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发兵,也就两三个月便要发兵扬州了。
甄柔若有思索。
曹劲又道:“至于薛镐。”微勾的薄唇泛出一丝冷意,“他可不可信无所谓。我要的是师出有名,只要有薛镐站出来指责薛钦弑父,即便已故楚王非薛钦所害,薛钦也得背上弑父之名!而他的作用,在发兵扬州的檄文传达天下后,也就够了。”
甄柔默然。
薛镐来洛阳投奔曹劲之举,无疑是与虎谋皮。
想借曹劲之手,夺回他这个楚王嫡长子应有的权势,殊不知却是加速了薛家的灭亡。
一时从曹劲的话中心生感慨,却不及言语,只见不久前被差去请罗神医的侍卫匆匆来禀,他神色慌张的一踏进书房,尚未行礼,就惶然道:“罗神医在为姚夫人请平安脉时意外身亡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赶去
噩耗来得太突然,饶是沉稳如曹劲,也是一怔。
“怎么回事?”曹劲脸色铁青,紧抿的薄唇有一触即发的肃杀之气,慑人心扉。
侍卫心中一颤,双膝就是一软,“咚”地一下直直跪地,颤巍巍了半晌,才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仔细回道:“属下奉命去侯府请罗神医,等到罗神医住处,却被告知罗神医正在为姚夫人请平安脉,让属下暂且在此稍候,他们立马去转告罗神医。可属下等了许久,还未见罗神医,心里正纳闷时,就有人来道罗神医意外身亡了!”
府中侍卫都是曹劲的亲兵,曾随曹劲南征北战,如今才有幸选入府中卫护。罗神医则曾因曹劲的救命之情,与曹劲交情匪浅,并在曹劲麾下的大军中做过一段时间的军医,至今一得曹郑允许离开的命令,都还会去曹劲麾下的军中出任军医。故曹劲身边的亲兵卫护,都曾受过罗神医的救治。
如此旧交之下,加之这侍卫也是一个有血性的年轻人,他才说到罗神医意外身亡,就忍不住哽咽,不过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侍卫深呼吸缓了一缓,还是没有失态地继续道:“属下立刻问来人情况,但那人也说不清,只道是在姚夫人的水榭上出的意外,属下见再问不出其他,就赶紧回来禀告。”
在座不仅曹劲与罗神医交情匪浅,熊傲、肖先生与罗神医亦是颇有交情,便是甄柔这些年下来,尤其是生了女儿满满之后,每月总要找罗神医为之请个平安脉,与罗神医渐渐也有那么几分莫逆之交的情谊。
是以,早在侍卫进来道罗神医发生意外之时,甄柔已然大惊失色了,这会儿稍微冷静下来,便再是坐不住了,忙不迭起身道:“罗神医精神矍铄,侯府又卫护森严,怎会出意外呢?到底眼见为实,还是先去侯府看了再说!”
言语之间,仍是不愿意相信罗神医就这样突然的意外身亡了。
在场之人又有谁愿意相信呢?
不说自己与罗神医的私下交情,只要还算是一个人,看在罗神医曾研制出防疫治疫的药,救下不计其数的天下苍生,便不会希望罗神医意外身亡。
肖先生就正处于难以接受罗神医出意外之际,忽见甄柔慌忙起身,又听甄柔所言,再联系侍卫言及人是在甄姚的水榭上出的事,他脑中灵光一闪,加之噩耗的冲击太大,他一时未注意就脱口而出,“在姚夫人地方出的意外,而君候头疼顽疾唯罗神医可治,此外就只有姚夫人的……”
话犹未完,先是意识到这等辛秘不可为外人知晓,便是熊傲也并不得知;其次,姚夫人却是甄柔的堂姐,二人自幼长大,感情甚深。
肖先生就旋即止话。
熊傲和侍卫不知道甄姚的声音有缓解曹郑头痛顽疾之事,他们闻言都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肖先生为何话没说完就停了下来。
甄柔和曹劲却是知道,一听就明白肖先生的意思。
甄柔呆住,慌忙走下基台的步子就是一滞,脑中全是肖先生未说完的话。
然后,这同样让她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呢?
没有罗神医的妙手回春,甄姚恶露不断的妇疾都难以根治,更不可能有如今得偿所愿的怀上孩子。甄姚怎会恩将仇报呢?
还有即便甄姚欲害罗神医,也不会在自己的地方害罗神医。而且甄姚也没有害罗神医的动机。
这样一个一个在心里为甄姚找着理由,可又有一个声音在说,怎么没有害死罗神医的动机?
若没有了可以医治曹郑头疼顽疾的罗神医在,那么曹郑头痛发作之时就只能依靠甄姚的声音了,到时甄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随着此念在心里生出,近来自己与甄姚因为曹家女主人身份所起的嫌隙也不禁浮现。她还清楚的知道,甄姚大仇已得报,如今的目的很明确,一是一举得子,一是扶正为君侯夫人。
越是不愿意相信,一个个杀害罗神医的动机却越是不受控制的冒出来,甄柔脸色阵阵发白。
曹劲知道甄柔如今与甄姚的姐妹之情早不复当初,可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姐妹,又岂会完全没感情。他看着甄柔发白的脸,终归不忍,按下心中的怀疑和怒火,扶上甄柔的后背道:“听君侯曾提及,姚夫人这一胎生产时怕不易,需要罗神医全程照料,所以你别胡思乱想,我们先过侯府去看情况。”
正如曹劲所言,罗神医也曾当着她和甄姚的面说过,甄姚这一胎怀的不易,在临盆时难产的可能性极大,而甄姚如今已有六个多月,正是需要罗神医的时候,所以应是她多想了。
甄柔让曹劲的话一下心神大定,只剩下对罗神医发生意外的惊心,遂忙点头道:“夫君,那我们现在过去。”
说罢,与曹劲走下基台,各自穿上鞋履,匆匆向侯府走去。
侯府上下皆知,曹郑患头疼顽疾多年,唯有罗神医可医治。
在甄柔随曹劲赶来的路上,罗神医在为甄姚请平安脉时意外身亡的消息已经传开,众人早已闻讯赶去。
事发之地是在甄姚的水榭当中。
甄姚确实极受曹郑宠爱,当初在信都侯府时,曹郑就曾为甄姚修建了一方水榭。如今到了洛阳,曹郑直接为甄姚选了一座前面是水榭的两进院落作为住处,而这水榭也自然成了甄姚私人所有。
这方水榭甄柔是来过的,不用让侍人带路,她就随曹劲径直赶去。
去尚未走近,远远就见水榭人影幢幢,侍女侍卫乌压压地挤满了。
甄柔明白,差不多该来的人都来了。
“拜见世子,拜见世子夫人。”看到甄柔和曹劲过来,侍立在水榭之下的侍女侍卫纷纷行礼。
曹劲面沉似水道:“君候可到?”
侍卫中有人回道:“君候今日见故友,不在府中,但已差人告知多时,应快赶回来了。”
不等侍卫说完,曹劲径直登上水榭。
第三百六十三章 震怒
榭,指建于高台之上的敞屋。亦从射,起观景作用之余,也有军事建筑之意。
这个时候的榭多是层台累榭,也就是建于一层一层的高台之上。
而水榭,顾名思义,建于水边的观景榭。
在信都时,因工期短,甄姚又赶着入夏使用,那水榭并未建在高台之上,只是从驳岸突出,以立柱架于水上的一个单层敞屋。
如今洛阳侯府的水榭,却是早已修建好,不仅建于花间水际之中,而且有整整五层之高,甄姚才入住就被曹郑拨给她私人所有。
时序已入深秋,过不了几日就当是开炉过冬的时候了,人立于那建在高台之上的水榭中,已然不是夏时的凉爽,秋时的天高气爽,已有了冬时的高处不胜寒。
对于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而言,现在则更不适宜去这类的高台水榭上了。
但阖府皆知,姚夫人虽紧张自己这一胎,却每日只要无其他事情绊住,她必到这座五层楼高的水榭之上。
甄柔虽住在隔壁府里,对此还是有所耳闻,甚至在两个月前,她们的关系还未因一场场宴会影响时,甄姚见秋老虎厉害,于是邀她和满满到此乘凉。那时,甄姚曾倚着朱红栏杆,迎风而立,衣袂裙摆猎猎翻飞,她一边将散乱的鬓发捋到耳后,一边回头问道:“世子夫人,你可知我为何喜欢这座水榭么?”
彼时,甄柔正带着满满跪坐在榭中的长案前,为了防止满满去栏杆那边玩耍,只好哄着满满吃沁甜可口的胡瓜,一时也未多注意甄姚的话,便随意道:“榭作为观景之用,这座榭不仅临水近花,还有五层楼之高,视野极好,连府外的诸市都能俯瞰清楚。想必姚夫人也是喜在这里可以看见府外的民生百态,热闹的生活气息吧。”
甄姚看着甄柔满是怜爱地亲手为满满将胡瓜一块块切小,再听甄柔话语里对百姓生活安定富足的向往,她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得前俯后仰,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都是说不完道不尽的嘲讽。
她却偏又有一副好嗓子,那笑声随风传入耳中,只觉好似银铃般清脆好听。
不注意间,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嘲讽在。
如是,甄柔叉着一小块胡瓜的动作停下,只抬头看了眼倚栏而笑的甄姚,就不在意道地随口一问,“怎么笑的这样开心?”
甄姚笑容敛下,似是而非地道:“笑世子夫人虽已为人母,比起以往也成熟不少,但骨子里的性子却没变。”说罢不再看甄柔母女俩,她转身又眺望远方,才幽幽说道,“我和世子夫人不一样,我独爱高台上独一无二的风景,世人匍匐在脚下的恣肆。也许有一日,为了享有这独一无二的景致,我会做出连自己也害怕的事来。”
最后这一句话,显然是话中有话。
甄柔警觉地抬头,目光定定望着甄姚,审视意味明显。
甄姚却忽而一笑,伸出芊芊玉手。
侍立一旁的阿簪会意,赶紧扶起甄姚的手。
甄姚这才就着搀扶款款行过来,道:“世子夫人过虑了,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能做什么呢?君侯对我已经够千依百顺了。”
有了甄姚的自圆其说,又加之对曹郑能力心智的信心,甄柔也就将此揭过不提了。
这之后,鉴于这座水榭太高,恐满满不听话靠近栏杆,万一有个意外,实在承受不住,便也再未来过甄的姚这座水榭了。
……
甄柔随曹劲一步步登上水榭,曾唯一一次来这里的记忆莫名浮现在脑海中。
这是可供三人并行的扶梯,曹劲就抚着甄柔的后背上楼,察觉甄柔脚步慢下来了,曹劲亦不由脚步一顿,尔后低头问道:“怎么了?”
闻言,甄柔从过往的记忆片段中回神,见曹劲眉头紧簇,是在尽量压下罗神医意外身亡的冲击来迁就自己,她于是定了定心神,让自己不要在胡思乱想,现在当以罗神医为重,至于其他以后再说,遂摇头道:“夫君,没事,我们……”
话未说完,只听甄姚厉声道:“卞氏,君侯念你生儿育女之功,还留着你正室夫人的头衔,但你已经不是主持中馈的主母了!这里容不得你置喙!”
曹金珠应该也已经到了,听到甄姚出言不逊,她立马就为母出头道:“甄氏,我母亲再怎么说也是名正言顺的君侯夫人,岂容你一个低贱的姬妾在此大放厥词,对主母不敬!”
到底还是一个未经事的侯府娇女,曹金珠的言辞对于甄姚而言不过不痛不痒。
李玉莲虽看不起卞夫人的倡姬出身,对卞夫人如今被夺了掌中馈之权后更是瞧不上,但毕竟她们还是一家人,见曹金珠所言不敌,她当下就冷笑道:“甄氏,我看你就是做贼心虚!想等君侯来之前毁尸灭迹,我告诉你,休想将罗神医的尸首抬下去!”说着不由得意,“谁不知道罗神医对君侯有多重要,如今罗神医却在你的地方意外身亡,我看这之后君侯还会不会再包容你!宠你如初!”
水榭上其余众人,大概都认为以曹郑对罗神医的重视,应该不会轻易饶了甄姚,也都担心甄姚毁了现场。如是,就听到几位侧夫人的声音附和李玉莲道:“君侯对罗神医极为看重,必会妥当安排罗神医的身后事,还是等君侯到了再处理吧!”
听到这里,甄柔是明白了。
甄姚欲将罗神医的遗体抬下去,府里其他人却不许。
想到罗神医的遗体,因为众人各自的小心思,就这样被晾在一边,甄柔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怒火:死者为大,怎能如此?
曹劲显然也为此震怒,他扶着甄柔后背的手一放下,便是大步流星地拾阶而上。
甄柔也不恼曹劲不等她,她只赶紧跟上曹劲的步子。
他们离水榭也就最后半层楼的扶梯,不过片刻到了。
只见百步见方的偌大水榭上,除了郑玲珑,曹家其他内眷都在。而一身灰白布衣的罗神医,正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之中。
第三百六十四章 突变
血,是从罗神医头部的位置流出来的。
流了许多,从头部到上半身的地方,木质地板上浸了一大滩的血。
发生意外身亡应有一段时间了,地板上的血已从猩红变成乌红,只有罗神医银色的头发上还可见醒目的鲜红色。
若不是这些触目惊心的鲜血,若不是在这样的地方,罗神医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圆圆的脸,长满了银灰的胡子和眉毛,慈眉善目的样子,神情又是那样安详。
可就是这样一位仁心仁术的医者,一位可敬可佩的老人家,再也醒不过来了,不会不厌其烦地告诫她夏日少吃寒性食物,冬日该进补了……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里逐一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