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妈妈意会,忙掏出装着碎银的荷包塞给那两个抬轿的婆子,两个婆子得了赏,欢天喜地的说了许多吉祥话,才退下去。
紫竹和雪蝉偷偷地侧目看着两个婆子离开的方向,微微有些不解。
小姐怎么连两个粗使婆子也要打赏,是不是太抬举她们了?这样她们往后都以为小姐性子软,手头松,都想来讹一笔可怎么好?
郑妈妈看到紫竹和雪蝉的表情,便低声解释道:“别瞧不起这些粗使婆子,她们的手段,可比内院里那些矜贵人阴狠多了,也下作多了,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今儿小姐给了她们打赏,她们反倒会记着小姐的好,来日里一旦有什么事碰上,也好说话。”
紫竹和雪蝉闻言恍然地点了点头。
乖乖,一家子一个院子里住着,还有这么多门道呢?
怪道郑妈妈总说大户人家规矩多,看来她们是得多注意才行,否则说不定哪日不小心,就给小姐惹了麻烦呀!
第6章 夜梦
安笙带着郑妈妈她们进了玉笙居正房。
正房拾掇的倒还算雅致,不过也没什么出奇,就是大部分人家女儿闺阁该有的摸样。
安笙视线转了转,暗暗点头。
还跟从前一模一样。
客堂里摆着桌椅矮凳,花架小几,不是什么名贵的木料,但胜在还算新整,再往前走几步,绕过四扇紫竹屏风,撩起珠帘,便进了内室。
内室里面铺着织锦地毯,珠帘锦帐,雕花菱镜,描金妆台,绣床软榻,该有的都有,但是多余的,你想见也见不到。
前世,刚入永宁侯府的那月,她去过一次方氏的嫡女,永宁侯府嫡长小姐顾凝薇的觅月阁,那里面才真真是富贵逼人,华美异常。
她记得,顾凝薇的绣床可是镶着红宝石和美玉的,看着就耀目逼人……
安笙想起那番景象,不由咋舌,那么贵的床,难为方氏舍得。
不过想想也是,顾凝薇可是方氏的宝贝女儿,哪有什么不舍得的。
为了顾凝薇,方氏都将她这根心中刺召了回来,足可见用心良苦、委曲求全、舍己为人……
得得得,又偏题了,方氏哪有那么委屈,委屈的是她才对么!
方氏打算迷惑她,却不愿在她身上花上大价钱。
永宁侯府几代衰减,家道早已不同从前,所以方氏将她召回来之后,多数时间,都只施以小恩小惠。
安笙扫了一圈卧房内的摆设,暗暗摇了摇头。
怨不得方氏不走心,一切的一切,都怪她自己。
是她自己识人不清,错把假意当真情,一头栽进去,直到死才走出来。
青葙和郑妈妈互相对视了一眼,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信上说得跟朵花似的,说要将姑娘接回来当成嫡亲的女儿一般待,可永宁侯府嫡亲的女儿,闺房里就是这个样子吗?
瞧那绣床,还不如姑娘在庄子上睡得那张好呢!
这么大的永宁侯府,难道就给矜贵的小姐睡这种小家子气的床?
不过想归想,气归气,青葙和郑妈妈都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
怕给安笙添堵。
小姐兴冲冲地回来了,若是发现嫡母对自己并不如信中所说的那样好,定要失望的。
可她们不说,有人却忍不住。
紫竹瞅着西北角摆着的绣床,不高兴地嘟囔道:“这床怎么还没有小姐在庄子上睡得大呢,夫人不是说小姐回来了,什么都给小姐用最好的,难道这就是永宁侯府最好的东西了?那永宁侯府也太穷了?”
紫竹纯属就事论事,外加替安笙打抱不平,绝对没有鄙视永宁侯府的意思。
郑妈妈听到紫竹嘟囔出声,忙给她使了个眼色,轻斥道:“不许胡说。”
紫竹被郑妈妈训斥了,缩紧下颌不敢再说。
安笙笑了笑,吩咐道:“行了,郑妈妈,你带紫竹和雪蝉先到外面去吧,待会儿顾管家该派人来送晚膳了,说不准,还要添人过来,紫竹和雪蝉还小,不经事,妈妈你盯着一些。”
“是,小姐您放心。”郑妈妈垂首应了一声,带着紫竹和雪蝉先到外面去了。
不出安笙所料,郑妈妈出去没一会儿,顾新海便带着人过来了。
安笙等了一会儿,才带着青葙出去。
顾新海除了带人来给安笙送晚膳,还送来了两个粗使婆子。
“二小姐,这是吴婆子和刘婆子,往后就在您院里做粗使了,您有什么粗活,只管吩咐她们,另外,明日官牙的人会上门来送几个小丫头,届时二小姐再亲自掌眼挑几个自己喜欢的,这院里的人差不多就齐了,二小姐您看看,还有什么别的吩咐没有?”
安笙看了看那两个婆子,含笑对顾新海摇摇头,“没了,顾管事费心了,安排得很好。”
顾新海闻言也笑了,笑得发自内心。
安笙想,他这时候大抵心中是在想,这二小姐果然是个好糊弄的傻子,夫人说得对,只要稍稍露出些恭敬模样,二小姐就什么毛病都没有。
顾新海心满意足地带着人走了。
安笙让郑妈妈将那两个粗使婆子带下去,然后走到桌边用晚膳。
郑妈妈去而复返,没用多少工夫。
安笙见郑妈妈回来了,便招呼她一同坐下吃饭。
郑妈妈没有推辞,在青葙身边坐下了。
待用罢晚膳后,郑妈妈她们将东西收拾妥当了,便将杯盘碗筷等交给那两个粗使婆子,让她们拿去送回大厨房那边。
那两个婆子站在正房门口,虽竭力控制动作表情,但还是不经意地露出了几分探究。
安笙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该干嘛干嘛。
两个婆子见安笙并无异常,才悻悻地端着托盘离开了。
等她二人出了玉笙居的院门,安笙便吩咐郑妈妈。
“妈妈,你留心些,看住了她们,若是她们有什么异常,及时来报。”
这两个婆子,是方氏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她是不能让她们再发挥跟前世同样的作用的。
郑妈妈意会,郑重地点头应下了安笙的话。
月华如水,天色渐晚,累了一整日,安笙早早地便上床躺下了。
可翻来覆去,却总也睡不着,安笙所幸睁着眼睛看着床帐,回想前世种种。
想着想着,渐渐地眼皮却重了,不知不觉中,安笙就入了梦……
梦里,她似乎又将前世的路走过一遍,仍然是坎坎坷坷,磕磕绊绊,最后死于非命……
次日一早醒来,安笙便觉满身疲乏,肩颈尤疼。
青葙替她按了一会儿,安笙浑身的疼痛稍有缓解,便叫她们准备水来洗漱。
刚收拾妥当不多时候,紫竹来报说夫人身边的荷香来了,说是来带安笙去老夫人院里请安。
荷香是方氏身边的二等丫鬟,还算得脸,性子有些浮躁骄矜,没有小姐的命,偏生了做小姐的心,前世就对安笙不大恭敬,今生亦然。
不过安笙也懒得同她计较。
一个肤浅的小丫头罢了,方氏也不算信任她,诸多事情并不曾让她知晓,没必要与她为难。
安笙带着青葙,由荷香带路,直接去了永宁侯府老夫人徐氏的松鹤堂。
第7章 请安
三月初春,天气仍寒。
安笙裹着一身厚披风,怀里抱着个小手炉,不紧不慢地带着青葙往松鹤堂方向走。
荷香在前面察觉到安笙主仆步伐太慢,便停下来不耐烦地回望。
看到安笙一派闲适,她眼底的嘲讽不禁更浓。
这位二小姐可真是心比天大,还真当自己是回来当侯府小姐的,做出这副矫情样子给谁看呢?
要不是为了大小姐,夫人会将她召回来,美得她!
青葙看到荷香对着安笙目露不屑,眼中寒芒一闪,手指动了动,刚要抬起,又被安笙轻轻拍了回去。
安笙示意青葙不必恼。
往后这样的事、这样的人多着呢,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
安笙为什么会被召回来,永宁侯府里许多人都清楚着呢。
可即便清楚,因为事不关己,所以前世从没有人提点过安笙一句半句。
安笙对这个地方是真的没有半丝好感,可她又不得不回来。
她生在这里,身契被方氏捏在手里,为了她的自由,也为了替娘亲沉冤昭雪,她必须回来。
好在,前世方氏给她挖的那些坑,她都记着呢。
既都记着,便也没什么好怕的。
再说了,这一回她是回来给方氏挖坑的,又何必惧她?
永宁侯府的大宅,系当年圣祖皇帝钦赐的宅邸,占地面积颇大。
松鹤堂是永宁侯府最大的院子,居于正中位置,而安笙所在的玉笙居则较为偏远,在内院的最边角上,所以从玉笙居走到松鹤堂,便花了不少时间。
到了松鹤堂院外的时候,安笙很想喘两口气来应应景,可奈何现在身强体健,走了这么久,也不见她呼吸有半分急促。
唉,她可能确实不是个娇小姐的命,还是赶紧进去请安吧,待会儿去晚了,老夫人徐氏的脸色又要难看了。
她起了个大早来请安,可不是为了看徐氏脸子的。
进了院子,荷香快走几步,到了廊下,对站在那里的,一个身着葱绿褙子的丫鬟笑着福了福身。
“倚翠姐姐,夫人让奴婢带二小姐来给老夫人请安了,烦劳姐姐给通报一声,就说二小姐来了。”
那唤作倚翠的丫鬟闻声向安笙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含笑福身道了一声好,便转身撩开门口的布帘,进了屋子。
青葙见她们这般慢待安笙,心火不由更盛。
老夫人明知道小姐今早要来请安,没有吩咐丫鬟等在门口直接将小姐迎进去就算了,还得人另外通传。
若是人人都这样也就算了。
可她方才明明见到那个倚翠迎进去了一拨人,有说有笑的,客气得很,怎么到了小姐这,就是这般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态度了!
安笙继续轻拍青葙的手,让青葙不必生气。
徐氏这是给他立规矩呢,好让她知道,这个家里谁才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她都猜到了,所以方才出门时,特地嘱咐青葙穿得厚实一些,又带了手炉,根本就不冷。
既不冷,站一会儿又怕什么?
难道让她在院里站一会儿,冷她一会儿,她就唯徐氏之命是从,做个随她们摆弄,任她们安排的提线木偶了?
既不会,又有什么好气的。
片刻后,倚翠打帘出来,走到安笙面前,含笑福身道:“二小姐里面请,老夫人让奴婢请您进去。”
安笙回以一笑,带着青葙进了屋。
一进去,便觉一股热气迎面扑来,混着满室的香味,熏得人脑子发酥。
安笙咋舌,永宁侯府不是都要入不敷出了,徐氏这里到了三月还烧着地龙,可真够浪费的呀。
看来方氏抠归抠,也得看对谁。
安笙来得早,可也没早过大房其他人。
方氏单叫荷香去给她引路,自己却带着大房的公子小姐和姨娘们过来给徐氏请安,怕是没安好心。
果然,还没等安笙福身请安呢,方氏便率先对安笙招了招手。
安笙暗暗吸了口气,听话地走了过去。
方氏见她走近,一把抓过她的手,力道大的将她的手腕都捏疼了。
安生忍着没有抽回来。
方氏粲然一笑,“我听顾管事说你一路上折腾得不轻,所以就没让人去唤你早起,怎么样,这会儿身子还难受么?”
果然,方氏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她好。
这话明着是关怀她这个小辈,实则是在徐氏面前给她刷好感值呢。
只不过,这好感值是往下刷的。
徐氏最重规矩,又不喜小辈骄矜,方氏一直拿她的身子说事,这是明里暗里在提醒徐氏,说她顾安笙是个身娇肉贵的娇小姐呢!
不过这种程度的挑拨,安笙并不放在眼里。
方氏给她挖坑等她跳,她就还给方氏一个。
礼尚往来么,不能让方氏觉得她不懂规矩。
思及此,安笙露出个有些腼腆的笑容,然后看了看方氏,又看了看坐在暖炕上的徐氏,诚心诚意地道:“多谢母亲关怀,我已经好多了,母亲慈心,让荷香告知我不必去给您请安,也不必着急来给祖母请安,我原还不安,觉得不该这样,现在才知道,原来母亲都是为了我的身子,安笙不孝,让母亲忧心挂怀了。”
她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孺慕之情,却将方氏刺得面容一僵。
这个小贱种,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她几时让荷香传话说,让她不必着急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老夫人一向重规矩,每日里没有特殊情况,就连她这个侯爷夫人都不能免了晨昏定省,更何况顾安笙这个小贱种?
她是不喜欢顾安笙,也不想让老夫人喜欢。
可她自认有千万种法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却断断不会做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来。
但今日顾安笙这个死丫头一句话,却让她陷入了两难。
谁知还没完。
顾安笙跟她说完话,转头就施施然地对着徐氏跪了下去。
尔后又礼数周全得体地磕了个诚意十足的头。
“孙女给祖母请安,愿祖母长乐安康,福寿绵长。”
安笙的声音还带着一点糯糯的甜,她今日穿着一套水粉色的交领襦裙,乍一看去,像极了紫霞山下种着的关山樱,端的是惹人怜爱。
纵是徐氏刻薄,此时也说不出苛责的话来了。
第8章 认人
“起来吧,既回来了,往后便好生学规矩,莫要下了侯府的脸面。”徐氏淡淡地点了下头,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句。
安笙恭敬地应了一声,方才站起身来。
然后,徐氏的心腹婆子徐嬷嬷递过来一个小荷包,安笙收下后,便让青葙将自己准备的见面礼拿出来。
一条寿纹抹额,一个安神香包,都不是安笙亲手做的。
当然了,这话安笙不会照实说,只说多年未曾服侍身前,故而做些小物件聊表孝心。
徐氏收下见面礼,面上表情好看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