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眉抱着书走在乡间的路上,偶尔会瞧见几个扛着锄头、抽着旱烟走在路上的村里人。人家跟她说话,她就点头,若是不理她,她就加快步子。
秦辉扛着锄头往回走,看见村里的俊女子一个人走在路上,他跳下田坝。叫一道的人先回去,一阵风似的刮到傅眉身边。
“你咋在这儿?还没回家,下午没去上工呢?”他知道她是大城市里来的,说惯了官话。他人活络,走哪里都混得开,认识的人也多,就学了几句。虽说的不伦不类,倒也还可以。
第7章
傅眉见是秦辉,出于礼貌对他点了点头,没什么心情跟他攀谈,自顾往前走。秦辉看着她纤脓适宜的窈窕身段远去,大度的没说什么。
傅眉叹了口气,刚才叫秦阿婆拽的不行,急匆匆跑出来。这会儿要回去了,才察觉出来尴尬。就好像是她自己无理取闹耍了脾气一样,怎么好意思。
她屋子里那么多粮食,若是门锁被打开,都叫秦阿婆拿去了怎么办。她这个人最是吃软不吃硬,就是家里没米下锅了,好好跟她说,便是借了不还,她也不会好意思去要。
秦阿婆非得蛮不讲理的想进她屋子,不是她把人想的坏,事实摆在眼前。秦阿婆不只是单纯想参观她的屋子,这点眼力她还是有的。
傅眉一个人走在路上,离家越近越怯火。秦丰火急火燎的出来找人,跟飞似的下了山坡,心脏扑通扑通跳的比什么时候都快。
远处的田坝上过来个熟悉的人影,走的近了看见她的脸。秦丰觉得身体里沸腾的血奇异的被安抚住了,知道她走了的消息,他多着急啊。
现在她就在他眼里,向他慢慢走过来。他真想把她拉回家,然后关起来得了,这样她就不会在这样影响他的心绪。他想起她第一次跟着傅家来时的场景。
那么娴静漂亮,乖巧的跟在人后。一身干净,跟他从泥地里爬出来的样子一点都不搭。他一直是认命的,生在贫穷落后的地方。
看见她的那一刻,突然有些不甘心了,他这个样子接近她的资格都没有,如何跟她比肩啊。他心里不好受,自惭形秽的感觉无师自通。
浑浑噩噩的,脑子里装了一团浆糊。当傅国华跟他说想带秦琴回家,给他们一千块钱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千块!足够他家好吃好喝的生活三、四年。
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一大笔钱,他那个时候大概也是中邪了,说了个让他既快意又悔恨的条件。说完了就后悔了,何必因为他的自私断送她优渥的生活。
只是已经说出来了,心里就隐隐有一丝期待。那是痛苦又煎熬的等待,正当他快要脱口而出算了的时候,秦琴的亲妈竟然答应了。
他没办法形容那个时候的感受,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就像一个人走在黑夜中,有一束光照在头顶,若是跟它去了。有一种预感,你出去了它就一定消失,该如何抉择呢?有人替他做了决定,说不上来是松口气的感觉还是唾弃自己的自私。
后来,送秦家人走,他都没敢再看傅眉一眼。他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没关系,他会对她好的,在他家不会比在秦家差。
只是来了才几日,他心里暗暗承诺她的、那些为她好的誓言一个都没有实现。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自弃,是他没用,他受苦受累就算了,可是还连累了她。
秦丰抱住头,蹲在路边,心里像火似的煎熬。傅眉远远便瞧见一大团的黑影,看清楚是谁,暂时忘了难为情。秦丰抬起头看见她跟朵花儿似的笑脸。
他的神色僵了僵,连忙转开眼。傅眉看清楚了他眼底的腥红,血丝怕满了眼白,紧紧的抿住唇。她偏头,用力将他的脸扳过来,轻柔的问他,“怎么了?哥?”
秦丰喉咙里噎了一下,抓了一下头发。嗓音很沙哑低沉,就像磨砂纸一样粗粝,“别叫我哥。”
傅眉表情僵了一下瘪瘪嘴,不叫哥要叫什么呢,秦琴能叫,她就不让叫。那让她来他家干什么,傅眉这样想的也这样问了。
秦丰好像没听到,站起来的动作滞了滞。低下头,轻轻道:“回去吧。”傅眉站在原地不动,有些别扭,“阿婆还在嘛?”秦丰回头,额前的头发垂下来,乌发黑眸,神色很认真,“那是你家,不用在意任何人。”
她轻轻抿唇,红唇边荡起一抹笑意,嗯了一声。两人回家的时候,秦阿婆已经不见了,秦丰将傅眉送进屋。门上的锁头好好的,她松了一口气。
秦丰出来就进了厨房,傅眉搬了大米进去,又提了两斤猪肉。秦丰眉心轻锁,想要说什么,傅眉赶在他开口之前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只是票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用了。往后你有了再给我,就当补上了。”
秦丰点上锅灶里的火,火红的光映在他脸上,刚硬的眉目柔和了些。“以后我得来的粮票布票都给你存着,你想要什么用我的去买就是。”
傅眉笑了笑没说话,她淘了颗粒饱满的大米下锅。然后料理调料、收拾猪肉,先在火上过一遍。将上头没干净的猪毛燎干净,过水焯一焯,切成又滑腻又鲜美的厚肉片。
锅里倒的油烧好了,一片一片的肉滑下锅去,她做菜舍得放油。肉在祸里翻滚,晶莹剔透,滋滋作响。需要的调料一一按顺序放下去,傅眉指挥着秦丰掌握火候,掺了水盖上锅盖。
香气不断从锅沿处溢出来,浓浓的肉香里还有刚搭进去的干菜的香气,即使是昏暗的厨房也变得可爱了起来。秦丰拿着火钳看火,一面时不时看傅眉。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他抓了抓头发,无力又难受。心里默默数着跟她的差距,不然……就让她在这里住些日子,然后...然后放她走?
这样一想,他的心就跟针扎似的,白白断送了她的好前程。如今后悔了,她又上哪里去呢。秦丰,你真不是个东西。
他不自信了,怕不能给她好的一切。傅眉不知道他的纠结,只知道再不吃饭就要饿死了。她掀开锅盖,猪肉已经变成了黄澄澄的褐色,皮肉软烂,一戳就破。肥肉底下连着一点瘦肉,油脂透出来咕嘟咕嘟。
她小心夹起一块喂给秦丰,“好不好吃?”秦丰细细嚼烂软肉,还没吃久滑进了喉咙。口齿里满是浓香,家里虽是中农成分,却也只有逢年过节才吃得起肉。还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肉。
他眼里氤氲着柔情,“好吃。”傅眉笑着将肉铲起来蒸饭。三个人吃了饱饱的一顿饭,秦保山舒服的快要打瞌睡,心里因为傅眉惹到秦阿婆的气也消了些。
他点燃旱烟坐在门墩上抽,秦丰收拾好厨房出来,秦保山叫住他。“今儿你妹惹了你婆生了大气,不就是要看看她的屋有什么,还跟个老人家计较。”
秦丰眸子黝黑有些冰冷,说的话也不客气,“我婆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家里什么她不想要。还只拿咱家的,以往没什么,以后我不乐意给的东西,她就别想拿走。”
秦保山皱眉,猛吸了一口烟,“你说的什么话,她是你婆。”秦丰淡淡道:“她不是我一个人的婆。”也不止秦保山一个儿子。
那几家的儿孙好似才是她亲生的,什么好吃的都给留着。他就是多看了几眼,就骂骂咧咧说是他妈支使着去望嘴的,秦保山眼里也只有秦家人。
他妈吃了一辈子苦去了,那样的日子不能延续下去。秦保山听完秦丰的话,沉默了下去。
第8章
晚上吃过饭,秦丰拿出柴屋里头先前放好的木板,敲敲打打的砍。傅眉烧水洗完澡出来,擦头发到他身边坐下。
秦丰将手里的木头个个都砍好铆窍,对着形状往起来拼。正是炎炎的夏日,只到了晚间时候,天气终于降下去一点灼人的温度。
他将布衫脱下来放在一旁,身上只穿了一条裤子,还上下都有补疤。人虽然瘦,麦色的皮肤下有一层薄薄的肌肉,渗出来的汗在光下泛出亮亮的光。
傅眉坐了一会儿,阖上怀里厚厚的一大本书,嘴里念念有词。秦丰专注着自己的动作,耳朵稍稍竖起来,“飞扬草,清热利湿,收敛止痒。细辛,发表散寒,温肺祛痰……主治风冷头疼,痹痛……”
秦丰微微抿唇听着,忙活了许久,终于将一地的板板快快拼接起来。傅眉一直在疑惑他干什么呢,现下一看,原来是做了一个柜子。秦丰拍了拍上头的木屑,沉声跟她道:“给你做了个小书柜,把书都放着上头,床上也能宽敞些。
傅眉心下一暖,原来她屋里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却一句废话都没有,不动声色给她做了柜子。秦保山吃过饭就串门子去了,秦丰将柜子搬到傅眉屋里。
见角落里堆着粮食,多看了两眼,傅眉拘谨的摸摸脸。有些想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毕竟她确实将粮食都藏在屋里,还一点点都不给秦阿婆。
秦丰沉默着将柜子放到墙角,又帮傅眉把书都一一摆上去。看看塞的满满的书架,秦丰心下微沉。他初中都没有毕业,他的姑娘却是满肚子学问。
放好了书,他也没逗留,抱起傅眉放在床尾的衣裳就准备出去。傅眉吓了一大跳,忙拦下他,“哥,哥!衣服我自己洗就好了,给我吧。”
那里面可是有她的内衣啊,叫他看见还亲手洗,多难为情。一想到他修长富有力量的手揉搓她贴身的衣物,脸都要烧起来了!
白皙的脸蛋上慢慢爬上红霞,眼里酝酿着一泓清泉。耳垂也红起来,比起晚间的灿烂红霞还要好看。知道她害羞了,秦丰心里颤抖了一下,酥酥麻麻的像是吃了一大口花椒。
“没关系,给我吧,你要是过意不去,我的也给你洗。”这话他是轻轻贴着她耳朵说的,滚烫的热气喷在红彤彤的耳垂上,浸的血色快要滴出来。
鼻翼间尽是他刚硬的男子汉气息,她不自在往后推了一步。低沉带着一丝坏的笑声飘进耳里,傅眉心突然就砰砰加快跳动。
“我,我出去一下。”暧昧的气息围绕在两人周围,她突然就落荒而逃了。秦丰眼睁睁看她慌张的跑出去,漆黑的眸子闪了闪,犹如山里清凉的冷泉,一抹挣扎一抹志在必得。
第二日秦丰跟队里进山开地去了,傅眉在田里忙活了一上午,中午回家煮饭。她想着秦丰人年轻,到底也还在发育之中,门高的个子却不长肉。
伙食差了不行,就到供销社去买点猪肉,里头的东西实在是单调。又要票又要钱,卖东西的售销员态度奇差,也没法子,毕竟人家吃的是公家饭。
将肉拎回来,就开始做饭。五花肉切成大块,放冷水锅里,加花椒、八角、大香、葱段、姜片、一点点白酒煮熟煮透。再用油炸,没一会儿,五花肉的表皮变成了枣红色,肉块也成了金黄色。黄澄澄的肥肉油脂流淌在肉表面,肉皮一看就软弹可口。
做到最后,将肉带菜放锅里焖十五分钟。傅眉会医术,最是知道什么材料适合用来炒菜。扣在碗里的梅菜扣肉晶莹剔透,肉汁饱满。五花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梅菜吸收了肉汁,肉里又含了梅菜的香气。两者混在一起,清甜可口,那股美味从口腔一直钻进胃里,吃完一块还想吃一块。
傅眉将菜一分为三,快速吃完自己的那一份。等秦保山从地里回来,就带了为秦丰装好的饭送到山上去,柳树屯有许多大山。现在正在开垦的神仙山望上去就是一片野坡,远远看去可以瞧见上头如蚂蚁一般的人。
傅眉抱住食盒往上走,沿途遇到许多人,有些熟面孔有些完全不认识。吴书记家的吴婶扛着锄头,跟村里相好的媳妇下来,遇到她笑眯眯道:“眉女子给你哥送饭,今儿天可热呢,多带些水实在。”
她笑着点点头,跟吴婶一行人擦肩而过,走了老远了还回头望她。“真是个漂亮姑娘,还斯斯文文的咧。”
“我说,丰娃子家养不养的住喔,现在这饱一顿饥一餐的苦日子。”
“我看悬,城里的女子看的上咱们这穷沟沟?”
一个胖胖的大婶神色得意,扯开嗓门道:“有啥养不住,前几年来的知青,哪个不是眼高于顶。如今呢?当了泥腿子的婆姨,还不是安分守己下地。”
众人一阵唏嘘,说起来,他们柳树屯也是属于一个大县管的。每年的收成虽也不如何景气,到底大范围来看,还是过得去。这几年下来的知青也不少,也有些水葱似的姑娘。
到底农村艰苦,一个人孤零零卖力气,村里的小伙子实在。瞧上哪个就去帮着干活,那个时候只有对象才帮着做活呢。若是瞧见那么一两个,众人也就善意的起起哄。
久而久之,多少城里的姑娘叫当地的小伙子拐到手。当然也有那等实在心高气傲,一心想回城的,留不住也就算了。
傅眉找到秦丰,就在远处看着,还没喊他呢,就自己望过来了。她忙招招手,走到林子底下等着。
秦丰找了个清幽的地方,拉她坐下,脸上湿漉漉的。额间满是豆大的汗水,捞起衣摆抹了一下,打开食盒。上面是饱满晶莹的大白米饭,底下的肉香争先恐后的钻出来。
原本已经饿习惯的秦丰突然就觉得好饿,狠狠咽了一下口水。他侧头,黑亮的眸底装的全是她,“你吃了吗?”
傅眉将碗往他身前推,笑嘻嘻道:“我吃了才给你送的,快吃吧。”听到肯定的回答,他再也忍不住,狠狠刨了两口饭,哪里还有平时在她面前沉稳的模样。
就像一头饿狼般狼吞虎咽,扣肉吃进嘴里,肉汁混着白米饭。说不出的美味,叫人险些连舌头都吃进去。这个时候他才有大男孩的样子,眼睛亮亮的,嘴上占了油脂米饭。
很快瓷碗见了低,舒服的喟叹一声,他感觉自己还没吃饱。十几岁的年纪,每天干不完的力气活,肚子自然也像个无底洞。
傅眉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将碗收起来,“你睡一会儿,我就回去了。”秦丰拉住她,眼里满满的皆是柔情满足,“你等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9章
傅眉不明所以,提着篮子跟他一道进了林子深处,入眼一片浓禄。高大的松树、栎树树冠盖天,浓密的树林遮住了火红的太阳。偶尔传来几声鸟叫,显得里头更加幽静。
秦丰小心牵着傅眉从刺丛里穿过去,傅眉看了看周围,想着树里可有松油。“小心点。”从灌木后来钻出来,秦丰拉她到一颗人高的树旁,上头结着黄澄澄的果子,坠的枝丫沉甸甸的垂下来。
荔枝般大小,上头满是倒刺,远远瞧去,一片金黄,倒也喜人。傅眉伸出白嫩的指头戳了戳,没有勇气去摘。
秦丰简单粗暴直接折下一把放进她的小篮子里,混不在意道:“山里的刺梨子,不值什么钱。倒是酸酸甜甜的,你拿回去吃。”村里的女子都喜欢吃这个,想来她也是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