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柔看着姜媪如此大反应,颇为无奈,不过也知姜媪这样都是为了自己,她只好劝道:“嘴长在他人身上,别人要说,我们也没办法不是?反正他们说他们的,我也不会为此少一根头发。”说着眉眼弯弯,讨好地从案上舀了一耳杯梅子水递给姜媪,笑道:“梅子水还是温的,喝着正好。”
姜媪主仆观念很深,但她无儿无女,视甄柔为自己的全部,见甄柔向自己说好话,先头的怒气早就不翼而飞,笑得眉眼不见,忙不迭双手接过耳杯来,高举道了一声“老奴谢世子夫人赏赐”,这才一口饮下。
这梅子水,是采用今年谷雨后的新梅子腌的梅酱,再兑沸水制成,有生津止渴之效,又正是温热,喝下只感从口到腹里都舒服了一大截。
姜媪不由惬意地喂叹了一声,无声放下耳杯,却还是说道:“您别嫌老奴话多,实在人言可畏。如今世子心悦世子夫人,自是觉得您样样好。另外若您们只是寻常夫妻,也无甚关系。可世子的前程显然不止于此,当整个天下都是世子时,所有人事物皆唾手可得,那时您的一点小错很可能被无限放大。所以,老奴就只说这一次了,望世子夫人还是多在意下自己的名声。”
阿玉在里间看着在睡的满满,阿丽则和姜媪对坐外间的长案两头,她听到姜媪劝的最后一句,不由偏头一脸好奇道:“世子夫人,奴婢也不懂,人人都在乎自己的名声,您怎么一点也不在意呢?”
甄柔不知道如何回应姜媪的担忧,但她愿意相信曹劲一次。
至于不在意名声么?
甄柔不觉得自己有这样洒脱,饶是经历过两世的流言蜚语,她或多或少也不能做到全然不在意。
只是她现在清楚的明白了一个道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不仅历史是为胜利者书写,名声也是为胜利者书写。若当她有足够的实力,不定今天的心狠手辣,就成了明日的杀伐果决。
这些却也不好与姜媪她们细说,如是便道:“在意也无用,时间会冲淡一切的,到时我再好好经营一下自己的名声便是。现在最让我犹豫的还是满满四岁的生辰宴。”
阿丽听了倒不再多言甄柔名声的事了,却也是不解道:“世子不是说小翁主的生辰宴一定要大办么?这多好的事呀!世子夫人为何要犹豫?”阿丽是一个话多的,一句话才说完,紧接着就又道:“再说还有三日就是小翁主的生辰了,好多帖子都下了,现在也来不及改了。”
是了。
正如阿丽说的,帖子已下,已经来不及改了。
而且还是在上林苑设宴,那边早已忙活多日,同样不好随意更改。
甄柔遂无奈道:“我也知道不能更改,但满满不过一四岁小儿,她的一个生辰宴罢了,竟要广邀文武百官及内眷赴宴,我总觉得福泽太过。偏世子一意孤行,非要将满满的生辰宴弄得天下皆知。”
第三百九十四章 病重
甄柔是这个时候的人,又经历过了重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她对怪力乱神之类是怀有敬畏心的。
就像现在,当初在甄氏祠堂得来的佛像,她至今都还摆在室内,每日诵经念佛不缀。
常年的檀香佛经的熏陶之下,她的心也渐渐变得越发虔诚和笃信这些。
如薛钦今生的结局不就像一种因果循环么?
当然这也很可能是巧合罢了,但事关女儿满满,甄柔难免更为小心谨慎,是斟酌了又斟酌。
是以,甄柔是真担心福泽太大,满满太小,二者不相匹。
不过虽无奈曹劲太过宠满满了,但也高兴曹劲视满满为掌上明珠,抱怨起曹劲的话听上去就带了那么一分不自觉地嗔笑意味。
甄柔犹自不知,姜媪和阿丽作为常伺候甄柔的人,一听就听出来甄柔虽担心满满承受不住太多的福泽,却也高兴曹劲对满满的重视。
姜媪是见过甄柔这段婚姻走到今天多么不易,她最是盼着甄柔和曹劲能夫妻恩爱,她听了甄柔的话,除了也担心满满福泽太过,余下就只剩高兴了。
阿丽是个嘴甜的,所以平日虽是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话不少,但说出的话十句有九句惹人爱听,她这就专挑顺耳的道:“世子将小翁主的生辰宴办得天下皆知,这说明世子可在乎小翁主了!世子夫人您该高兴才是!”说着骤然想起曹劲那日当着她们这些侍女面说的话,不由又道:“奴婢还记得世子那日的话,小翁主是他和世子夫人您的第一个孩子,该享受天下最好的,当得起文武百官及内眷的恭贺……奴婢真还没见过像世子这样不仅对世子夫人专一,还对孩子这般宠爱的男子。”
大概少女怀情,总是对美好的感情充满了向往,阿丽说到后来,不觉怔怔地对曹劲感慨了起来。
姜媪是从下邳王宫出来的,见惯了宫女对下邳王、世子以及各位王子的倾慕,她一见阿丽说着话就对曹劲发怔感慨起来,当下就是眉头一皱,厉声训道:“对我们侍女而言,主人就是主人,没有男子这个称谓的形容在。记住了没!?世子永远世子,我们做奴婢的绝对不可以觊觎!”
犹在发怔间,不防姜媪突然发难,还是这种让她不要痴心妄想之言,阿丽只觉脸上又红又臊,好似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剥光了一样,她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初入曹府的第一天,被训斥的又委屈又难堪,她却无力反驳,只能屈辱得承受这一切。
不过到底经过五年的历练,她已经不是当初从边境小县城出来的下女了,她黑白分明的杏眸里还是和那时一样,一霎那盈满委屈的泪水,尔后望了甄柔一眼,便深深地匍匐下去,为自己辩解道:“世子夫人,请您相信阿丽,阿丽只想一直服侍您和小翁主,再无其他想法!”声音微颤,犹带哭腔。
甄柔深知姜媪为何会如此斥责阿丽,其实并不是觉得阿丽对曹劲有不该存在的想法,而是出自下邳王宫深入骨子里的教诲宫女的方式,让那些小宫女在有想法萌芽之前先警告预防一番。
正所谓各司其职,姜媪担负的就是管理侍女之责,甄柔即便觉得姜媪过于严厉,也不会插手多言。但人到底是有感情的,阿丽在自己身边也五年了,甄柔还是心软了一下,于是道:“好了,禁言,满满还在睡。以后记住多听姜媪的话,现在就先下去洗个脸,你这个样子让人看到也不好。”
阿丽再不敢有任何不听吩咐的了,闻言也不再多辩解,这就依言退下。
姜媪看着阿丽的背影消失在竹帘后,对甄柔道:“世子夫人,可是觉得我严厉了?”
甄柔摇头道:“我看得出来,姜媪你也颇喜欢阿丽,会如此严厉训诫阿丽,也是一心为了我好,我怎会觉得你严厉?”
说时觉得口有些干,甄柔自舀了一杯梅子水饮下,却不知是不是梅子水已经冷了,她今年夏天又再未用过生冷的,一时不适,小腹竟有些隐隐作痛。
甄柔最是怕痛,小腹一痛,脸上就跟着露出一分难受来。
姜媪一直目视甄柔,见状忙关切道:“世子夫人您怎么了?”
甄柔蹙眉道:“上月小日子晚了半月,这月小日子又晚了快半月,估计是小日子快来的前兆吧。”
小日子紊乱这该如何怀孕呀!
听到甄柔如此说,姜媪一下子急上了,却又不想自己的话再给甄柔添压力,无子的事已经够甄柔愁了,遂只如若平常道:“世子夫人小日子乱了都两个月了,不如找御医来看一下。”
甄柔从不讳疾忌医,当下点头道:“嗯,今日太阳都快下山了,明日再找御医吧。”念及现在的时辰,又道,“今日也奇怪,满满怎睡到现在还不醒,再过半个时辰,世子就要回来了。”
大概真是说人人到,才说到曹劲,只听曹劲的脚步声从湘妃竹子门帘外传来。
甄柔这便止了话,从南窗下的席上离开,甫一站定,就见竹帘一掀,曹劲一身黑中扬红的朝服走了进来。
“夫君,你今日怎么提前早回来了?”甄柔随即迎了上去,待走近见曹劲浓眉微蹙,眉宇间似有一丝凝重,于是又多问了一句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曹劲看着一脸关切的甄柔,想到不久前甄柔在皇宫里说想曲阳翁主了,以及自己许诺两年后陪甄柔回彭城看望曲阳翁主,他就不由得一默。
甄柔见曹劲沉默的看着自己,猜到事情多半与她有关,便道:“夫君,何事,你且直言,我能受住。”
曹劲黑眸深邃地看着甄柔,沉声道:“今日,浩然兄的加急信函到了。”
一听甄明廷的名号,甄柔到底还是立刻紧张上了,就连匍匐在地的姜媪也不禁闻声望来。甄柔问道:“阿兄怎么了?”
闻言,曹劲黑眸亦沉了下来,道:“浩然兄无事,是曲阳翁主病重。”
第三百九十五章 喜脉
母亲病重?
甄柔一下子愣了。
可……这怎么会呢?
母亲今年也才四十五岁,身体一向康泰,而且十分注重养生,怎么会突然就病重了?
闻言怔愣了一霎,甄柔才反应过来曹劲说的,脑子里也在这一刹那飞速转动,却怎么也难以相信母亲病重的事实。
“我母亲病重?三个月前我收到母亲的家书还说一切安好,怎么就突然病重了?到底怎么回事?”甄柔反应很快,也几乎同一时,她就脱口问出了。
还大概心里着急,甄柔问得又快又急,一口气连问了三个问题。
见状,曹劲浓眉皱得更紧了,下意识地就想劝甄柔不要急,却一转念又想起甄柔对曲阳翁主的依赖,且安慰起不到任何实际作用,不如直接相告,于是道:“阿柔,你听我说,曲阳翁主确实病重。”见甄柔实在惶急,曹劲还是先肯定了确实是曲阳翁主病重,让甄柔先接受这个事实,方接着详细道:“四月底,季节交替,下邳太后感染风寒,一直缠绵病榻,曲阳翁主得知后赶去侍疾。夏日雷阵雨多,曲阳翁主还未出彭城境内,就遇山体滑坡,拉车的马匹受惊,曲阳翁主因此摔折了腿。”
听到母亲摔折了腿,甄柔心中一紧,脸上已出现惶然担心之色,不过到底忍住没打断曹劲的话。
然,曹劲一看甄柔的神色,就知道她担心得没法,故丝毫不差地就甄明廷的信中所言,尽量详细道:“曲阳翁主腿伤严重,通往下邳的路又被毁,于是折返,送曲阳翁主返回彭城治疗。但不知是曲阳翁主腿伤过重,还是折返路上耽误了治疗,等回彭城后伤情进一步恶化,还出现发烧症状,到浩然兄来信之前,曲阳翁主腿伤已好转,但却不知又得了何种怪病,几乎不分昼夜的昏睡,一天少有清醒。也找了不少名医为曲阳翁主医治,都探不出是何病,只说曲阳翁主身体极其虚弱,若再找不出病因对症下药,极有可能——”
说到这里,曹劲突然一默,深深地看了甄柔一眼。
都已当了五六年的夫妻,哪怕聚少离多,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是再熟悉不过了的。
能有什么让曹劲难以说下去,还满目凝重又担心得看着自己,只有是她母亲的噩耗了。
这一刻,甄柔只想自己一点也不了解曹劲,一点也不懂曹劲。
是的,肯定是她猜错了。
她的母亲,是天底下最巍峨的高山,从来都是屹立不倒的,让她仰望,让她依靠,又怎么会不好呢?
“极有可能怎么样?”心里坚信着母亲一定没事,但甄柔还是忍不住着急,接着曹劲的话问出口。然而声音才出口,已是带着极力隐忍的颤抖。
曹劲听在耳里,他薄唇紧抿,终是一字一顿清晰地告知道:“若再找不出病因,任其衰弱下去,曲阳翁主极有可能活不过这个夏天。”
“你说什么?”曹劲的话每一个字都能听懂,但连贯成一句话,甄柔只觉自己怎么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她也不隐瞒,就直接说道:“夫君,我怎么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呢?”
甄柔说时,就抬头望着曹劲,也不知道是不是曹劲太高了,她眼睛望得有些干涩,然后就感觉脸颊上湿湿的。
下意识地抹了抹脸,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竟已泪流满面了。
她的身后,是姜媪压抑着的悲恸哭声。
“阿柔。”曹劲沉默一叹,上前一步,将甄柔揽入怀中。
靠着熟悉的怀抱,听着曹劲强而有力的心跳,甄柔再也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我母亲身体那样好,怎么就会突然得了不治之症……活不过这个夏天?马上都要七月了呀!我母亲岂不是还有一个多月的……”话还没说完,也说不下去了,但却已然意识到曲阳翁可能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了,甄柔猛地从曹劲怀里抬头,道:“夫君,不行,我要回彭城!我要马上回彭城!”说着就要挣开曹劲的怀抱,一派要回彭城之态。
然而,语声未落,只听稚嫩的女音唤道:“母亲。”
甄柔闻声一怔,随即回头,只见在内室里间酣睡的女儿也不知何时醒了,正站在屏风处,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
孩子小的时候,最是依赖母亲,满满见母亲终于理自己了,却还不及高兴,就看见母亲伤心落泪的样子。
满满再过三日就四周岁了,在这个时候已经是不小的女童了,开始懵懂地懂事了,也不知道是感受到母亲的伤心,还是被甄柔哭得样子吓到,她也“哇”地一声哭起来,跑到甄柔跟前,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一边摸着眼泪说,“母亲,您怎么了……不要哭了……满满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