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呢,门口的湘帘又被打起,其他几房的人也都赶过来请安了。
呼啦啦一群人涌进来,男的女的,大的小的齐齐站到堂中,瞬间便将安笙淹没其中。
几个夫人请过安之后,余下的小辈们才一同跪下磕头请安。
安笙见到这么多人都跪了,心中对自己方才的那一跪,才没有那么耿耿于怀了。
众人按次坐下,独安笙一人站着,就稍显有些突兀。
大家伙都在打量她,但是谁也没有先说话。
方氏冷眼看着安笙孤零零的在堂中站了好一会儿,心头的气才散了一些。
然后装模作样地站起身来,走到安笙身边,笑道:“瞧我,一见到大家伙都来了就忘了正事,这就是安笙了,她才刚从庄子上回来,人有些怯生,大家伙多担待,往后可都多多照顾我们安笙啊。”
方氏掌管永宁侯府中馈多年,手腕自是有的,若非安笙有了上一世的记忆,此时只怕还要被她假慈悲的态度所蛊惑。
方氏亲自引着安笙跟永宁侯府众人做介绍。
态度之亲热、之殷勤,简直让人心生错觉,觉得安笙不是个身份不够光彩又不受待见的庶女,而是她方氏的嫡亲女。
方氏先引着安笙见了二房夫人沈氏。
安笙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二婶母好。”
沈氏含笑点点头,同样给了一个小荷包。
安笙欣然接下,又去见了三房夫人宋氏。
毫无意外的,依然得了一个小荷包,安笙仍旧含笑接下。
然后,便要开始见那些兄弟姐妹们了。
值此时,方氏还未开口介绍,方氏的嫡女顾凝薇便走了过来。
顾凝薇挽上方氏的手臂,亲昵地娇笑道:“母亲,女儿带着二妹妹去见兄弟姐妹们吧。”
“也好。”方氏含笑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眼中的慈爱比面对安笙时真心多了。
方氏回去坐着了,顾凝薇冲安笙莞尔一笑。
安笙浑身顿时一激灵,然后赶紧回了一笑,福身见礼,“大姐。”
开玩笑,这可是方氏的眼珠子,心尖子,她可不敢“得罪”。
顾凝薇很有长姐风范地带着安笙与其他兄弟姐妹一一介绍。
大哥顾琮,即将满十八岁,大房方氏所出嫡长子,永宁侯世子,为人有些木讷,不知变通,但本性还不坏。
二弟顾琰,十二岁,二房沈氏所出嫡子,因被其母娇惯,故有些天真不晓世事。
三弟顾钧,十岁,二房韩姨娘所出,随生母韩姨娘陪伴二老爷顾荣外放徽州,因而不在京城。
然后是几个妹妹。
三妹顾安雅,十二岁,大房红姨娘所出,性子畏缩,极听顾凝薇的话,唯顾凝薇马首是瞻。
四妹顾菱,十一岁,三房夫人宋氏所出,因受其母影响,带了商户女的习性,有些市侩,但本性尚算天真。
五妹顾岚,七岁,二房韩姨娘所出,同样随其母在徽州陪伴父亲。
介绍了一圈,安笙每个兄弟姐妹都送了一个平安扣和一个香包,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是心意也算到了。
然后,又收了一堆回礼,也都不算贵重,就是表个心意。
此外,安笙的父亲顾麟,老夫人徐氏嫡长子,袭了永宁侯爵位,如今在兵部任职左侍郎,上早朝去了,所以安笙没有见到。
二叔顾荣,徐氏嫡次子,外放徽州知州,仍在任上,家中留了正妻和嫡子侍候老母,自己则带着韩姨娘,和韩姨娘所出的一双儿女,任职徽州。
三叔顾彻,老侯爷庶子,靠着永宁侯府的名声荫了个芝麻大的闲散官职,主要职责还是打理侯府庶务,现正在外面巡视庄子,故而不在家中。
余下的几个姨娘,并没有特地介绍,只互相颔首示意,便没有多做表示。
如此甚好,安笙暗暗点头,能少跪几次,实在是好。
走了一圈,总算是将人认全了,安笙非常有眼力见地退回到方氏身后站着去了。
这屋里能坐着的,刚才就都坐下了,不能坐的,就只有站着的份儿。
除非徐氏一个高兴,招你到身边去坐,否则你就老老实实地站在你该站的地方就是了。
永宁侯府的规矩,一向如此,不近人意。
冗长的请安终于结束了,老夫人徐氏摆摆手,众人齐齐退下。
刚一出松鹤堂院门,方氏便叫过安笙,亲亲热热的交代道:“你身子弱,这一回长途跋涉回来折腾得够呛,便留在玉笙居好好歇上些时日吧,不必急着到我那去侍候,至于跟姐妹们联络感情的事,也不必着急,反正来日方长么。”
尚未分开的其他几房人,闻言都将视线投向安笙,目光里隐隐带着几分同情。
安笙心中好笑,面上却应得痛快。
方氏以为此举会让自己难过,殊不知,却正中自己的下怀。
能少跟这些魑魅魍魉见面,可是她巴不得的好事!
安笙遵循方氏的“叮嘱”,回玉笙居“养身子”去了。
刚回去没一会儿,管家顾新海便带着人来给安笙挑选。
安笙看了看,随意指了四个小丫头,其余的让顾新海带走了。
方氏不会真的放心让她自己在玉笙居过安生日子,总会安插人手进来看着她,两个粗使婆子能去的地方有限,那就再插几个丫头进来,总之不能放任安笙自流。
所幸留下的几个丫头安笙前世都见过,人品习性也都了解,所以知道该怎么用,用在哪里,故而并不在意。
第9章 上香
方氏不喜欢安笙,但是又有件大事必得要利用安笙,所以对安笙表面上倒也过得去。
因为有了方氏的特别“嘱咐”,安笙每日除了去老夫人院里晨昏定省之外,果真就安安分分的待在玉笙居里,不曾出门。
方氏听了玉笙居的小丫头玉容传给粗使婆子吴婆子的话,终于放了心。
这丫头肯听话就好,听话就好安排。
总之不过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而已,到底还是要随她摆弄的。
方氏轻笑一声,染着丹蔻的手指拨了拨花架上开得浓艳艳的海棠。
那花瓣娇嫩,经不起她的手指搓揉,当下漱漱落了一地,方氏见了,脸上的笑意却更浓。
片刻后,方氏才吩咐丫鬟,让她们将满地的残花收拾干净。
三日后,时逢初一,不知哪里的消息说弘济寺的普云大师云游回来了,老夫人徐氏听了,急得忙带上一家子赶了个大早出了门。
徐氏信佛,自诩虔诚,普云大师是得道高僧,连当今圣上都礼让三分,徐氏听说普云大师回来了,自是要去见一见的。
可惜就是拖家带口,阵仗太大。
要是安笙,定然自己带着两个心腹,麻利地就上山去了,哪能带着这么一串累赘,耽误工夫。
安笙暗暗摇头,然后老老实实地上了马车。
徐氏拖家带口也是有原因的,至于这个原因么,自然就是她跟方氏两个最清楚了。
当然了,这在永宁侯府也算不上十足的秘密。
只不过,她们都以为安笙不知道这个秘密,所以极为放心罢了。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小半晌,方才到了紫霞山下。
弘济寺在紫霞山上,山道巍峨,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们自然是不会自己爬上去的,所以便都上了软兜。
安笙默默跟在后面,拿起扇子遮住大半张脸,也不乱看。
血与泪交织的记忆证明,乱瞟乱看是极其不明智的……
烟花三月,紫霞山上娇花竟放,映着点点新绿,泻了满城春色。
大抵是听说了普云大师云游归来,前往紫霞山拜佛的人,远不止永宁侯府一家,还有他人。
这些人大都衣着华贵,想来出身不低。
安笙挡在扇子下的唇角微微勾起,出身不低才更好,越是矜贵的人,出了事,越是强有力的见证。
软兜晃悠悠的,摇得人腰肢发软,春光明艳艳的,照得人浑身暖融。
处处一片祥和。
好容易上了山,到了弘济寺门前,安笙赶紧让青葙扶着自己下了软兜,然后仍旧将脸挡得死死的。
方氏暂时没工夫搭理安笙,而是忙着伸长了脖子往前面看去。
兴许是听到了方氏内心的呼唤,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只见从前方不远的山门处,走出一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靛蓝色的长袍滚着金边,腰间的锦带亦勾着金丝。
那一身金光灿灿的行头,随着他步伐一起一伏,晃煞人眼。
他手中持着一把玉骨折扇,正在附庸风雅地摇啊摇。
安笙透过绢扇看到那人的影子,心中不无恶意地想,装吧装吧,免得待会儿你就没心思再装了。
方氏看到那装腔作势、油头粉面的男人渐渐走向她们这边,不由地双手一紧。
扶着她的贴身丫鬟盼夏觉出方氏的不对,轻轻唤了一声。
方氏被盼夏唤回了神,暗暗吸了口气,然后转过头去,对安笙露出了一个极为“慈爱”的笑容。
紧接着,又对安笙招招手,“安笙啊,到母亲这里来,待会儿母亲带你上头香,向佛祖给你求个平安。”
安笙以扇遮面,倒也没人觉得不对,只以为她是没见过世面,到了这地方见了人多所以拘谨。
安笙自然也不会傻得去解释,所以便就着半遮面的样子,向方氏慢慢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安笙默默地数着……
就在她数到第五步的时候,前面忽然闹起来了。
不多不少,刚刚好,安笙轻轻呼了口气,然后快步走向方氏。
前面闹哄哄的,不多时便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初一来弘济寺上香的,可不光是像永宁侯府这样的官宦贵裔之家,还有不少普通百姓。
贵裔太太们端着身份,不好凑到人前去瞧热闹,可市井村妇却没有这些顾忌。
她们平素就喜欢听邺京城里的八卦流言,如今正好遇见了大热闹,怎肯错过?
所以这会儿不论是上香的还是没上香的,都聚到了一起,睁大眼睛瞧热闹。
哎呦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瞧了一会儿,不少妇人都嘴角下压,眼神不屑地瞄向那靛蓝锦袍的公子哥。
真是没想到,这穿得人模狗样的,内里竟是这么个腌臜货色?
始乱终弃就算了,弃的还是个跟他一样的七尺男儿?
真不要脸!
哎,这人谁啊,你认识么?
什么,你不认识?这不就是那个那个什么贵人的弟弟,梁家那个小少爷梁无道么!
哦,原来是他呀!
那就怪不得了,听说这小少爷前几日才因为寻芳楼里的一个窑姐,跟另外一个公子哥打起来了。
哎呦我的天哪,感情这梁少爷还是男女通吃?啧啧啧,世风日下啊,怎么这般不检点!
市井妇人的嘴巴向来敢说,你一言我一语的高声阔谈,安笙她们站在外围,不用费心就听了个清楚明白。
原来这梁无道不仅好色不学无术,还荤素不忌,没有下限啊,这谁家的女儿嫁了他,能过得好啊?
思及此,顾家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了安笙。
安笙眨巴着朦胧的大眼睛回望其他人,一副无辜惹人怜的小模样。
造孽啊,除了方氏,顾家其他人心中皆划过一声浅叹。
当然,除了叹息,她们更多的则是庆幸。
庆幸不是自己的女儿,要嫁给这样腌臜的好色胚子。
安笙没有错过这些人眼中的惋惜和庆幸,她也并不失望。
前世,她早已见识过顾家人的冷漠和无情。
事不关己,没有人会顾及她一个不得宠的庶女的死活,能用她来换取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这笔买卖,大家都觉得划算。
第10章 纨绔
弘济寺香火鼎盛,山门前往来香客众多,如今更是乌泱泱地围了一群人。
寺里的知客僧人听到动静,发现了外面的异常,忙快步过来疏引人群。
可百姓们好打发,事件中心的正主却不好打发。
梁无道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妖娆冶艳的男子坏了名声,正气得暴跳如雷,如何肯听知客僧人的劝解,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是好色不假,可也没有男女不忌啊?
烟花柳巷他常去,可那下等的倌馆,他可从来没有进去过。
眼前这男子口口声声说自己玩弄了他的感情又抛弃了他,简直是放屁!
就他那副不男不女的样子,看着就不像是良家子,指不定就是从那下等地方出来的贱胚子,还妄想攀附他梁大少,做梦!
梁无道越想越生气,遂一把揪起半跪在地上的男子,恶声恶气地骂道:“狗娘养的小贱种,你给老子说清楚了,老子几时玩弄过你又抛弃了你?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老子的名声你也敢污,活得不耐烦了你!今儿你不把话给老子说清楚了,老子绝对让你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那被他揪起衣领的男子身量纤纤,糜妍肌理,瞧着竟比一般女子还要娇艳瘦弱,乍然被梁无道揪起,整个人都半悬在空中,看着好不可怜。
梁无道一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不仅没有怜惜,反倒怒火更盛,当下招过自己的几个随从,怒吼道:“来呀,给老子狠狠地揍这下贱胚子,什么时候他这狗嘴里能吐出象牙了,不再污蔑老子了,什么时候再停手!”
几个家仆显见是做惯了这样的事,梁无道一声令下之后,便立即动起手来,对着那瘦弱男子拳脚相向,下手毫不留情。
一边打还一边口出恶言,十足的狗仗人势。
梁无道在一旁听着那男子被打得哎呦哎呦直叫唤,心头的一口恶气总算是消散了些许。
他双手抱胸冷冷地哼了一声,满面不屑,将纨绔恶霸的做派演绎地惟妙惟肖。
从前还在老家之时,他便横行无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如今仗着胞姐受宠来到邺京之后,这霸道的习性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知客僧人见梁无道不仅不听劝解,反而纵恶仆动起手来,知道再劝无望,只能匆匆跑回寺里,打算叫武僧出来,将这些人赶走。
佛门圣地,岂容他们如此亵渎!
当今天子入了弘济寺山门尚且礼遇有加,这个纨绔子弟到底是哪里跑来的,竟如此的嚣张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