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自若,声音更是带着一丝混不在意的轻快。
曹劲却直觉最好拒绝,且他也不想与长宁公主再多牵扯,故道:“按我的意思,不见也罢。不过你决定要见,那就见好了。但她要见的人是你,所以你一个人见她即可,我带满满在书房用午食。”说完又想起长宁公主在他第一次表态之后,居然在时隔两年后做法更激进了,不由补充道:“我和长宁公主连单独见面也不曾,她若说什么我与她有关系之言,你且勿信。”
甄柔听到曹劲拒绝见长宁公主已是满意,又听他再三强调与长宁公主无关系,终是抑不住眉眼弯弯的笑了。
姜媪低头敛目地在一旁听着,她已经忧心忡忡了几日,尤其是在长宁公主今日找上门后,更是着急到了极点,这会儿听曹劲如此一说,也不禁大松了一口气,悄然露出了一个笑脸。
不知曹劲可是为了让她住的习惯,不仅室内摆设布置的和信都府里一样,连现在这座正院也和在信都的三房院子一样,是一个三重院落,书房就位于正院第二进的右边侧室。
如是,两人一起进到第二进院落方分开。
甄柔则独自来到位于第三进的院落,还未步入正堂,远远就透过大敞的大堂门,看见长宁公主独自席地坐在大堂左侧的位上。四隅则有姜媪安排了当值的侍女静立着。
等了一个上午了,长宁公主大约还是有一些着急了,以为是甄柔故意晾着她,才迟迟未现身,于是这会儿一直频频望向堂外。
甄柔甫一踏进庭院,长宁公主就发现了,立马从位上起身,迎出门口。
“夫人。”长宁公主见甄柔走上石阶,她随即欠身一礼。
甄柔这次只是略侧过身子,并没有还长宁公主的礼,只道:“长宁公主与臣妇有君臣之别,一见臣妇就行礼,被人看见了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也会让臣妇陷入不敬之罪,所以长宁公主以后还是别再这样了。”
以往每次见时,甄柔也会说一番君臣之别的话,可是眼下却显然话中有话,语气似乎也有几分冷淡。
长宁公主看着甄柔径自走进大堂的背影,确实态度冷淡了不少,一时也顾不上那点甄柔未还礼的不舒服,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目光也随之坚定,尔后理了理衣袂,行止如仪地重新走入大堂。
甄柔走上基台,在上位跪坐下,见长宁公主也回到先前的位上席地而坐,神色间一派澹定从容,不见刚才来迎她时的焦急了。
不过转眼之间,竟能如此快冷静下来,甄柔不由挑了挑眉,这样更好,她不喜欢拐弯抹角地说话,对于窥觊她丈夫,意图破坏她家庭的长宁公主,她更没有耐心多周旋,故开门见山道:“听说长宁公主已等了一上午,有什么事就直言吧,只是看长宁公主是欲现在说,还是等在此用了午食再说?”
甄柔说话时,侍女奉上蜜水。
堂内侍候的侍女,都是当初跟着甄柔从彭城陪嫁过来的,很知情识趣。她们一听甄柔所言,便知是有话要说,当下不用甄柔示意,已垫着脚尖悄然退下。
长宁公主却为甄柔直白的话一怔。
自得知甄柔遣送宫女一事后,饶是她心里已准备好甄柔再不好相处的准备,却没想到甄柔这般不客气,委实与以前的态度大相径庭。
大概以往甄柔待她极是客气友好,也很好说话,如今却这样冷冰冰的言语,长宁公主有些不适应,过了半晌才开口道:“夫人乃聪慧之人,想必已经知道长宁仰慕将军。但长宁更深知将军心中只有夫人,也感念夫人曾经的照顾,并不敢对将军存有非分之想。如今会与将军传出婚约之事,也是因为长宁看着将军这三年在洛阳着实不易,且一心为天下百姓着想,想将保皇派的能人志士收为己用,请其中几位有农学水利之才的有识之士,解百姓生存之苦。”
说到这里,一双凤眸似有莹莹闪烁的泪光,红菱似的朱唇却咬了又咬,到底没有泪水落下,只隔了许久才接着道:“我父皇听信谗言,以至大汉天下分崩离析,王朝已然到了风雨飘摇之际。长宁以前恨那些乱臣贼子,可自三年前在陈留那段随夫人救济灾民的日子,才知道不怪其他人,当怪我父皇统治不仁。但那毕竟是我父皇,如今长宁唯一能做的,就是为这天下百姓尽一点绵薄之力,故向将军提出做一对假夫妻的提议,等将军将保皇派收为己用之后,长宁再自请下堂。”
一番话虽是极力隐忍哭腔,却仍带了显而易见的哽咽。
落入耳中,只觉长宁公主光明磊落,大方承认了自己对曹劲的爱慕。
但正因为其直言,让人不觉相信她后面的话,不会对曹劲有非分之想。
加之最后一派忧国忧民之言,又先言有曾经一起救灾的情形,再是为父赎罪之念,如何听下去长宁公主都当是一个仁善孝顺的女子。
“夫人。”这时,长宁公主眸光殷切的看向甄柔,也终于提出了今日登门的目的,“请您看在天底下正受苦受难的百姓份上,允了将军与长宁的约定,长宁保证事成之后,一定自请下堂。”
第三百五十六章 冷漠
听到长宁公主大义凛然的恳请,甄柔不由仔细的瞧着长宁公主。
容貌端丽,凤仪雍容,一双美眸柔中带刚,眉宇透着矜傲坚韧。
观之,不负嫡长公主之名。
但她不明白同为皇室贵姬,她的母亲曲阳翁主从来不曾向任何人低头,行事如朗朗乾坤让人自行惭愧。而血脉更尊贵的长宁公主,看似风光霁月,却行蝇营狗苟之事。
若她不答应所请,那是不是她就是铁石心肠,不顾天底下正受苦的百姓呢?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长宁公主,让曾经坚韧不屈的少女,变成了如今心机深沉之辈,仰或是三年前自己其实不曾真正认清过长宁公主。
微微摇了摇头,挥去脑中那个青涩的少女为救护好幼童而兴奋得手舞足蹈的记忆,甄柔缓缓开口道:“长宁公主,想必世子为您选的的驸马,已经让人给你说了。”
长宁公主一听,脸色倏然一变,道:“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长宁公主脸色顿时又是一变,她这一反问就成了变相承认。
但比起她自乱阵脚,显然甄柔知道这件事更为重要。
是了,这是今早上才发生的事,甄柔会知道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曹劲已对甄柔全盘拖出了,不是曹劲为安抚甄柔才给她定了驸马,就是甄柔让曹劲给她定的。
到底还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姑,对于仰慕的男子,难免会感情用事。
长宁公主下意识忽略曹劲那样的人,若不是自己愿意,又岂会被他人说动?
长宁公主只一下就厉声指责道:“是你让将军给我定的驸马!?”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俨然已经认定曹劲会突然态度坚决的让她下嫁,必是甄柔在中作梗。
甄柔闻言就知长宁公主想偏了,她之所以知道曹劲已经向长宁公主告知了选定的驸马,乃是鉴于曹劲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肯定这两日就会为长宁公主定下驸马。另外她身为儿妇,每日必到侯府请安,长宁公主不知可能不知道,却还在她正请安的时候匆忙赶来,说明长宁公主遇到让她心慌的事了。
但昨日她大张旗鼓的遣送宫女,长宁公主府就在一旁,长宁公主都没出来看一眼,现在却一大早的赶来,只能说明让其方寸大乱的只有曹劲定下驸马一事了。
不过这没有说明的必要,甄柔只依旧慢条斯理地道:“是不是我让世子所为都不重要,我只想告诉长宁公主一件事,不论真夫妻也好,假夫妻也罢,我的丈夫不许任何人沾染!”面上虽还噙着微笑,但说出的话语却已透着冷意。
长宁公主一时僵住,她未料一贯与人为善又好说话的甄柔,在自己说了那么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后,不但突然沉下脸来,还回绝的如此决绝,让她哑口无言。
今日在侯府与卞夫人一众人争锋相对已经足够疲倦了,甄柔此时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应付长宁公主,她也觉得和一个窥觊自己丈夫的女人没有话可多说,以后她们也断不会再往来了,故直接明白的一说完,她便起身,下逐客令道:“看长宁公主也无心在臣妇这里用午食了,那臣妇就不多送了,公主请自便。”
说罢,绯红长裙从基台上逶迤而过,甄柔向堂外走去。
看着直欲离开的甄柔,长宁公主骤然回神,脸傻女的厉色就是一变,刹那又成了三年前坚韧而柔弱的少女,她哽咽道:“夫人,长宁知错了,长宁不该窥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请夫人看在曾经一起救灾的情分上,救救长宁吧!不然将军真要将长宁嫁给一个小小祭酒!夫人也是女子,知道女子嫁人就是一辈子的事,请夫人怜惜长宁!长宁再也不敢窥觊将军了!”
长宁公主一声声哭得哀戚,仿佛刚才厉色以对的人不是她一样。
当真是好心机。
在曹劲都做出处理后,仍不甘心的想转圜。如今眼见一切被她揭穿,行不成了,竟还能反应极快地退守。
甄柔不由闻声止步,回头去看,只见一步之外的长宁公主已然泪盈余睫,好一副娇弱无辜的小女子,她却无动于衷地看着长宁公主,最后与其说个明白道:“你确实是个聪明的女子,应该知道什么对自己是最好。当初世子给了你时间和人选,你却执迷不悟,那么就当承担今日的后果,只能嫁给一个小小的祭酒。”
将长宁公主形容未来驸马的职位说出,甄柔忽然觉得长宁公主不一定是真看上曹劲这个人,应该更多的是爱慕曹劲手中的权利。
此念一闪而过,甄柔也不深究,只续道:“不过我相信以长宁公主的城府,应该能将婚后的日子过得不错,望你好自为之。”
这一句话落下,甄柔也言尽于此了。
长宁公主这下真的彻底慌了,脸色瞬间惨白若素帛,她终于发现甄柔不会心软了,不是她以为的一个耳根软的烂好人了。
这一刻,长宁公主再顾不得什么嫡长公主之尊了,她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嫁给一个小小的祭酒,可曹劲不是会改变主意的人,那么只有甄柔了,只有甄柔能说动曹劲了!
即使不想承认这一点,为了不嫁给一个小祭酒,长宁公主却为此生出庆幸来,幸亏还有人能说动曹劲。
“咚——”地一声,她当下双膝重重跪地,泪涕涟涟,“夫人,长宁错了!长宁已知悔改,求夫人让长宁自择夫婿!就一个月,不,三天之内,长宁一定会定下人选,绝不会再敢窥觊将军了!”
倒是能屈能伸。
而她也不是不能为其说情。
只是今日有长宁公主仗着她心软,为了站在曹劲身边的位子,就百般算计于她。
若不杀一儆百,随着曹劲的权利与日益重,以后窥觊曹劲的人还会更多,乃至窥觊她的一切。
甄柔垂下眸,冷漠地睨视着长宁公主,委实心里不甚烦扰,不愿与其多做纠缠,就道:“求我无用,世子就在前院书房,你若想求就求他吧!”
言毕,再不多留半步,径自走出正堂,去寻父女俩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主母
大概在宫里生出长大的人,天生就知道趋吉避凶,更懂得识时务为俊杰。
那一天正午的阳光很晃眼,长宁公主在书房外的庭院里站了良久,听着书房里不时传出的小女孩“咯咯”笑声,终究还是默默离开了。
对于曹劲前一晚才决定了,第二天就给长宁公主定下驸马人选,甄柔还是有些好奇,一问却不得不感慨,曹劲到底还是顾念了生母阳平公主这一层关系。
在长宁公主眼里的一个小小祭酒,虽不是出自簪缨望族,却也是在洛阳城里屹立百年而不倒的清贵门庭。
家中人员简单,近三代都是一代单传,并言妾室乃乱家之根本,故男子三十无子方可纳妾。
驸马本人,二十弱冠,清秀文雅,品德出众,堪为女子托付终身之人。
其父母,亦通情达理,容易相处。
另有其祖父尚在,乃颇有声望的名士,桃李天下,受人敬重。
加之一门三代都醉心学术,不慕权势,不慕名利,即使他日王朝更迭,像这类安分守己的清贵人家,任何一位帝王为了彰显仁政,也会继续留用。
是以,曹劲为长宁公主定的这门亲事,可谓面上看似低嫁,实则内里极得实处。
甄柔是当天晚上入睡前与曹劲闲聊起的,听到曹劲细心地居然连姑舅都考虑进去,颇为意外道:“夫君日理万机,竟还知道为女子挑夫家,不能仅看男方个人品貌出众即可,其父母也是一个重要的考虑对象。”
曹劲看着坐在床榻内侧,很是一副惊讶样子的甄柔,他掀被上榻道:“我也是生养女儿的人,便是再不舍满满,她也总要嫁人的,我不免会多考虑一二。再则长宁公主毕竟是我生母的内侄女,我就当全了这一份血脉亲缘,为她再多考虑一次。”
说完,许是觉得满满不过才三岁,他都想到满满要嫁人的事了,若不是政治联姻,这类嫁女的考量多有母亲来,曹劲就接着长宁公主的话题继续道:“好了,等长宁公主嫁了,外面有关我和她的流言这下应该就消了。”
对于长宁公主的夫家,甄柔也就随口问问罢了,她更高兴曹劲能为满满想到这么远,加上今日白天曹劲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纳妾的许诺,甄柔心里一下柔情万千,她跪坐在卧榻上,道:“夫君。”
“恩?”正欲熄灭榻头的柱形豆灯,听到甄柔唤她,曹劲停下熄灯,回头问道。
二人面对面,目光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