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洵微怔,眸色幽深许多,并不言语。
苏瑜也便瞬时明白了,他这种人跟三哥还是很像的,哪会放弃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就为了一个女子?这样便好,她自己也能少些负担。
“你身子还没好,要多休息。”方洵道。
苏瑜颔首,重新缩回被窝里,闭上了眼睛。迷糊间,她听到了方洵的话:“你若真的爱他也便罢了,否则,我一定不会放手的。”
第59章
苏瑜这一病, 直接便在床上躺了数日,转眼间便是除夕, 她身子难得好些,穿了衣服披着氅衣在窗口站着发呆。
方洵为她送饭时看见,将饭菜搁在桌上,亲自过来帮她关了窗:“你身子才刚好了些,如此站着吹风, 只怕又该严重了。”
苏瑜向他看过来, 眸中溢满了担忧:“你之前说贵妃和太子要在今晚举办一场除夕宴, 那应该会在今晚有所动作吧?”
方洵道:“这种事你三哥会处理的, 你就别操心了,好生养着自己的身体, 莫让他担心才是正经。”
苏瑜抿了抿唇, 心上仍旧不安。
方洵看着她, 叹道:“你看你, 这才几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了, 等你三哥接你时, 只怕要与我为难。”
难得听方洵逗她,苏瑜笑道:“我三哥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何况,我也没你说的那么瘦。”
方洵拉她去桌边坐下:“我亲自在山下的河里钓的鱼,冬天的鱼虽然不够肥美,但其实还可以, 徐大娘用来炖了一锅汤,你正体弱着,该好生补一补身子。”说着亲自给她舀汤。
苏瑜看着他悉心关切地对自己,心上涌上一抹暖意,又觉得回馈不了他什么,有些惭愧。
其实方洵这个人,真的挺不错的。只是,他应该适合更好的,而她……
苏瑜捧着鱼汤道了声谢,问道:“我三哥有给你递过什么消息吗,陛下醒了不曾,还有他和宁大将军准备的如何了?”
方洵摇摇头:“先喝汤吧。”
苏瑜无奈,只好闷头喝鱼汤。
当晚,宫里举办除夕大宴,四品以上文武官员皆应邀带家眷参加。
平南侯府,苏琅和苏琳姐妹两个被郑氏张罗着换新衣裳,苏琅任由丫鬟们给她穿衣,不解地看向郑氏:“母亲,我觉得好生奇怪,文武官员入宫参加除夕宴,带的家眷都是直系的,父亲没有在朝为官,怎么我和六妹妹也要去呢?”
郑氏道:“这是你四姐姐的意思,她是良娣,既然开了口,咱们哪有拒绝的理?何况,你和琳丫头是良娣的妹妹,跟着入宫见见世面也好。”
说完又嘱咐苏琳:“琅丫头是个莽撞的,你要多拉着她点儿,宫里不比旁处,莫惹出什么祸端来。”
苏琅不乐意地努努嘴,她才不屑沾苏琬的光呢,不就是个良娣吗,侧妃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太子一年到头不见得宠幸她几回。
苏琳走过去拉住她的手道:“估计三姐姐也会入宫,咱们到时候找三姐姐一起坐。”
苏琅一听高兴了,忙点头,她都好几天没看见三姐姐了呢。
苏琅和苏琳姐妹两个收拾好后,去平南侯院子里等候,下人说他还在书房,姐妹两个便在偏厅稍候。
书房门口,小厮催促道:“侯爷,四姑娘和五姑娘已经过来了。”
里面的平南侯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将手里那只赤金凤尾的镯子收起来,放在了胸口,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复杂,长舒一口气,推门出来。
到了偏厅,苏琅和苏琳双双过来见安。
两个丫头梳着整齐的发髻,一红一绿,外罩白色狐裘,容颜娇俏,花一般的年纪。看见两个侄女,平南侯目光柔和地让她们起身,率先往着府外而去。
到了大门口,世子苏慎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见他上前拱手:“父亲,马车已经备好了。”
平南侯看着已经高过自己头顶的儿子,神情认真道:“今晚的除夕宴你不必去。”
“这是为何?”苏慎大为不解。
平南侯解释道:“不过是个宴会罢了,去不去有何要紧?卫氏刚诞下女婴,这个时候你该多陪陪她,就在家中待着吧。”
苏慎的妻子卫绿萱几日前刚刚产下一女,虽不是男丁,却是孙子辈中的头一个,一家人如珠似宝地宠着,就连苏老夫人也颇为喜欢。
说到这个,苏慎面色柔和了许多。他那个女儿生的白白净净的,很像妻子,他也是半点都不舍得离开她们母女二人。
又听父亲如此说了,苏慎拱手:“既如此,便让琅丫头和琳丫头陪着父亲也是一样,孩儿就不去了。”
平南侯点头,让苏琅和苏琳上马车,他紧随其后。
坐上后,他又突然撩起帘子看过向苏慎:“最近事务繁忙,还未来得及给小丫头取名字呢,你可有合适的?”
苏慎上前:“孩儿和绿萱的意思是,让父亲给取一个。”
平南侯沉思着,目光投向空中飘扬着的雪花,静默须臾,他道:“叫落雪吧,苏落雪。”
苏慎一听笑了:“小丫头出生那日也飘着雪,跟今日一样,便依父亲所言,唤作落雪吧。”
平南侯一脸慈善:“外面风大,回去吧。”
幔帘落下,马车向前驶去。
除夕宴是在欢庆殿上举行的,殿内装点的奢华富丽,丹楹刻桷,画栋飞甍,周遭宽敞明亮,夜明珠和万千烛火燃放着,宛若白昼。
苏琅和苏琳跟着进去后,一眼便瞧见了苏丞旁边的苏瑜,她穿着青紫色长裙,看上去十分单薄,此时端正地坐在那儿,偶尔小酌一下桌上的果酒,倒是没怎么吃上面摆着的食物。
苏琅叹道,三姐姐平日最爱吃的,没想到一入宫竟也这般拘谨。
姐妹两个辞了平南侯,上前跟苏瑜打招呼。
兰沁骤然听到有人唤自己三姐姐,她先是愣神,随后自然地冲苏琅和苏琳笑着点头:“原来是五妹妹和六妹妹。”
廖启虽然会易容术,却无法让兰沁的声音也和苏瑜的一样,故而兰沁说话时,声音故意显得嘶哑。
苏琅听了皱眉:“三姐姐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兰沁笑道:“昨日偶感风寒,不过没什么大碍。”
苏琅和苏琳围着兰沁坐下后,便一个劲儿跟兰沁说话,其中数苏琅的话最多。
兰沁没料到这位五姑娘如此热情,倒是有些招架不住,只得勉强笑着点头。苏琳打量着她,只觉得今日的这位三姐姐好生奇怪,似乎哪里不大妥当,可具体的她又说不上来。
便在这时,有宫女上来给苏琅和苏琳送果酒,结果不小心把酒水洒在了苏琅的衣服上。苏琅顿时气得跳脚,直接站起来:“喂,你怎么做事的!”
宫女吓得跪在地上直哆嗦,又连连赔罪。
这时候贵妃和太子都还没来,大家都在与周围的人说笑,苏琅声音一大,把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苏琳看了眼那宫女,害怕把事情闹大,扯了扯苏琅的胳膊道:“五姐姐,我陪你去换身衣裳吧。”幸好来的时候母亲让多备了两套。
苏琅不情不愿应着,随苏琳离开。
兰沁和忍冬互望一眼,又瞥眼看向地上的宫女,心里都明白,某些人这是要搞动作了。
宴会在贵妃和太子到来后,才算是开始了。太子和贵妃在上头讲话,举杯与众卿家同饮,兰沁看了眼苏琅和苏琳的位子,小声对苏丞道:“主子,五姑娘和六姑娘离开半个时辰了,只怕要出事。”
苏丞手里捏着茶盏,轻轻点头:“你和忍冬去吧,记着我说的话。”
两人应罢,兰沁由忍冬搀扶着离开。
太子目光往这边扫过,又看了眼自己身旁空着的苏良娣的位置,心情倒是极好,举杯对着苏丞道:“大都督这一年为朝廷立了不少功劳,孤敬你一杯。”
苏丞起身道谢,饮了太子这杯酒,坐下去时目光与对面的宁毅相撞,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他默不作声将茶盏搁在桌上,神情淡然。
宴会上,有不少官家闺秀上前献艺,或舞剑,或弹琴,或吹笛,或起舞,倒是个个儿身怀绝技,看得人眼花缭乱。贵妃雍容华贵的坐在凤位上,看着那些个闺秀,岂会瞧不出她们的心思,不过都是卯足了劲儿想攀龙附凤,做个太子妃罢了。
儿子的太子妃一直没个着落的确是个事儿,不过今日她有要紧事办,便也对那些女子浑然不在意,反而对她们的殷勤颇有些反感。
宴会就这么索然无味地进行着,全场的人各怀鬼胎,心口不一。
直到进行到一半时,苏丞突然起身道:“今日除夕宴,臣让人编排了一支歌舞,乃是有名的胡旋舞,祝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新年大吉。”
贵妃面上有些诧异,旋即笑着道:“大都督有心了,这些个老把式本宫也看腻了,换个样式也好,将人传进来吧。”
二十多名舞姬被传召入殿,皆身着胡人衣裙,旋转而舞,身姿曼妙,体态玲珑,步伐轻盈如云燕,另人瞠目结舌,连连赞叹。
便在此时,外面的人禀报说,青云观突然起火了。
贵妃闻此面色大变,直接从位子上坐起来,浑身都在颤抖:“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陛下呢,陛下可有事?”
底下的侍卫禀报道:“火势突然起来的,且越来越大,已经有人去救火了,只是,只是陛下还在里面呢。”
贵妃慌乱不已,也顾不得这一屋子的人,匆匆忙忙往着青云观的方向奔去,太子紧随其后,一时间整个欢庆殿内乱作一团,不少人都奔了出去,前往青云观看情况。
青云观的火势极大,熊熊烈火照亮了半个皇宫,呐喊声呼叫声连成一片,侍卫太监就近取水,一桶桶凉水浇上去,却根本于事无补。
“陛下!”贵妃嘶喊着便往火势里冲,却被人强行拦下来,“娘娘去不得,里面危险呐!”
贾贵妃却听不进劝,拼命挣扎着要往里进,哭得声嘶力竭,情真意切。
苏丞和宁毅都在人群中站着,看着这处贵妃自导自演的大戏,唇角勾勒一抹讥讽。
第60章
青云观火势太大, 根本来不及救急,楼阁轰然坍塌, 最后淹没在火海中,等被扑灭时侍卫们进去抢救,抬出来的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骨,大拇指骨上的扳指和残存的龙纹袍角,彰显着此人的身份。
看着眼前的变故, 百官震惊不已, 哭喊着跪在了地上, 山呼万岁, 贵妃也伏在那尸身上痛哭起来,肝肠寸断。
鲁嬷嬷在一旁宽慰着:“娘娘, 人死不能复生, 您得节哀啊。”
这会儿官员们也缓过神来, 纷纷对着贵妃和太子下跪行礼:“娘娘, 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驾崩, 还请您扶持太子尽早登基, 以安天下。”
贵妃望着那可怖的尸骨,心情十分沉重, 她到底还是杀了他,她不想的,她不想这样的。
可如果不这样,或许最后死的那个人就是她了。
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她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匍匐在地的百官和家眷,声音因为方才的痛哭此时显得有些嘶哑:“众卿家,陛下不幸崩逝,本宫悲痛万分,恨不能随他去了。然诚如卿家所言,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自幼被立为储君,这时候理应主持大局,安抚天下。”
“母妃……”太子上前抓住了贾贵妃的臂弯。
贵妃拍拍他的手,犀利的眸子望着前方:“传召,陛下不幸身亡,驾鹤西去,太子承召登基,择日举行登基大典。着宫中百官入灵堂为陛下守灵,其家眷统统送回府中。”
贵妃此言一出,侍卫们领命护送官员家眷离开,其余人皆匍匐着对太子高呼万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丞眉梢微动,对着身旁的神策大将军沈敬随低声道:“这时候遣家眷回家只怕有诈,你偷偷带兵去跟着,如果家眷安然回家也便罢了,如果被幽禁,一定要想法子解救出来。”
沈敬随应声悄悄离去。
贵妃目光又扫向宁毅,大喝一声:“来人,将宁毅抓起来,即刻斩首!”
此言一出,百官大震,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上面的贵妃,不明所以。
贵妃怒道:“太子将神策营交给你,宫中禁军由你掌管,青云观却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陛下崩逝,你也难辞其咎!本宫赐大将军斩首,大将军可觉得冤枉?”
苏丞本不想此时与她杠,不料这个女人下手倒狠,他站起来嗤笑道:“贵妃娘娘此言诧异,青云观可是娘娘管辖之地,宁大将军不敢擅专,怎敢把神策军调去这里?如今陛下崩逝,贵妃把罪责推在大将军身上,只怕有失公允。”
贾贵妃眯了眯眼,看向苏丞,勾唇冷笑:“大都督不是素来和大将军不睦吗,今儿个怎的替他说话,倒让本宫看不明白了。”
“臣说的是个理字,莫非娘娘以为,臣和大将军是为了一己私怨而枉顾国家社稷之人吗,此等做法,又与奸邪小人何异?”
苏丞说着,目光直视贵妃,“贵妃说青云观失火罪在大将军,臣倒是想问,陛下在青云观多年,为何独独召见娘娘,而不肯见旁人?而陛下待在青云观,当真是炼丹吗?陛下多年不出青云观,除了贵妃娘娘外文武百官再无人见过,如今青云观失火,陛下驾崩,娘娘不该给百官一个交代?”
贾贵妃面含薄怒:“苏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丞道:“青云观附近为防走水,就近存了不少水源,寻常起火足够浇灭。可今日附近储存的水却根本灭不了火,火势何等浩大,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在场之人,除了贵妃娘娘以外,这些年谁也未曾见过陛下,如今陛下说没就没了,焉知不是贵妃娘娘你自己动的手脚,只为让你的儿子上位?”
苏丞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起来。说起来,大家十几年都没见过陛下,如今天子走的这般突然,实在让人心上起疑。
太子气得面红耳赤,指着苏丞骂道:“苏丞,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公然冤枉贵妃,你有几个脑袋够砍?何况,孤本来就是太子,早晚继承大统,何来篡位一说?说起来,孤倒是也很好奇,大都督和大将军既然是师徒,你的武艺韬略皆为宁毅所授,又为何隐瞒众人,做出你们二人不睦的假象来。莫非,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