个傅眉,她家辉娃子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我听人说,她来的时候拿了好几包东西,给我瞧瞧。”还有她那天从老二家舀回去的饭菜,哎呦,都忘了多久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香的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她可哪里得来的山药呢。
  那女子身上铁定有粮票呢,秦保山抽出旱烟袋,点上吸了一口。傅眉带来的东西他也没见过,一直都是秦丰帮忙拾掇的。
  “我咋知道都是些啥?多少都是她带来的东西,人家家里给她的。”一个女娃子能有多少东西,他有那个脸去要呢,秦丰又护的紧。
  秦阿婆吐口浓痰,急道:“进了你家的门,东西还分的清清楚楚呢。她来了这几日,吃的用的不是家里的不成。”
  “反正我不管她有什么,丰娃子也不叫动她的东西。”秦保山吸了几口旱烟,劳动了一天的疲累渐渐涌上来。人靠在墙上打起鼾。
  秦阿婆皱在一起的嘴,显出一种土色,嗫喏了一会儿。往门外看了看,傅眉摘黄瓜还没有回来。在堂屋里转了转,秦丰跟秦琴的屋子还是以前那样。
  走到堂屋另一边,推了推门没推开,眯起浑浊的眼睛瞧了瞧。嘿,锁上的,自己屋里还用锁上门,这是防备谁呢。
  秦阿婆心里一阵恼怒,第一个念头就是傅眉针对她泥。没办法,做过贼的人,多少都心虚。虽然她认为从自家儿子手里拿东西,不算偷,可是傅眉这做法就是惹着她了。
  这是她儿子孙子的屋,她一个寄人篱下的,还锁起屋子来了。当这是她家?走到堂屋里,秦阿婆没有立即发作,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傅眉摘了长好的黄瓜回来,因为摘得太过频繁,她手里这几根还青青嫩嫩的没有很熟。也没有法子,秦阿婆等着要呢。
  秦阿婆两步走到进屋的傅眉跟前,“你这女子,自家屋里还锁门呢。当你叔是偷还是你哥是偷,有什么稀罕东西,看看附近人家那个是你这样的。”
  才进家门,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傅眉懵了一下。听清秦阿婆说的什么,她心平气和道:“家里平常出门都不锁门,我带了些医书过来怕丢了,就锁上了。”
  秦阿婆越加气,“几本破书谁要它,不知道的当你防谁呢,这话传出去好听呢。”
  傅眉避重就轻道:“话不能这么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是人的精神食粮。’国家领导就是再忙也是要抽空看书的,何况咱们呢。我这是坚定跟着党的步伐走,就是赵叔叔知道也要赞我的。”
  秦阿婆不管她那些大道理,她只知道傅眉锁上门是在挑战她呢。拽着人到门前,“这像什么话,你把锁子打开。”
  傅眉没见过这么难缠的人,一时惊住了,“阿婆,这是我的屋子,我想锁上就锁上。谁也没有权利不经我的允许进入我的私人领地。”
  秦阿婆笑了,一口残缺的黄牙露出来,眼睛挤成一条缝。“这是我儿子的屋子,他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这里那块地不是我的。”
  傅眉听得目瞪口呆,这样的强盗逻辑。秦阿婆死拽着她不放,非要她打开门。傅眉甩开秦阿婆的手,绕开被吵醒进来探听情况的秦保山,直接冲出了门。走在路上还觉得委屈。
  她原本以为乡下就是辛苦艰难些,其他的她一定能克服的。她好好在这里生活些日子,等爸爸来接她,以后回去就好了。可是受委屈了,爸爸说的那些话犹在耳边,人却一个都不在。
  她抬起头望了望天边,天色已经暗了,远处的深林黑压压的。山腰上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可以瞧见有群鸟如风中蒲苇便飞来窜去。旷野很安静,一片一片梯田很沉默。
  突然有些明悟,她不能就死等着爸爸来接她。他们身边已经有亲生女儿了,要是忘了她,忘了来接她,该怎么办。傅眉心里突然有些恐慌,她真的是一个人了,两边都没有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人。
  唯一跟她没有血缘还待她如珠如宝的爷爷也已经死了,不然他一定会反对将她送到乡下来的。
  傅眉坐在田坝上,双手抱着膝盖默默的抹泪。她后头不远处,简陋的屋子前,一个妇人端了水倒到坡底下,隐隐约约瞧见她。回去跟丈夫徐途说,“田坎上有个姑娘坐在那里哭呢,也不知道为啥。”
  徐途放下手里的书,扶了扶碎了一块的眼镜,叹了口气。想起来下午给他敷草药的姑娘,心底多好的姑娘啊。他起身出门到院坝边看了一眼。
  傅眉掉了一会儿眼泪,心里好受多了,毕竟她不是个怨天尤人的性子。过了这阵子就好了,一时肚子咕噜咕噜响了,她今天没给秦丰做饭,他回来肯定会饿坏的。
  一时又想他阿婆那么凶,她不给他做饭了。还有她现在的情况,这样的环境,她只靠医书能进步吗?脑袋里胡思乱想。肩膀叫人拍了一下,她迷糊的转过头,对上一张慈祥的脸。
  傅眉稀里糊涂的就叫张庆春牵到牛棚里来了,听她说了一路的话,“好姑娘,多谢你今儿给我家老头子上药。咋一个人在路上哩,往常我没见过你呢。”
  张庆春将她牵到屋里,说是牛棚。夫妇俩将屋子收拾的很干净整洁,东面的墙边堆的都是书籍,有的很烂书页不齐,叫人保管的很好。
  傅眉看了看,张庆春拉她坐下,然后出门到厨房去忙活。见她对那些书籍有兴趣,徐途道:“你要是喜欢,可以借给你看看,不过别忘了还。我姓徐,刚才拉你进来那个是我爱人,她姓张。”
  傅眉微微鞠躬,“徐爷爷好,我叫傅眉。”徐途招招手,桌子上的蜡烛跳动着,尽微薄之力驱散缓缓弥漫过来的黑暗。傅眉坐到徐途对面,徐途将手里的书指给她看,“人老了,就犯老花眼,看不清楚字了。”
  没有被追问她的事情,傅眉微微松了一口气,她道:“我给您读吧。”徐途摇头,“这书要自己一字一句看进眼里才有趣。”
  “以前没见过你,你会药理呢?”祖孙俩就像许久未见的朋友,说起话来熟惗得很,丝毫不见尴尬。傅眉想都是一个村子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日子久了,她的来历都是要知道的,自己说了有什么关系。
  徐途听完什么都没说,走到书堆旁拿了一本书过来,递给她,“这本《在人间》,给你看。”傅眉接过书去,她听说过这本书,爷爷跟她说过的。
  她将书抱紧,心里有些暖,无意的一眼,瞧见张庆春在厨房窗户上映出的佝偻身影。忙站起来往外走,“天晚了,我要回去了,徐爷爷我走了。”话没说完,人已经下了院坝旁的高坡。
  张庆春追出来站到徐途身边,“这姑娘咋走了,饭还没吃呢?”徐途没说话,犯了重影的眼睛远眺远处的群山。天穹之下,尽管黑夜慢慢,天上的月亮倒是莹亮非常,群星也很闪烁。
  他叹了口气,“她懂事哩。”大概知道他家里的情况,所以急忙走了。“走吧,回去。”老两口相互搀偎着转身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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