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肃凝眉,撑膝道:“你什么意思?”
五城兵马司归他一人总揽,虽说不见得算是“自立为王”,但京师各家都知他与杨际关系进一步恶劣,投到他手下为官至少就避不了嫌,更莫说他凌家这样敏感的身份——
他如今却把凌述送到他这里当差,难不成还真不打算避这个嫌么?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凌渊道。
杨肃眯眼。
凌渊放了茶,缓声道:“因为妹子没眼光,找的男人不太有排面,作为娘家人,不能不帮她撑撑腰。”
杨肃定望了他三息,随后道:“你这——‘娘家人’?什么意思?”
凌渊嘴角抽出冷笑,没有解释。
杨肃保持前倾的姿势凝望他半晌,随后也禁不住笑了:“‘表哥’真不愧为大丈夫!”
凌渊睨他:“少卖乖,我可不是为了你。”
凌家栽培她十年,什么都教好了,就是没教出个好眼光来。到如今他都不知道她看中面前这家伙什么?
虽是王爷,却白手起家,要权没权,要势没势,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他——
如果不是遇见他,她完全可以不必这么辛苦。
然而,那又如何?她能为了杨肃拼命,而为了凌家,她又能把杨肃给抛了——终究也值了,他觉得。
第253章 很快要有姐夫了
“日后朝廷上你不必担心,凌家自会与你共进退。”凌渊接了他的茶。“至于对铃铛,狠话我就不说了,你自己心里也明白。
“我们凌家统共就这么个姑娘,如今还不能回府,大家都盼着能有个好结果。”
杨肃起身下地,躬身行了个大礼。“表哥肯将铃铛托付给我,我自当竭尽全力,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凌渊捉着杯,又轻哂:“你是得好自为之,你和她眼下也算是才刚在朝廷站住脚跟,我看这当口她未必会有心思议婚。
“还有,擂台当日,几乎都是朝上权贵在看着,京师像她这样的姑娘可不多,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瞄着她。能不能娶回家,还得看你本事。”
说到这里他又睨过来:“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听说徐澜也进京了,人就在京师六大卫里头。”
“是么?”杨肃顿了下,直身道,“都是好朋友,那回头得把他请过来喝两杯叙叙旧啊。”
凌渊冷笑。
尝了口这贡品毛尖,茶是香的,喝着却又有点涩涩的。
过去四年里他积压了太多心情想对她释放,然而终究他不是那个对的人。
早就对这个结果有数了,不过是这次的事情成了推动他直面现实的推手。
也许她从来就不是他的,自她第一次踏进凌家大门,他回过头去瞪她的那一眼起似乎就已经注定。
“要不咱俩先喝点吧?”杨肃忽然说,“上我府里。”
凌渊瞅了眼他,没拒绝。
……
凌渊夜里回府,把安排凌述去五城兵马司的事宣布了。
凌述差点哭出来:“就算我戳了你心窝子,你也不能这么跟我过不去呀!
“那五城营的人都是混混,我堂堂侯爷三爷怎么能去当混混头子,还是个副的!
“我就不能去腾骧卫给铃铛跑腿么?这晋王哪里跑来的野猪,我还得听他使唤?”
凌渊没理他,自顾接着醒酒汤道:“你不但要去,还得好好当差,从今以后,凌家跟晋王府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晋王败了,咱们凌家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也就是说,以后衙门里不管什么情况,你都得站在于晋王的角度行事。”
说起来他到如今还不知道长缨究竟为什么说回京师是为了凌家,上次是心里纠结着没顾得上深究,看来是该再去找找她了。
凌述瞧着他真不像是失落难过,便就那哭丧着的脸给收了,道:“这么说来我就快有个姐夫了?”
“别没个轻重。”凌颂道:“父亲的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咱们不宜对外太高调,自己有数就行了。”
说完他又转向凌渊:“让晋王取代杨际的确是于未来最好的做法。但大哥有没有想过,当咱们成了晋王的强势后援,皇上对铃铛与晋王的婚事又会怎么看?”
皇帝如此痛恨杨际,是因为接连两代皇权皆被外戚压制,杨际跟顾家是分不开的,要除顾家,那自然是不该怜惜杨际。
而他之所以偏爱杨肃,自杨肃少时起就遣人悉心教养,也许正是因为他母族无人,凭自己本事继位,将来也不怕受制。
杨肃现处于这种情况,铃铛还舍身替他筹谋,作为她的家人,自然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凌渊纠结到如今这地步才拿出态度,于他们而言,其实已觉得是极限。
但凌家终究树大根深,他们有了站队方向,难免又触了皇帝的忌讳,难不成他还能忌惮着长子的外戚,对别的儿子的外戚就睁只眼闭着眼不成?
凌渊举着的汤碗停在嘴边,道:“如今这不是最值得忧虑的。我们只需要知道,铃铛要他当皇帝,而他,目前看起来也确实比杨际更适合储君之位就够了。”
凌家与顾家不同,顾家的野心在于把控朝堂,而凌家没那个野心。
杨肃那家伙心眼儿是不大,但长缨自己是个极有主见的。
再者他一个能为着个女人当着面官面急得团团转的皇子,又能在他这个情敌转成的“大舅哥”面前能屈能伸的亲王,应该也不至于在君臣纲常上过份钻牛角尖,毕竟,他都那么不要脸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谁也不能保证他绝对不会出夭蛾子。
但哪怕做为臣子,冲着杨际对凌家起的那些心思,合力把杨际赶下台,这也是他们目前该选的路。
……
长缨已经能坐起来,早上刚洗漱完,杨肃就来了。
先是接了粥碗喂她吃完粥,又把方便拿取的点心送到她面前,然后才坐下把凌渊来找过他的事情说了:“我叫他表哥,他没反对。”他声音里透着点美滋滋。
长缨愣了下。当初她套过凌渊的口风,他可是态度坚决得很,这次不但是跟杨肃达成了共识,且还直接把凌述打发去了杨肃手底下?还还还,默认当了“表哥”?
她夹着块春卷怔怔望着杨肃,不知道该给出什么表情合适。
杨肃拿帕子给她拭唇,柔声道:“长缨,你是我的福星。”
长缨收回目光,放下筷子。
杨肃又道:“凌渊能这么想,我真是很高兴。比任何人做出这决定我都高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长缨望着他。
杨肃握住她手,说道:“说实话,这次的事情让我很后怕,原先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坚定,便没有谁能够阻挡我们在一起。
“可事实证明我低估了这条路上的艰难,我不能保证凭我一人之力,能够完美解决所有压力。
“凌家能做你的后盾,能够替你撑腰,你将来就有了自己的保障。有强大的凌家护着你,便不敢再有人轻易冲你下手,于我而言,也是安慰。”
这次的事情,如果长缨身后有凌家,杨际是不敢如此嚣张的。
他杨肃也不是无欲无求,他也必须爬到至高位置才能够给她最好的余生,实现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
可是前进的路上谁知道还藏着多少凶险?
不说别的,只说眼下他的婚事还并没有提上议程,他并不知道随着他的势力扩大,在这方面会否增添无尽的烦恼。
他意志固然坚定,长缨的风采也固然少有人能及,可无论如何,有凌家撑着她,她的地位岂非更加稳固么?
长缨手指蜷了蜷,她望着被褥上的绣纹:“你不怕将来外戚干政?”
“也怕。”杨肃道,“但我想来想去,也只能够把外戚的强大,当成鞭策我前进的动力。倘若是凌家这样的人家,我巴不得多出几个有才干的子弟。我这个要朝那条路上的人,总不能输给他们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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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死过一遍的人
长缨望着被褥,没有接话。
不管杨肃是担心着他和她的将来,还是担心着之后的朝局,这些事情她都想过。
但她想的最多的还是凌家目前潜伏的危机,凌渊这决定没有问题,让人松了口气。
只要对付凌家的人不是杨肃,那么凌家成为杨肃的助力是顶好的一条路。
原先最坏的打算是凌渊依旧不从,她只好一个人扛起这责任,但他如今有了决定,她瞬间也感觉到轻松了很多。
多个人携手并行,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多了不少底气和勇气。众志成城,又有什么是不敢跨过去的呢?
紫缃进来:“王爷用过早膳不曾?”
杨肃起身说不必麻烦。
他赶早过来,但也不好意思动用长缨的人给他准备早饭。
……
因着不必早朝,凌渊等到凌夫人起身,陪她吃了早饭,顺道把凌述送去五城兵马司的事说了。
凌夫人停下筷子:“那你怎么办?”
凌渊神色如常:“自然是做好我该做的事情。”
凌夫人沉默了会儿,也没再往下问。她道:“他们艰难,你当哥哥的,帮帮是对的。”
原先她与丈夫虽然也想过留着铃铛做儿媳妇,但无奈她没那个意思,凌渊自己又没个好脸色给人,她也就撂开了。
后来他去了湖州,传回来的信里透露出的信息才让他们有所察觉,但事到如今,也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
凌渊没能守住她,那便只能安安心心将她当妹子。
凌夫人心里其实也很害怕,怕最后真相大白,的确就是凌晏让长缨做下的那件事,如果真是如此,那凌家就欠长缨甚多。
那四年的颠沛流离,她甚至不知如何才能弥补。但她又只能希望事实如此,因为这样,起码他们还有弥补的可能。
“你们多去桂花胡同走动走动,我就不去了。”她说道。
在真相未明之前,她如今已说不清楚究竟是丈夫的生死之仇于她重要,还是自己养大的闺女来得重要。
但她知道,如果当初死的是长缨,而那种情况下害死她的那个人是凌晏,她一定也不会原谅凌晏。发生这种事情,最为纠结的人是她,她是尚不知该如何毫无负担地与长缨唠磕说家常。
凌渊出了后宅,便直接去了沈家。
长缨挪到了窗下炕上,丫鬟们给铺了厚厚的褥子,身上穿起了月白小袄,简单绾着个髻,勾头翻书的时候,朝阳正自窗口照进来,将她耳鬓的绒发都照得清晰而光亮。
时光仿佛没流逝,依稀还是原先坐在町兰苑炕上养病的样子。
凌渊将趴在床尾打呼噜的白猫抱起在膝上,道:“他来过了吧?”
长缨抿唇:“昨晚喝了多少?”
“也就十斤八斤吧。”
“他酒量不好,大哥别欺负他。”长缨笑着道。
凌渊因着这声“大哥”,心里已然翻江倒海。
从前从来没当面叫过他哥哥,如今不过是成全了他俩,便叫得如此顺口了。
……罢了。
他道:“我来是想问问你,你之前说为凌家回京,又特地叮嘱颂哥儿他们小心行事,是不是收到了什么风声?”
事关凌家,眼下凌渊又跟杨肃达成了共识,长缨纵是口风再紧,也不好再死死相瞒。
她斟酌了片刻,看了眼他:“你想听实话?”
“那当然。”
长缨攥起双手:“我的确是收到消息,凌家未来很快会有一场灭顶之灾。”
“喵呜!”
屋里陡然传来声猫叫,被挪到凌渊膝上的猫崽儿被他手掌压得扯破喉咙发出了惨叫,它随后跳下地,一溜烟跑了。
凌渊目光与长缨的同时在猫身上收回,然后定在她脸上:“你再说一遍?”
长缨望着他:“我说,我选择跟你一起回京去找杨肃,是因为我提前知道凌家将被人以谋逆大罪整得满门抄斩。”
凌渊屏息半晌,道:“你在开什么玩笑?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整凌家?这当口上,皇上又怎么会答应?”
“但事实就是如此。”长缨道,“至今我不知道对付凌家的人是谁,但我努力晋职,我想投靠杨肃,的确是想把他扶上去之后来护住凌家。”
她知道这种事情很难让人相信,就好像现在她忽然听说有人要灭冯家傅家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征兆的事情,让人如何相信?
凌渊直身坐着,仿佛已忘了回话。
“侯爷喝茶。”
紫缃沏茶进来,很快也发现了屋里的不寻常,看了看他们,又退了出去。
“这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凌渊问。
长缨沉吟了一会儿:“我现在也没办法跟你解释,总之你只要知道绝对可信就行了。”
凌渊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第一反应是觉得这件事十分荒谬,但又潜意识相信她绝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
联想起凌晏也死得蹊跷,那么,难道是真的有人要对付凌家?
凌渊两手扶膝望着地下,沉吟了半晌,抻抻身子道:“我先回府想想,改天再找你说话。”
长缨点点头。
紫缃目送他出门之后回到房里,说道:“侯爷回府了,但是脸色很不好。姑娘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长缨道:“日后再跟你说。”
这种事情目前不好知道的人太多,然而事实上她也仅只是把凌家的危机跟他说了而已,还没来得及讲到包括霍家在内的别的事情。
当然这的确是有些不可思议,他会震惊兼疑惑是意料之中的,但是她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合理作出解释让他信服,所以又终归难免。
……
杨肃连日忙于公务,这日让典史胡笠带着原先掌管着的漕运司的卷宗去找凌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