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骄——西木子
时间:2019-04-05 07:58:02

    甄柔难受得闭上眼睛,不忍再看罗神医躺在血泊中的样子。
    然而,眼前一位位养尊处优的贵妇娇女们,当真是在乱世生活惯了,应该是对生离死别已经习以为常了,更是见多了这种场景,面对罗神医意外身亡的血淋淋一幕,竟还能争论不休。
    对罗神医猝然离世的难过,让甄柔对在场的一众曹家内眷不觉齿冷。
    她们骤见曹劲携甄柔出现,则是意外,尤其是对曹劲居然也在更是惊讶,怜夫人最是沉不住气,当场就咦道:“世子怎么也在?”
    曹劲没有理会怜夫人,只深深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罗神医,双手在背后紧握成拳,手背的骨节清晰可见,他直接命道:“将罗神医抬下去,请医工为罗神医验伤,另外——”话一顿,曹劲闭了闭眼,声音依旧丝毫不变,“让人准备后事。”
    熊傲和罗神医跟着一起过来,他们听到曹劲吩咐,立时异口同声地应道:“敬诺。”声音里都有一丝极力隐忍却仍能让人辩驳的涩然。
    语毕,二人躬身而退,就要领命而去。
    曹金珠对甄姚成见极深,可谓势同水火,她如何能让曹劲毁了指责甄姚的罪证?
    于是只见一身红衣的曹金珠,身姿敏捷地抢先一步,张开双臂,挡在扶梯口,坚持道:“不行,父亲还没有亲眼看到甄氏的真面目,不能将罗神医抬下去!”说时目光落在甄柔身上,眼睛骤然一亮,多了一分底气道:“都知道甄氏和世子夫人乃堂姊妹,世子一来就要让人将罗神医抬下去,莫不是为了帮忙隐瞒!”
    一句话将曹劲也卷入害死罗神医的命案中,曹金珠英气的眉宇间不由掠过一丝自得。
    对于曹金珠的阻挡,曹劲却置若罔闻,只淡淡地看了一眼曹金珠,便移开了目光。
    曹金珠被曹劲漠视的态度弄得顿时生怒,却不及言语,只听熊傲一声“得罪”,腰间佩剑的剑鞘往曹金珠小腿一点,曹金珠膝盖就是一软,她直直地坐倒在了地上,她想站起,却是方一用力,便痛呼着又跌坐下去。
    如此,下水榭的扶梯口被让了出来,熊傲和肖先生随即下楼。
    曹金珠乃卞夫人的爱女,看到曹金珠痛呼在地,卞夫人立马疾行过去,一边慌乱地蹲下看曹金珠可好,一边怒视曹劲,“世子,你不要太过分。金珠毕竟还是君候的女儿!”
    曹劲依旧置若罔闻,只看向甄姚,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甄姚自初到信都时被曹劲那次警告后,她一直对曹劲颇为忌惮,现在听见曹劲质问,她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并告诉自己在曹劲面前不能慌,然后强制让自己迎上面沉似水的曹劲,道:“世子,事情是这样的。”
    “我这一胎怀得极为艰难,随时都有滑胎的危险,所以每隔十日,罗神医便会为我请平安脉,监看腹中胎儿的情况。而今日正好是罗神医为我请脉之日。”
    甄姚说到这里时,熊傲带了侍卫上来,将罗神医抬了下去,徒留地上一滩血滞,以及已经完好无损站起却犹自不甘、被熊傲一柄未出鞘的长剑拦着,正兀自厉声怒斥的曹金珠。
    转眼,罗神医的遗体被抬下去,熊傲也收回佩剑下了水榭。
    甄姚继续说道:“我与罗神医早约定了,他于今上午在此为我请平安脉。所以,今早等我从卞夫人的正院出来时,就直接乘步辇往水榭来,可等我到时……”
    似受到了一些惊吓,甄姚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声音也随之惶急起来,道:“我才走到扶梯口,就看到罗神医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我当时吓坏了……差一点跌下楼梯……罗神医对君侯很最要,我也极需要罗神医……孩子才怀了不到七个月,没了罗神医,我该怎么办?我的孩子怎么办……”
    说着说着,甄姚没有了开始的镇定自若,渐渐语无伦次起来,脸上也露出了害怕之色,一副她和腹中胎儿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样子。
    甄姚这样精神突然陷入恐慌之中,看得一旁的阿簪一阵紧张,忙牢牢扶住甄姚,生恐甄姚有个意外。
    甄姚却忽然直直地盯着甄柔,她像是找到救命稻草般,一把扶开阿簪,就不顾六个多月大的肚子,向甄柔疾行奔去,口中也急切道:“阿柔!你一定有办法的!罗神医说我这胎生产很容易一失两命!我不要死!我不要!”
    终究是一起长大的堂姐妹,何况稚子无罪,甄姚现在毕竟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见甄姚跌跌撞撞地向她奔来,甄柔到底将心中怀疑放到一边,赶紧扶住甄姚,安抚道:“没事的!这里是洛阳!有最好的御医!一定能保你母子平安!”
    许是让甄柔的话提醒了,甄姚仿佛看到了希望,她突然惊喜地重复道:“是了,这里是京都洛阳,有很多御医,一定——”
    声音嘎然而止,脸色骤然大变。
    甄柔看得一惊,还不及说话,甄姚就松开甄柔的衣袖,紧紧地捂着肚子弯腰下去,口中也痛苦的呻吟起来,“肚子……啊……我的肚子好痛……”
    只在这时,曹郑的声音在扶梯口响起,“怎么回事!?”声音怒不可遏。
    甄姚却仿佛看到希望般,忙闻声望去,泪涕连连,再无先前对峙卞夫人的疾言厉色,声音尽是哀戚,“君侯,救救我们的孩子……”话未说完,就任由自己无力晕厥,惊得甄柔吃力扶住。
    
 
第三百六十五章 保大
 
    空气好像凝胶在了一起,弥漫着让人窒息的气氛。
    在甄姚院子的正堂里,曹郑独坐在主位正中,看见又一盆血水从内室端出来,他脸色难看至极,眼见侍女就要端着血水往堂外走出去,他骤然出声道:“姚夫人情况如何?”
    不妨曹郑突然出声,语气森然带怒,端着血水的侍女吓了一跳,忙“铛”地一声慌乱放下血水,匍匐着颤声道:“奴婢不太清楚,大概有些……凶险吧……”
    等了半晌,却得到似是而非的一句,曹郑耐心耗尽,猛地拍案而起,怒道:“滚!”
    一声怒吼,震得人不禁胸口一颤。
    卞夫人随坐在主位一侧,见曹郑勃然大怒,她有些苍白的脸上尽是焦急又担心,然后顾不得自己已被曹郑冷落了两个多月,她走到曹郑跟前,扶上曹郑的衣袖,轻声劝道:“君侯,姚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您也别太过担心。”
    闻言,曹郑站住,怔怔回头,看到卞夫人的霎那虎目一眯,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卞夫人,不掩危险审视。
    卞夫人心中一凛,强自镇定道:“君侯,您在看什么?”
    曹郑没有立刻回应,只深深看着卞夫人保养得宜的脸,良久才蓦然说道:“最好不要是你。”
    一语既出,四下皆惊。
    甄柔随曹劲坐在右侧下首,听到曹郑这句怀疑的话,再看着那端血水的侍女慌张退下,心中不由一动,随之深想了下去。
    确实,现在卞夫人更有下手的可能和动机。
    按甄姚所言,她到水榭时,罗神医已经倒在血泊中。
    此外,罗神医遗体的验伤结果,是后脑勺被钉入铁钉致死。在水榭上面也发现了罗神医后脑勺着地的位置,正好有一枚突出的铁钉。这个时候的建筑物大多都是木质,甄姚这座水榭也不列外。为了固定木板,免不了会用到铁钉。是以,地板上会有铁钉并不意外。
    这样看来,罗神医很有可能是自己一不小心失足摔倒,正好后脑勺就撞在铁钉上,以至意外身亡。
    可是侯府是才扩建修缮的,水榭也十分新,怎会有铁钉从地板里冒出?便是有,作为甄姚常去的场所,这里应当被仔细检查过,有了也会第一时间被发现清除。
    所以,她很难相信罗神医的意外身亡是巧合。
    若不是巧合,而甄姚也所言非虚,那么有能力制造这场意外的人,也只有卞夫人了。毕竟卞夫人当了这么多年主母,即便如今被夺了掌中馈之权,可手下的人早已深耕府里,想在甄姚的水榭上做手脚并非难事。
    以上这些是卞夫人动手的可能,至于动机就更简单了。
    甄姚实在太受曹郑宠爱了,现在又夺了卞夫人的主母之权,等再生下一儿半女难保不会再夺了卞夫人的正室位子。正所谓先下手为强,卞夫人为了保证自己地位,将罗神医在甄姚的地方害死,从而嫁祸给甄姚,也是极有可能的。
    尤其是若不知道甄姚声音对曹郑头痛顽疾的作用性,就会以为凭借曹郑对罗神医的重视,便是知道非甄姚作为,也会就此迁怒甄姚。而甄姚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看到罗神医这样的人物活生生地死在自己的地方,难免又惊又慌,加之众所周知甄姚这一胎怀得不易,万一惊吓得动了胎气,不说孩子难保,怕是甄姚也难以安然。
    这不?
    甄姚现在就动了胎气,正在内室由御医救诊。
    而且看不断端出的血水,怕是甄姚腹中的胎儿凶多吉少了。
    大概是做了母亲后,心变得格外柔软,也下意识地以己度人,甄姚那么想要一个孩子,吃了整整三四年的汤药,又身为一个母亲,如何舍得拿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算计?
    这样想着,甄柔心里的怀疑,终于从甄姚偏向了甄了卞夫人。
    甄柔能想到的,卞夫人身为当事人,又经历了大半生的后宅之争,她在甄姚叫肚子疼时就隐约知道事情又要再生波澜。并且作为曹郑的枕边人,她实在太了解曹郑了,一听曹郑此时此刻的语气,就知道曹郑已然怀疑上了自己,可这一切暂时都无从辩驳,她只能寄希望曹郑看在过去的情份上,多相信她也一些,遂道:“君侯,我们夫妻这么多年,妾从未害过——”
    曹郑心中躁动烦闷,又怀疑卞夫人,他哪里听得下去卞夫人开脱之词,于是不等卞夫人说完,就一手挥开卞夫人,兀自走下主位。
    大概曹郑这一挥略有用力,卞夫人一个站立不稳,竟是一个踉跄,被曹郑挥在主位的基台上。
    曹金珠就坐在下首的位子,见状一惊,一声“母亲”担心地喊出,人已忙跑到卞夫人的身边,然后难以置信地看向曹郑道:“父亲,您怎么能这样对母亲!她和您可是二十多年的夫妻!还有最好不是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您怀疑是母亲害得甄氏!?”
    说到这里,曹金珠似禁不住红了眼睛,一副为曹郑痛心难过的样子,“父亲,您不要再受那个女人骗了!分明是她害了罗神医,现在又装出自己也是受害者的样子,就是想让您怪罪母亲!您不信看,等不了多久,她肯定会有惊无险的又好了!”
    只在这时,一名五十开外的御医从内室匆匆跑出来,深秋将入冬的天气,竟是满头大汗,他一到堂下,就急忙问道:“君侯!姚夫人情况十分凶险!孩子很难保住!若一定要保孩子,姚夫人只怕也难保下!”
    言下之意,就是保大保小了。
    不保小,甄姚能安然。
    保小,一失两命的可能性很大。
    闻言,甄柔忍不住深深闭眼,为了这一胎,甄姚付出了多少心酸,她是一路陪同走过来的。眼看要不了多久孩子就要出世,却突然发生这种事。而且这一胎一旦保不住,甄姚这以后怕是再难做母亲了。
    一时间,甄柔心里有些滋味莫名。
    卞夫人亦是大为震动,她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般怔愣当场,然后脸如死灰,顾不得女儿的搀扶,重重跌倒在地。
    在座的如夫人却没心思理会卞夫人,便是想法残忍些,但心里或多或少为此松了一口气,她们不约而同地想到——按常理素来是保小。
    然而这时,却只听曹郑急怒道:“孩子老夫不管,大的一定要给我保住!”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下堂
 
    尾音未落,堂内已经响起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不说立在四下的侍女,就是来询问的御医也不禁诧异。他行医数十载,给太多豪门世家看过各种疑难杂症,凡涉及产妇与胎儿的,无疑都是以血脉子嗣为重。曹郑却更看重产妇,看来这位姚夫人不是一般的得宠了,自己稍后不使出浑身解数保住这位夫人怕是不行。
    相对御医的各种权衡利弊,在座的四位如夫人和李玉莲、曹金珠这对姑嫂,则是震惊到难以置信,曹郑居然完全不在乎甄姚腹中的骨血,只想保住甄姚。
    曹金珠第一次在曹郑那里受挫,却就是因为甄姚,还为此成了众人眼里的笑话——在人来人往的朱雀台下长跪不起,如今看到曹郑重视甄姚到这个地步,她完全无法接受,加之刚才一番激动未得到任何回应,让她觉得曹郑现在所言可谓当着众人面狠狠甩了她两个耳光,当下忘了御医说甄姚确实凶险时自己还懊悔将话说得太过,她就一下放开还在地上的卞夫人,猛地站起。
    自己的女儿如何不知?
    卞夫人一见曹金珠这个样子,就知道不好,顾不得失魂落魄于自己怎么就成了疑凶,忙起身去阻止,就听曹金珠怒道:“父亲,我看您真的是被那个女人迷了心智!”
    先前听到曹金珠吵闹的声音,曹郑已经觉得头隐隐作痛,现在又有御医的话让他心下大乱,再听曹金珠的声音只觉不堪其扰,尤其还是这等不敬他这个父亲之言,他又何必再顾念曹金珠这个女儿,遂怒极反笑道:“说的好!老夫就是鬼迷心窍!”
    曹金珠闻言一愣,她没想到曹郑会直接承认自己鬼迷心窍,心中却隐约觉得不安,下意识害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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