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甫落,不及甄柔反应,门外已传来“咚咚——”敲门声,张伯的声音响起道:“公子,晚饭已送到。”
“可留少夫人一起同食?”顿了一顿,张伯复又问道。
此言一出,室内一静。
甄柔已经明白过来曹劲的意思,既然做戏,当然要做全套。
甄柔起身告辞道:“夫君,阿柔先回去收拾行装了。”
曹劲颔首。
甄柔却迟疑了起来,想到两人已说开了,她身为妻子,曹劲出门自当为之打点行装,于是在走到门口时又停下道:“府中耳目众多,阿柔不便为夫君打点行装,望夫君见谅。”
曹劲闻言挑眉,颇为意外,却不及人察觉,已是满意点头道:“无妨,现在交由张伯即可。”
语气意味深长。
“以后有你尽妻子之责的时候。”
第一百一十一章 出府
对曹劲最后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甄柔现在无心多想,只当是曹劲的警告。
毕竟像他那样手握大权,在沙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人,多半是不喜欢人忤逆,中意温顺听话的妻子,自己这次先斩后奏的做法,多少是对曹劲权威的挑衅。
如此顺着话应了声,甄柔推门出了书房。
外面天已黑尽了。
甫一踏出,冬夜的寒风便迎面刮来。
前一刻还在温暖如春的室内,下一刻便是寒风凛冽,甄柔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好在阿玉见她久未归,拿了一件斗篷在廊檐下等着,见她一出来,立时为她披上,提着行灯接她回去。
回去少不得要受姜媪和阿玉询问,甄柔直接将明日上午要随曹劲去接曹昕的话一说,姜媪二人都是喜不自禁,直道曹劲心里还是看重她这个妻子。
甄柔只是听而不语,将二人的欢喜看在眼里,却并未把事情全盘托出,毕竟她们人还在侯府里,越少人知道越好,只让她们多备一些衣物财帛即可。
这一天晚上,甄柔所居的后院一派喜庆的氛围。
这也是她入住以来,身边人最为高兴地一回。
经过曹郑不认同她这个儿媳,到曹劲为之半个月的冷落,如今眼看甄柔与曹劲的关系又有起色,众侍女如何不开心?
便是一分的喜色,因为这些日子一连串的事来,也成了十分的欢喜。
甄柔也感念留下的侍女和仆妇,吩咐下去整治一顿好酒好菜,让大家欢闹一下,若有食材不足够的,可拿了财帛去公中大厨房换取。
有道是:人心都是肉长。
即便这个时候人被分为三六九等,但在她们选择于甄柔微末之时留下后,得知甄柔能记住并感念她们的好,心里多少还是会生出一些满足与安慰。
待饭毕,又人人领了和已离开那些人一样的财帛,也不知是谁带了头,阿玉便禀她们要来谢恩。
甄柔在厅堂主位上受了她们的礼,看着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众仆妇侍女,心中涌出一片感怀。
她需要攀附曹劲生存。
堂下众人何尝又不是攀附着她生存呢?
她们将未来托付于她,她亦不能辜负她们这份信任。
甄柔想了想,和颜悦色道:“你们几乎都是随我从徐州远嫁而来的,既然在我艰难之时,仍留在我身边。乱世之中,我无法许诺其他,但只要有我在一日,定不会让你们受薄待便是了。”
闻言,众人神色一凛,再次叩拜谢恩。
如此一番,等待众人散去,她沐浴洁身睡下,已是深夜时分了。
阿玉移灯下帘后,垫着脚尖,悄步退下。
床帐里一片漆黑。
甄柔睡在枕上呆想。
那已经离去的十六名仆妇和侍女,应该将这半个月来的事情传出去了。而今夜去公中取食材,想必也已露了风声。
如是,本该新婚燕尔,却少见的失宠,甚至连陪嫁之人都留不住。又一夕挽回,便沉不住气的欢庆。
那么,众人是该觉得她胸无城府?还是无用的草包呢?
这些都不重要。
更重要的是稍有起色,便彻底沦为弃妇,何近应该更相信她不是曹劲所看重的妻子吧?
想着这些,甄柔沉沉地睡了。
许是因为救甄姚出长安的事情终于有了一些眉目,这一夜睡得非常好,不再像这半个月来,不是翻来覆去焦虑难受的睡不着,便是夜里惊醒,一会儿梦见甄姚痛失孩子的悲伤,一会儿梦见甄姚被逼为妾的羞辱。
如此,一夜无梦到天亮。
正如外祖母下邳太后的医工常说:“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睡补。”
这黑甜的一觉睡下来,第二天醒来时只觉格外神清气爽。
不过,这个早上,却是极其忙碌的。
囫囵了一个早饭过后,姜媪就出了院子,从留在院外的那些陪嫁仆妇、侍女中挑选几个补差事。阿玉则随甄柔收拾行装,检查可有物什遗漏了。
一时收拾妥当,天色正好大亮,还难得出了太阳。
阳光亮亮昭昭洒下来,照着庭院地上的青砖,那青砖经过昨日积雪扫过,本就光可鉴人,冬日暖阳又一照,便泛起一层乌黑锃亮的光来。
甄柔走到庭院中,轻轻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还是冬日才有的料峭冷气,有些清冷的意味,但也许是心情不错,只觉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正惬意地喟叹着,只听一道惊喜的声音唤道:“阿柔!”
甄柔闻声睁眼,回身看去——只见郑玲珑带着她的侍女阿致,正从沟通前后院的门廊那里走过来。
“长嫂,你来了。”甄柔笑吟吟地迎上去。
阿致在郑玲珑身后给甄柔见礼。
郑玲珑则是一把拉住甄柔的手,上上下下将甄柔看了一遍,见甄柔气色确实不错,这才似松了一口气般,抚着胸口道:“这半月来,你可吓坏我了。昨日府里传遍了,说你将一大半下人打发了出来,其中不少是你的陪嫁侍女,我实在放心不下,才过来找你。”
看来这信都侯府真是一个没有任何秘密的地方。
才打发了一半有二心的人出去,几乎同时就传开了。
甄柔纤密的眼睫轻轻垂下,面露羞赧之色,小声道:“让长嫂担心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和夫君……”
一语未完,只“夫君”二字刚出口,甄柔羞涩一笑,就没再说话。
暖阳昭昭,少女笑容含羞带怯,显然是一副为情而喜之态。
郑玲珑略怔,旋即脸上盈满笑意,问道:“可是与仲策和好了?”
甄柔惊讶抬头,“长嫂你怎么知道?”
郑玲珑嗔怪了一眼,拉着甄柔小声道:“这半月来,你虽足不出户,但架不住每日还有人进出,多少有些风吹草动。再说我来了好几次,虽未见到你人,但还是看出异常,好像是仲策搬去书房了?”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低了下来。
甄柔却仿佛猝不及防,脸色微微一白,然后强撑辩道:“也就拌了几句嘴罢了!这不,夫君要带我去接四公子呢!”
只在这时,张伯过来揖礼道:“少夫人,车到院外了,公子也在外等您!”
甄柔脸上顿时笑逐颜开,向郑玲珑歉意道:“长嫂,我先走了,以免夫君久候,等回来再与你赔罪!”
说罢,赶紧带人上车。
如此,甄柔就在郑玲珑的眼底下,也在一众侯府人的目光下,一脸喜色的随曹劲出了府,去城外的北山庄园接曹昕。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戏言
已经农历十二月了,此时年关已近。
信都是曹家政权的大本营,这里的百姓生活富饶安定。
趁着这两日没下雪,又难得出了太阳,人们都忙着准备年节食品。
集市里格外热闹。
十字大街布局的集市上,猪头、鱼虾、稻饼以及各类果品不一而足,应有尽有,办年货的人穿行其中,熙熙攘攘,弥漫着浓厚的生活气息。
不知可是从小就生活在深宅大院,差异感使然,甄柔很喜欢街市上的景象,她认为这种生活看上去更真实。
应该是心头大石有些着地的迹象了,又一个半月都待在方砖百步的院落里,乍一出来,只觉连空气都要新鲜一些。
既然曹劲说过,她派去送信的人,一出侯府就被人盯住了。
那他们一大队人马,还有曹劲这么醒目的一个目标在车后骑马,指不定早被四路八方的人知道了行踪。
索性也不压抑自己的心性,甄柔一路都开着窗,兴致颇浓地四望。
她发现北地的民风似乎更为大胆,不时可见贵族女郎乘坐在四面大敞的轺车上,也不用圆扇遮面,就大喇喇地任贩夫走卒打量,看见身份匹配又和眼缘的公子们,直接笑吟吟地看过去。许是知道曹劲的身份,又或各地审美不同,她发现一路上向曹劲看过去的女郎颇多,不像他们徐州,女郎们更倾慕她兄长甄明廷一类温文尔雅的俊俏公子。
对了!
曹劲的异母兄弟曹勋,倒是面如傅粉,通身儒雅气派,很契合他们徐州女郎的眼缘。
甄柔一边好奇的四望,一边放松的发散想着。
却听坐在一旁的姜媪呢喃自语道:“三公子似乎甚为不悦有女郎看他。”
甄柔一听,不由微微探出车窗,往车后看过去。
只见曹劲一身玄色大氅,高坐一匹通体墨黑的健马之上——身姿挺拔,面容刚硬,浑身充满了成年男子壮硕的气息,只是眉头一直拎着,薄唇也紧抿如刃,一副极其冷硬不悦的样子。
见曹劲虽是如此,但她心中却隐约掠过一抹了悟,时值天下打扰,女子生存尤难,曹劲这样孔武有力的男子,多少能给女子一种安全感,又生得五官英挺,哪怕不是兄长那类俊俏公子,也当有女子看重吧……?
一个念头还未转完,冷不防对上曹劲的目光。
四目相对,曹劲目光一冷。
甄柔却是一怔,旋即向曹劲一笑,目光自然地移开。
不让自己的目光再往后多看一眼,难得今日天气好,又能出外面看看,他曹劲被一路上的女郎看得不悦,可这也与她无关,她才不要当了受气包。
这便又好心情地打量着这座因曹家而闻名大汉十三州的信都城。
然,曹劲见甄柔朝自己一笑后,又兴致勃勃地四看,丝毫未见路人望向她的目光,不由眉头又是一紧。
过了一会儿,甄柔却是难得将目光收回来了,见姜媪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关切道:“姜媪,你怎么了?”
姜媪看车上只坐了她和甄柔,云英未嫁的阿玉在后面的车上,没有话不可说,遂犹豫了一下,便附耳悄声道:“有女郎倾慕,又条件不差,身为男子即便不喜欢,也不会厌烦。可婢看三公子这一路来,虽有不少女郎看他,但三公子一直目不斜视,甚至还有些厌烦,这不是奇怪么?”
甄柔凝眉,曹劲在这一点确实有几分奇怪。
曹劲早过了弱冠之年,在豪强世族子弟中,这个年纪即使未婚,也当有姬妾婢女服侍。
可是她进侯府也有一个多月了,却不见任何姬妾之流,就连院中服侍的女仆,也是三十上下的粗使仆妇。
对于这些她是纳罕过,不过既然自己现在是曹劲之妻,自然希望曹劲不近女色,从过去到将来也只有她一个女人,这便将纳罕揭过去了。
反正这对于她有益,那就没必要多想了。
但此时听得姜媪说起此事,以为她有发现,便示意姜媪继续说下去。
姜媪再进言道:“娘子,您别怪婢多心,委实太过奇怪。三公子似乎不大喜欢女子,而且与您成婚也有两个多月了,当初他说回侯府圆房,结果回了侯府又说即将出征,不宜女色。这一再推脱,婢恐三公子身体有恙。”
“姜媪,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个?”
没想到姜媪再次旧事重提,甄柔委实哭笑不得。
不过想到回侯府后,先是曹劲受伤不宜行房,后来却是她因为甄姚的事,让曹劲暂与她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不想却让姜媪有如此误会,只是真相却不适宜在这时和姜媪说。
于是,只见甄柔挽上姜媪的胳膊,岔开话题道:“好了,姜媪,我和三公子在一起而眠多日,我岂会不知他如何。与其担心这些,不如多看一下信都城,如今可不比在彭城,想出来逛市,就能出来了。”说时就拉着姜媪,往车外一处看去。
姜媪见甄柔避而不谈,心中不由着急。
同榻而眠,哪怕有些亲昵之举,可到底不是真正同房,有些事根本无法说清楚。
有心给甄柔再言,但见甄柔难得一扫这半月来的愁绪,心情不错,只好又忍了下去。
如此,主仆二人另外说说笑笑,沿路迎着车窗外的暖阳,看信都城民情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