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女儿也跟着哭了,甄柔很想止住哭意,好好安抚住女儿,可是她做不到,越是忍耐越是难以控制。
她的满满这么乖巧,这么懂事,这么听话,却还没有见过她的外祖母……还有她的母亲,也都还没有见过满满,怎么能……怎么……
脑子里想着这些,再看着跟前的女儿,甄柔再是忍不住地一把捂住嘴,呜咽地唤了一声“满满”,就要蹲下去抱住她的女儿,却刚一曲膝,她只感小腹坠坠的疼,然后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双足就是站立不住,身体也随之摇摇欲坠。
“阿柔!你怎么了!”曹劲看得心中一紧,立马一步上前扶住甄柔。
小腹好疼,疼得意识都跟着模糊了,甄柔实在无力站着,她任由自己倒在曹劲的臂膀上,也来不及安抚一声被自己吓着“哇哇”大哭的女儿,便已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
灯火通明的室内,一片寂静。
曹劲负手立在床榻旁,看到为甄柔诊脉的御医终于放下红丝线,他随即问道:“如何?”声音低哑,却带着几分紧迫。
御医躬身道:“回禀将军,夫人乃喜脉。”
第三百九十六章 隐瞒
不知昏厥了多久,隐约有几许意识,只感整个人很疲惫,就想这样继续睡下去。
混沌之中,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了,那时她大概只有满满这么大,却没有满满这么听话懂事,从来不肯自己睡觉,非要母亲守在她的榻边,一遍又一遍唱着好听的小调,在母亲的温柔爱怜的歌声中,她这才放心地安睡。
真是好听呀……
梦中,响起母亲曾经哄她睡觉的歌声,甄柔听着,在枕边泛起甜甜的笑意,不由就要随着梦里的歌声又昏睡过去。
但一见听不到母亲的声音,甄柔心中就是骤然一紧。
不要!她不要母亲离开!
甄柔极力挣扎起来,昏沉的神智随之清醒,她缓缓睁开眼来。
绡帐低垂,人影幢幢。
隔着绡帐望出去,依稀可见除了曹劲和姜媪她们,还有两三位御医的样子。
她应该是为母亲病危的事一时气急攻心才晕厥吧,请好几位御医过来,也太兴师动众了,她又没什么大碍。
正想说声自己没事,不妨听到御医说她是喜脉,甄柔一怔。
想到自己昏迷前小腹接连痛了两次,甄柔惊恐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也在这时,曹劲的声音在绡帐外惊喜道:“喜脉?”
在外人面前,曹劲一贯喜怒不形于色,这一刻却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声音是所有人都听得出来的惊喜。
然而,曹劲鲜有在人前露出的喜色,却听得为甄柔主治的御医神色一惶。
他毕竟是曹劲,即便十分期待甄柔再次怀孕,也不会被惊喜冲昏头脑,看到御医隐晦的神色,他薄唇微抿,喜色随之一敛,道:“有什么话直言,可是有什么不妥?”
御医一直在犹豫如何开口,这才半晌只道了一句“喜脉”,现下听到曹劲直接点破问可有不妥,他心下一叹,也不再斟酌如何说才好,就道:“小的为夫人看诊也有二三回了,也问过夫人曾经的病史,才得知夫人曾有宫寒之症,原来应是有高人給调理过,本该已经大好了。但不知为何,第一次为夫人看诊,就发现夫人妇疾并不轻,还导致月事经常紊乱,且来时常伴随疼痛。”本是顾及曹劲的权势,想着将甄柔的情况从头到尾说清楚,却不知可是对曹劲畏惧,一说起来就将一直隐藏心中的疑惑道了出来,反而还没将甄柔现在的情况说明。
曹劲却并未怪罪,只黑眸闪过一丝冷冽的机锋,语气也陡然沉了下来,“这几次来,可有发现异常?”
御医已经五十开外了,历经了永安帝后宫三千佳丽最混乱的时期,一听就明白曹劲的意思。
姜媪是从下邳王宫出来的,也懂这些,事关甄柔安危,她也顾不得僭越道:“世子夫人的一切饮食起居,都是老奴仔细过目过,就是为防有宵小之辈有可乘之机。若有没注意到的地方,还请大人提点。”说着就俯身一礼。
御医知道姜媪的身份,又见曹劲都对姜媪多有礼遇,他自不敢受礼,忙作揖回了一礼,道:“小的问过世子夫人的一些饮食作息,都无可疑之处。另外,小的每次来请脉,也都暗自注意过,并未发现任何异样。是以,虽纳罕世子夫人平时也是重养生之人,怎会有宫寒不易孕之症,也只能将此归为病症变化之故。”
曹劲点头,未在过多留意此事,当务之急还是甄柔及腹中胎儿的安好,遂只道:“你说宫寒不易孕,是不易怀上,还是怀上也难以保住?才会致其昏厥?”
闻言,知道曹劲最关注的还是甄柔当下情况,御医不由懊悔自己怎么说话也不看时机,这便忙道:“夫人现在的身体状况,既不易孕,也不易保住胎儿。小的没想到夫人竟然会顺利怀上,所以一直未多言这些,只是给夫人开着调养的汤药。现在夫人已经有一个多月身孕,今天之所以会出现昏厥,就是隐有滑胎之兆,加之一时情绪激动所致。”
有滑胎之兆,意思就是孩子还在!
甄柔一听御医所言,她简直欣喜若狂,孩子还在就好,比什么都好!
然而,还未来得及感慨上苍眷顾,终于让她再次有孩子了,孩子在她的粗心之下,还幸运地在她腹中,就听御医继续道:“不过这次虽然侥幸保住,但随着胎儿日渐长大,夫人不是滑胎,就是极有可能出现昏厥的情况。”
说到这里,御医话语一停,随之心下一横,直言不讳道:“即使每一次都有惊无险度过,但到了临盆之时,还是有半数的可能一尸两命。”话一说完,御医不顾已是知天命之年,“咚”地一下直直跪下,一旁另外两位御医也相继跪下,显然对甄柔的情况都是束手无策。
甄柔平躺在榻上,望着上方,听得彻底怔愣住了。
怎么会这样?
怀满满时都没有像现在这么艰难,怎么到第二个孩子反而如此不易?
民间不是常说,经产妇比初产妇怀孕生产都更容易么?
甄柔不明白,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这就要撑着身子坐起来,曹劲已先她开口道:“你的意思,若要强行保住孩子,可能会危及夫人。”
这一句话虽是问句,但曹劲的语气却已然带着肯定,声音跟着冷漠了下来。
三位御医听得直冒冷汗,三人有口同声地齐齐匍匐到:“小的该死!”
甄柔却从御医口中听出希望了,孩子是能保住的,只是可能会危及一下自己。
正是高兴,只听曹劲的声音不辨喜怒的问道:“若现在流产,夫人可会知道?”
甄柔愕然,难以置信地看向帐外曹劲的身影。
在场都是聪明人,尤其是常年行走在各大达官显贵府邸的御医们,他们当即会意,不由暗自惊心曹劲的决定。
他们虽只是御医,但因和宫中及权贵府邸来往密切,自是知道眼前这位至今无子顶着多大的压力,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毫不犹豫地就选择放弃,这放弃的可能就是嫡长子啊!而且还不欲让甄柔知道,看来坊间传闻甄柔得宠是真的了。
不过无论心里多么惊心,到底已习惯这类事了,御医就已然回道:“夫人怀孕才一个月,胎儿尚未形成,此时若滑胎,与妇人月事相差无几,应是能瞒住妇人知晓。”
语音未落,曹劲断然道:“那好,落胎吧。”
第三百九十七章 决定
饶是已猜到曹劲的决定,但真听到曹劲选择让甄柔落胎,众人还是不由为曹劲的冷酷倒吸一口凉气。
时人最重视子嗣,曹劲竟要弃了自己的血脉!?
又不是一定会一尸两命,分明就还有一半的可能母子平安,曹劲却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这么快下决定了!?
一时间,众人不知是该说曹劲冷酷无情,还是感慨曹劲对甄柔情深意重。
毕竟就是将甄柔当作自己全部的姜媪,听到曹劲说落胎,她都几欲翕动干涩的嘴唇,有冲动劝曹劲再考虑一二,脸上更满是对那尚未成型胎儿的浓浓不舍,只是想到甄柔的安危,又见曹劲已经做了决断,非她这等奴婢可以劝说更改,如是心一狠,终是闭上眼睛,对此只听候吩咐。
而姜媪都尚且如此,何况甄柔呢?
闻言,甄柔顾不得身体疲惫乏力,她强撑着半坐起来。
她动作不小,室内又为曹劲的话正是一室沉寂,这种异样的安静将一切细微声响无限放大。侍立一旁的阿丽反应最快,立即发现甄柔醒了,呼道:“世子夫人醒了!”
曹劲霍然转身,目光如电,瞬间看向床榻。
甄柔正好一把扯开绡帐,目光就与曹劲直直撞上。
“夫君,我不会堕胎的!”甄柔双手撑着榻边,没有丝毫闪躲地直望进曹劲深幽的黑眸,态度坚定地道。
听到甄柔表达,知道甄柔已经知道自己怀孕的事实。
望着脸色苍白又一脸坚定之色的甄柔,曹劲没有回应甄柔,他走到床榻边坐下,也不顾及一室的众人,手径直抚上甄柔的脸,黑眸复杂,深不可测,只见诸多情绪交杂其中,半晌,他才将甄柔脸颊的鬓发捋到耳后,低沉的嗓音艰难道:“阿柔,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的。这次……”沉默了一息,黑眸更深邃了,深深地望着甄柔,幽亮的黑眸里是清晰可辨的眷恋,“我不敢冒失去你的风险,我需要你。还有,我们还有满满,她也需要你。”
没有过多的言语劝慰,但一句不敢,却道尽了所有。
亦听得所有人一惊,曹劲这样的身经百战,面对任何危险都临危不乱的人,居然也有不敢的时候,却不敢的是失去甄柔。
甚至唯恐自己不足以劝阻甄柔,还加上满满。
众人都能听出曹劲的在意,甄柔作为当事人,感受更是深刻。
然而,曹劲不知道的是,他越这样,越让她更加割舍不掉这个孩子。
甄柔不再去看曹劲黑眸里的深情,她闭上眼睛,将自己埋进膝盖里。
哪怕经历了匪夷所思的重生,她也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觉得上苍如此会捉弄人。
今天所发生的种种,可谓大喜大悲,无外乎是。
母亲病危,极有可能活不过这个夏天。
她作为人子,哪怕隔了千阻万险,也要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她终于再次怀上了孩子,却不知道是她不该得到上苍的再次眷顾,还是在哪里招了人的暗手,使她的身体竟然不易孕,亦不易保住胎儿。若是强行保住腹中的胎儿,很可能一尸两命。
这种情况下,她的身体受得住去彭城这一路上的颠簸么?还有她一但真遇到最坏的情况,她撒手人寰了,她的满满怎么办?满满可才四岁啊!
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呢?
她该怎么选择呢?
好难,真的好难。
为什么一切都好好的,就突然在一天之内发生这么多事。
甄柔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静静地想一想,再做出决定。
是的,曹劲说的是最为理智,无论对她,还是对满满,都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哪怕腹中的胎儿还未成型,那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分明还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却因为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私选择,就要将它的出生扼杀么?
才一想到这里,甄柔就抗拒的摇头。
她办不到,不尝试一下就放弃,她真的办不到。
还有一旦小产,曹劲势必不允许她立即上路回彭城,难道让她见不到母亲的最后一面么!?
不仅如此,薛钦临终前的话,她至今都还记忆犹新。
薛钦说,他前世最后一刻,听到曹劲登基为帝,却立侄子曹虎为太子。若曹劲有子,又怎会立自己的侄子为太子呢?
是以,自薛钦自刎而亡这半个月来,她心底深处一直有个隐忧,今生曹劲很可能和前世一样无子。
如今她好不容易再次怀上了,她若为了自己的性命放弃这个孩子,她有一种很深的预感,她和曹劲不会再有孩子了。
心念至此,甄柔混乱的脑海仿佛霍然明朗了一般,她缓缓从双膝间抬起头,眼睛直望进曹劲的黑眸深出,然后逐字逐句肯定道:“夫君,我知道你都是为了好,可我不能这么自私。你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却至今无子,我不能一边阻拦你纳妾生子,一边又为了自己舍下你我的孩子。而且我母亲病危,彭城距洛阳上千里之遥,我一旦小产如何上路?所以,我想好了,孩子我要留下来,并且再等三日后满满四岁生辰宴结束,我就启程去彭城。”
将自己的决定一说完,甄柔知道曹劲必会反对,她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立马用手覆上曹劲的薄唇,继续道:“夫君,你曾许诺过会答应我一件事,我当初带君侯夫人上洛阳求医时曾要用这个许诺交换,但你没有允许。那么,我现在用,我要你答应我,让我留下这个孩子。”
言至此处,甄柔的手依旧不从曹劲的唇上移开,目光却看向跪在一旁的三位御医道:“三日后我要启程前往彭城,这一路山高路远,还望三位大人能随我同去,保我母子平安。最后不论结果如何,我许诺绝不问责诸位及其家人,并将铭记三位的相随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