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没想到秦琴现在心思这么歪了,她跟赵海林感叹,“可见城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哩,琴女子才去多久,心思就这么弯绕了,都是一家人至于吗?”
赵海林好笑,他倚在床头抽烟,“那人傅眉不就是城里来的嘛,还在城里长大的哩,心思也没偏啊。”秦秋在灯下缝衣裳,闻言道:“眉子是个意外。”
她的动作顿了顿,叹口气,“我爹的医药费是个无底洞,没了这份收入,往后家里可怎么过啊。”赵海林也跟着沉默,秦丰是不能再接触这个了,叫人逮着不是玩儿的。
自从不再起早贪黑的做东西,傅眉作息极好的睡了大半个月,以前眼底的淤青都散去了。人也更加白胖了,气色极好。
秦丰重新把浑身的精力投放到地里,每天十个工分足足的,有的时候因为揽了更重的活儿得到的工分更多。回家一个人能吃两大碗饭,哼哧哼哧的埋首苦吃。
一滴一滴的热汗从耳边滚下来,舔过麦色结实的肌肉滑进胸膛里,他丝毫不觉。今天傅眉从县里门市上买了好多鸡胗子,回来一一洗干净,划破之后撒上盐。
腌制好了之后,用葱姜蒜、辣椒、料酒爆炒,等到红色的鸡胗在锅里翻滚成了肉色,她就知道已经炒好了。各种调料去除了肉质的腥味,牵引出食材最原始的美味,好吃的让人难以忘记。
秦丰足足吃了两大碗饭才停下来,秦保山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面容沉沉的坐在门栏上抽烟。秦丰干完家里的零碎活儿,往身上擦了把汗水,进门的时候被秦保山叫住。
他一只脚踏进门里,用眼神询问啥事儿,秦保山用烟锅拍了拍身边,示意他坐。父子两沉默了好一会儿,秦保山缓缓开口,“你妈走了七年了,好容易你也这么大了。”
秦丰沉默着听秦保山说话,牙齿无意识的咬了咬,脸侧的肌肉鼓动明显。秦保山浑浊的眼睛看着灰蒙蒙的门外,眯了一下继续说,“今天我听你三爹说他家波娃子找着媳妇了,日子都订好了。我看,你跟傅眉也快把事情办了吧。”
秦丰听着他说三爹家的事情,还以为秦保山要跟他商量送礼的事情,哪个知道秦保山语出惊人,吓得他差点没坐稳。秦丰的手有些抖,喉咙微干,咽了咽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想结婚,想的都快发疯了,可是现在真的不是时候。不说秦保山的病一直吃药,家里需要大量的钱,再说家里什么都没有,房子没有翻新,缝纫机、收音机、电视机答应傅眉的都没钱买。
马上就要入冬,再过几个月就要过年,根本来不及。秦保山瞪着眼道:“人比你小的都抱娃了,你还不结婚,不是闹笑话吗?”
秦丰心里想到了不妥,激动也就慢慢平复下来,能够有条有据的跟秦保山解释。“真不到时候哩,爹你咋想一出是一处,我手上一点存款都没有,拿什么办席、拿什么给眉眉买东西。”
“哼,臭小子,说来说去你就是怕委屈了她是不是?”
秦丰微垂着脑袋,拿着根棍子在地上写字,梗着脖子不说话。秦保山哼哼唧唧了一会儿,秦丰什么都不懂,他是替他打算。
其实经过秦琴这事情叫秦保山有些怕了,原本以为知根知底的人,不是你家的人了就半点不为你考虑。傅眉虽然看着一直对这个家掏心掏肺,可是万一哩。人心易变,时间长了遇见比秦丰更好的人,她跑了咋办。
他是害怕夜长梦多,早点把人娶回家,秦保山心里踏实。他敲了敲烟锅,沉默道:“我存了两千块钱,你先拿去把事情办了,其他的以后再说。”
自从秦丰开始挣钱养家,秦保山就很少往家里拿钱,他的钱就一直攒着,这么多年也算小有积蓄。秦丰一听眉头一皱,“那是你的钱,你就自己存着吧,以后我没钱给你买药,你还要自己掏钱哩。我不用你的钱。”
秦保山气的咳嗽,骂道:“他妈的小崽子,你不是我儿子怎地?你娶媳妇我不用操心?什么你的我的,我没钱了你就不管我了。”秦保山态度很坚决,催秦丰一定要今年冬天就办事。
秦丰坚决不同意,傅眉忙完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父子俩争的脸都红了。她一脸懵的看着他俩,秦丰怕秦保山直接堵着傅眉问,连忙把她拉进屋里。
在庄稼地里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转眼时间就进入十月,太阳往南回归线移去,夜晚变得漫长寒冷。白天大片大片的土地上仍是光着膀子干活的队员,大队现在在忙冬小麦的种植。
冬小麦比春小麦好吃,也卖的比较好,大家伙儿对种这个还比较有信心。傅眉现在也没有其他时候忙了,队里几年前不是送了一批学生进卫校学习嘛,如今第一批学生已经开始参加工作了。
先前去的赵燕燕跟金秀丽就被分配了,金秀丽直接分到了县里一个医院当护士,赵燕燕家里托人找了关系进了柳树屯卫生所。
如今所里四个人,因为赵燕燕是上面派下来的,所以也有些特殊。赵心跟孙晓丽资历老,完全不理会赵燕燕,只有傅眉本来就是孙晓丽介绍进来的,倒显的不那么正规。
赵燕燕很有些大小姐脾气,平时有孙晓丽跟赵心看着的时候,也会自觉的忙活。只要其他人不见了,她就无聊了,傅眉默默的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完全不理会她。
下班的时候,要送一份药,孙晓丽叫赵燕燕去,等人走了,她就甩给傅眉了。傅眉完全不理,“孙大夫叫你去。”
赵燕燕坐在门边弹指甲,“那不是你离得近一些嘛,帮个忙怎么了?”傅眉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帮忙可以,你这样命令似的要求我不乐意去。”
傅眉人看着温吞的很,但是有时候也会使软刀子,赵燕燕只念了两年卫校,医术并不怎么样。有时候孙晓丽跟傅眉说话的时候专业名词太多,她都听不懂人家再讨论什么。
平时还可劲儿欺负傅眉,要帮忙的时候傅眉也就装傻,急着赵燕燕团团转。又不敢去问面色严肃的孙晓丽,傅眉不搭理她,只能去请教赵心,然而赵心也不喜欢她的大小姐脾气。
第72章
赵燕燕在后头气的跳脚, 傅眉一点也不理会她,她又不是她的衣食父母,惯的她。出来的时候看见秦桑跟着几个年轻女子从卫生所路过。
那些女孩子跟傅眉打招呼,傅眉笑眯眯的挥手,走出一段发现秦桑追了上来。她冷哼一声,“现在你很得意吧, 琴琴因为你连大学名额都放弃了。”
秦琴搬去知青所没几天就打包东西回去了,走的时候并没有跟秦家人说,还是后来村里干部跟秦保山说的。因为是她跟秦琴一起透露出去了秦家的秘密, 在她眼里自然跟秦琴是一个战线的。
傅眉是秦琴不和, 自然也是她的敌人,何况她本来就讨厌傅眉跟她们的不同。秦琴走了她自然要来奚落傅眉, 可是傅眉半点都不在意秦琴回城的事情,更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是自己的错。
秦桑要奚落她的算盘得逞不了, 傅眉神色很淡然,半点不在意秦桑的挑衅,笑眯眯道:“是呢, 很得意,你能怎样?咬我一口吗?”
秦桑也叫傅眉的话噎住,怒不可遏地嚷嚷,“不要以为是城里人就有啥不得了,还不是来了农村, 假的就是假的。就是排挤走了琴琴, 你也别想回城。”
秦琴脑回路清奇, 她的朋友也不逞多让,叽里呱啦说了半天,她到底想表达啥啊。傅眉停下车子,专心听她说,等秦桑奚落的差不多了。
傅眉摸了摸耳朵,“说完了吗?”秦桑有些愣,摸不着她这态度是几个意思,傅眉又温和道:“说完了呢,你就可以走了,我也没闲工夫跟你废话。我是从城里搬进了农村,又咋了?你拿这个说事,只跟我表现了你想进城的强烈愿望,有欲望不可耻,但这样的方式找优越感,有点叫人看不起了啊。”
一句话就叫人掀了老底,秦桑一张红扑扑的脸羞的通红,显然是叫傅眉说中了心思。这里还没想出反驳的话,一声笑就传过来,秦桑回头一看,气的冲傅眉道:“你胡说八道,有病。”
真正有病的人反而说别人有病,也是好笑,傅眉冲来人道:“有段日子不见你了,上哪里去了?”吴香兰抱着书慢悠悠踱过来,笑眯眯的,“想不到你挺能说,这样说人家,瞧把人气的。”
虽是这么说,吴香兰却没有真的责怪的意思,不过是跟她说笑而已。傅眉无奈,“她自己上来找的,真当我好说话。你怎么过来了?”
吴香兰道:“我刚从城里回来,告诉你个好消息,国家恢复高考了!”说道这个好消息吴香兰是真的高兴,整张脸上都是灿烂兴奋。
关闭了十余年的高考终于解禁,再次向大众开放,这对有学识、无门路上大学的知识分子无异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其实国家今年年初就一直在重大会议上谈论教育问题,直到十月份正式全国范围内以报刊、新闻的方式告知全国民众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吴香兰捏住傅眉的手,兴奋道:“下个月就举行第一次高考,我已经决定要报考了,我要上大学、我要进城!”
吴香兰的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憧憬,现在的农村人都以能吃上商品粮为荣,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往城市去却苦于没有路子。现在好机会摆在眼前,大多还有些不相信。
傅眉就像是被馅饼砸晕了一样迷迷糊糊的,只看见吴香兰嘴巴一开一合的说什么。“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原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全都可以参加!只要不到三十岁就可以去。”
傅眉有点不敢相信,回家的路上还晕晕乎乎的,到家之后猛的清醒过来。她的内心顿时盈满了希望,本来她都要放弃了,安安心心在这里当个小医生。
可是命运就是如此的奇妙,在你接受现实准备认命的时候,它突然就给了你这么大的惊喜。傅眉一下子扑到床上,抱着被子打了好几个滚。
好不容易消化了这个好消息,就在吴香兰跟傅眉说了这个好消息的第二天,全村的大喇叭里也向大家宣布了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大多数农村人没什么感觉,毕竟他们在地里劳作了一辈子,祖祖辈辈都是如此,并没有改变的想法。就是家里有读书的孩子,也没那个文化程度去报名,家里也没有多余的财力去支持一个大学生。
但是对村里的知识分子跟知青所的人来说,这样的消息无异于久旱逢甘霖。大家兴奋的奔向田野,大声呐喊,喊出心中的憋屈、喊出心中的渴望。
傅眉暗暗劝解自己冷静下来,现在高兴还太早,她要报名、要借书、要备考!她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傅眉高兴的模样毫不掩饰,在她越来越忙的时候,秦保山的眉头却越来越紧锁。
她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吴香兰只有一套书,傅眉只好又去麻烦陈思齐。好在陈思齐是一个特别热心的人,知道她要参加高考,不但找齐了高中的几套书,还写信辅导她不会的地方。
这几天村里的年轻人都跟疯了似的,上过高中的都在到处借书,就是学校里已经教了好几年书的教师都拿起了课本。傅眉现在回来,不敢再耽误一分一毫的功夫,抓紧一切机会看书,跟家里人的沟通都快没有了。
秦保山跟秦丰两个坐在门前的门墩上,秦保山闷着头抽了一杆烟又一杆烟。秦丰沉默的磨刀,一下一下,用力且认真,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的心弦拨动。
秦保山发泄似的狠狠敲了两下烟锅,越看秦丰越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到他腿上,“你还磨刀哩,到手的媳妇就要飞跑了,你咋半点不操心。”
往磨刀石上浇了一点水,秦丰锋利的眉头就像是刀锋一样,冷冽冰寒。他沉默着,鼻子里呼出一团团热气,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困扰他。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是多么慌乱、多么无助,高考恢复了,眉眉现在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在备考。或许她考上了之后就会离开这里,永远也不会来了。
一想到这个,秦丰就只想躲,躲的远远的,不想听见一点点关于高考的事情。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就叫他躲掉哩,越是怕什么越来什么。
地里的年轻后生们在说,回家路上的知青们在说,回了家他爹又在说。秦丰抓了一把头发,眼里有一丝软弱,几乎是地吼着道:“那你想叫我怎么办,打断她的腿把她关家里就成了?”
秦保山听他类似赌气的话,差点没用烟锅招呼他,“我咋就生了你这么个蠢蛋,你想留住人、又不想强迫她,可以先结婚嘛。红本本拿在你手里,你还怕啥?”
秦丰沉默,重复着机械的动作,秦保山絮絮叨叨,“这女人呐,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俩扯了证,要是再有了孩子,她就是出去多远,也得回来。”
秦丰有些不信他爹的话,瘪嘴道:“村头刘麻子的媳妇跟他生了三个娃,不是照样跑了十几年没回来,现在还生死不知。”
他觉得他爹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而且他也不想用孩子绑住傅眉,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秦保山踢了秦丰一脚,“就你这怂样儿,人回来天天钻屋里复习,你连问都没去问一下。还指望真心,狗屁都没有!”
他爹虽然话骂的粗俗,但是秦丰觉得有道理,他把东西都收拾好,站在门边整了整衣裳。秦保山朝他使个眼色,到时别忘了结婚的话题。
秦丰目不斜视,没理会秦保山在后头瞪死人的目光,推开了傅眉的房门。她的屋里暖烘烘的,火盆里的碳烧的通红,傅眉坐在书桌前,专心致志的读读写写。
听到开门的咯吱声回头看了一眼,叫了一声哥,秦丰坐到她床边。屋里的热气香气将他团团围绕,把人快要腻死在里面,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傅眉微微垂着头,白皙的脸颊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珍珠色光泽,鼻梁很高,投在纸上一片斑驳的阴影。这么美好的场景,秦丰却觉得心里跟火似的煎熬。
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可以说他现在极没有安全感。她就是活生生的坐在他跟前,他也不知道在哪一刻她就会突然消失不见。
强烈的感情压抑着,秦丰的眼睛有些红了,眼底很烫,整个人沉浸在阴影里。进来许久又不说话,傅眉察觉他的不对劲,“哥,你怎么了?”
“眉眉,咱们结婚吧。”几乎是想也不想的,这句话就脱口而出,原本以为说出来会很困难,原来并不。他脸色很平静,好像说出那么大胆话的不是他。
可是秦丰现在身子绷的紧紧的,双手在袖子里拢成拳头,掐的掌心出汗。亢长的沉默,傅眉突然笑开了,歪头笑道:“怎么?怕我上了大学不要你了?”
他叫她笑的有些狼狈,撇开头不理会她的话,继续沉默,这模样倒有些像是默认了。傅眉放下笔,拉起秦丰粗粝厚实的手,他的掌心暖暖的,温暖的包着她的手,轻缓道:“想结婚那就结吧,迟早的事情。不过现在不行,我要备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