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肃起身走到长缨面前:“你说四年前那次五爷没有露过面,而捉住你的人却像是认识你的,而昨夜里那人又隐藏形迹,没有说出半个字,让你完全无法查到他是谁,对不对?”
长缨愕然。
“你怀疑贻芳?”凌渊不敢置信。“他与我乃是打小相识的,凌傅两家的交情更是积累了几代,他怎么可能会伤害铃铛?!”
“如果他是五皇子,那就一切都有理由了!”杨肃沉声道,“他做到滴水不漏,连一个字都未往外吐露,因为他与长缨太熟,熟到他只要一张嘴,长缨就有认出他的可能!
“而他昨夜里最早出现的时候是我从了御华林返回五城衙门之后,他说他出城去了,没赶上,而他回来之后不久,长缨就回来了!
“他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打听长缨知不知道抓她的是谁?!
“而最关键的一点是,我手上的那枚玉佩,既然长缨并不记得是他送的,那么也就是说,它出现的最早的时间很可能就是当年那场打斗中!
“什么情况下,堂堂广威侯世子的玉佩,会出现在那样的场合里?!”
屋里不知何处飘起一股冷气,将所有人都包裹了起来。
第353章 疑心生了根
长缨望着杨肃,寒意自脚底一路升上来,但也使她神思格外敏锐起来:“我要是记得没错,你曾经服过三年役的卫所,也正是广威侯府手上掌着的东宁卫!”
“所以他从军多年,身份才会被保密得这样好?”凌渊声音也透着凛然了。但他又看向杨肃:“你该不会是因为那块玉耿耿于怀,疑心生暗鬼?”
“可是王爷怀疑的有道理!”荣胤道,“既然玉来历不明,那就必须怀疑!——都别磨蹭了,我们各自都抽几个人去查查傅容昨夜去向!
“——陈伶!”
门外看守的护卫立时跨入。
凌渊见状,也迅速唤了郭蛟进来。
这边厢东阳伯也有安排。
杨肃没带人来,使不上力气,已然进入坐立不安阶段,顺着帘栊来来回回的走。
长缨眼望着郭蛟他们一个个受命离去,浑身血液也有些沸腾。
她之前粗略地猜测过“五皇子”,她在京师认识的权贵子弟不在少数,需要在她面前掩饰声音的也有很多,可是在这之前她是真的还没想过傅容会有嫌疑。
他一直以来总像是游离在纷争之外,何时何地都似个只愿缱绻在风花雪月里的贵公子,如果不是杨肃提到那块玉,谁会想到他身上的诸多疑点?
“姑娘,饭菜已准备好了,是先传饭还是?”
外头叩门的紫缃打断了屋里的紧张气氛。
杨肃在帘栊下停步,想起大伙忙了整晚,到眼下都未曾休息,遂道:“眼下也只是等待,先用饭,边吃边等。”
凌渊他们给郭蛟等人的时间是半个时辰。
一顿饭过去,出去的人就陆续回来了!
“属下等分批去四面城门打听过,城门口有人看见傅世子出城。但是据傅府外街的铺子掌柜交代,傅世子是昨日晌午出的府,直到今早才回府。
“他回府的时间与咱们分别的时间对得上,而他回府的衣裳也是他昨日出府的那一身。
“另外属下又随意挑了另一家铺子打听,对方说,傅世子昨日出门前还在铺子里买过点心,后来傅家二爷来了,兄弟俩一道离开的。
“傅家二爷也是昨天半夜归的府,城门口也有人看见他们回来,时间能对上!”
这就是说,傅容昨夜里有不在城里的证明?!
结果出人意料,屋里又开始沉默。
长缨不知是疑心生了根还是如何,她总觉得即便是傅容有出城的证明,之前的那所有疑点也仿佛长在他身上了。
“证据也可以作假,何况以五皇子的身份,买通几个假证人都不是难事!”
东阳伯说道:“傅容这里我确实没听说过他的身世传闻,但既然起了疑心,就不能放松。
“从现在开始,惜之依旧去查别的子弟,而我们则进一步寻找傅容证据,都分头行动,以不打草惊蛇为前提!”
杨肃点头:“王府里我还没来得及肃清,我身边如今抽不出人手,先劳烦几位行事。”
“那是自然!王府这边必须要保证不露出任何破绽,否则一道旨意下来,我们就只有下下策可走了。”
下下策便是起兵,如果能不动兵,谁愿意这么做?
杨肃还得回衙门去见谢蓬。
走出沈家大门时,他停步跟东阳伯二人拱手作起了揖:“此番多亏大将军与伯爷筹谋相助,方使得长缨平安归来。
“我与长缨已有婚约,她几次三番险些命丧于凶徒之手,这个公道我定然得替她讨回来。
“二位献谋献策,一力相助小王安定宫闱,还请放心,自今日起,小王也定当与所有忠臣良士共谋进退。”
东阳伯与荣胤同还了礼,道:“王爷不必客气,你是昭告过天地的皇室血脉,太子失德,皇位则有德者居之,你我大家如今都已然骑虎难下,只能埋头往前。
“王爷素来胸怀仁慈,我等也要奉劝王爷一句,先尽忠再尽孝,总之你这个储位,我们拥定了!”
杨肃再道:“皇位和储位于我而言都是其次,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忠臣良将蒙冤地下,让仍在兢兢业业为朝廷尽忠的臣子对朝廷心灰,大宁的社稷安宁,还是要靠大家一道维护。”
东阳伯与荣胤互视着,点点头:“我等自会随时做好配合王爷的准备!”
两厢就此交过心,相互间再度施礼,先后登马。
凌渊唤住荣胤:“荣叔等等,我与你一道。”
荣胤心知他是为着凌晏的事有话问他,即又勒马等他。
目光刚抬起,余光就见侧门处缓缓走来个人,臂上挎着针线篮子,眼窝下两团青黑。
“走吧!”
凌渊刚巧已经出来。
荣胤收回目光,打马上了街头。
秀秀望见那头也不回的背影拐出视线,不禁定立在屋檐下。
不知几时停在她身后的长缨说道:“刚才怎么不打个招呼?”
秀秀提着篮子,看了眼她,转身走了。
长缨目送她进门,站了下,也快步出门了。
目标锁定傅容,她已经一刻都等不下来。
少擎已经出京,为免敌人起疑,她得尽快去替他捏造个告假的理由,不然这也很容易会引起对方怀疑。
不过有了昨夜这场变故,找个他急怒攻心引发疾病的由头也不算太难。
此去徽州两千里,来往快马奔走也至少得一二十日,多则个把月也能回得来了,也就是说要确定杨肃身世至少得一个月之后——这倒不要紧,只要在这期间保护好霍家人安全便算是收获。
但他们能想到的,皇帝未必想不到,杨肃与谢蓬理清王府事后,还得尽快加快人手前去护行才成,以免对方先对霍家下了手。
她匆匆赶到衙门,先给少擎把假书批了,然后找到程春。
程春耷着头坐在宫墙下石墩上,背影异常消沉。
“还没有刘炳的消息吗?”长缨走过去问。
程春被惊动,站起来,灰黯的眼神像是炭火燃尽后的灰烬:“没有。我觉得已经不会被留下活口了。”
长缨其实也不再抱什么希望,何况刘炳究竟是什么情况下跟五爷吐露的关于他们之间如何联系的秘密,她猜不出来。
“头儿不用歇着么?”程春打起精神来问她。
长缨挪了挪脚步,说道:“傅世子这两日有没有来过我们卫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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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谁受得了这样的背叛?
程春想了下:“没有来过。”
“刘炳什么时候失踪的?”
“属下最后一次看到他,是昨儿早上,我们俩一道吃的早饭。”
长缨凝眸。
刘炳昨儿早上还在,那至少是上晌出事的了,这又与傅容出府的时间对得上。
“头儿。”
正出神,程春又唤她。偌大个憨实的汉子,竟然攥着刀柄红了眼眶:“头儿还会带着属下吗?”
长缨恍然明白他担心的是什么。他和刘炳以及尚在吉山卫的两个,全都是由她提拨上来的,可是被她视为亲信的刘炳却最终替敌人把她骗到了险境,可以说是有负她的苦心。
这个时候她若是疏远他们甚至是舍弃他们,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长缨想了下,说道:“你留在腾骧卫一日,就替我盯好宫里一日吧。”
程春面上秋色渐渐退散,最后蓦地并腿站直,行了个军礼。
长缨点点头。
刘炳或许是背叛了她,但她并不喜欢连座,这大半年的相处也不是假的,她愿意在相对安全的范围内再给他们机会,忠诚这东西也不是天生就有,倘若不能以利益捆绑,就只能靠日积月累。
长缨办理完这些事的当口,杨肃也到达衙门找到谢蓬,关起门来与他密谈了半个时辰之久。
屋里气氛照旧肃穆又沉重,谢蓬望着对面的杨肃,几乎是从他一开始说明情况后就没有出声。
这倒是令杨肃纳闷起来:“你怎么不说话?”
谢蓬望着手里已经冷到几乎冻手的茶,放下来道:“如果你不是皇子,那五皇子是谁?如果你是皇子,那么你的母亲又是谁?”
“我不知道。”杨肃道,“眼下不是挖掘这些的时候,五皇子跟宫里的关系是超乎想象的紧密,相较于宫里对我诸事有保留,那一个于他而言更为亲近。
“——这倒也无可厚非,毕竟那是他养在跟前的,舍不得放不去雨打风吹的。”
杨肃低哂着,眉眼清凉。
倘若他不是皇子,那他就是纯粹的政权工具,若他是皇子,那至少也是皇帝厚此薄彼,不把他当亲儿子看待,这也没有什么可值得庆幸的。
当年如果不是长缨,他已经死在他们手下,而他们反过来又害了长缨,间接又害死了她的姑父,这些事情,没有办法使他还能顾及什么血缘亲情。
就如东阳伯所说,即便他不幸真是皇子,那他也只能选择尽忠而放弃孝道。
“这么说来跟宫里不可能和解了。”谢蓬道,“你不能输,不然就太憋屈了。”
“就是这样,”杨肃起身,“如今朝堂能安定到这模样,有我和长缨大半功劳,就算是不顾我,我也得还长缨一份应得的。”
谢蓬没再说什么。
杨肃粗略划出个防备的范围给他,然后便回王府找到那块玉,并揣在了身上。
王府典史拿着礼部送来的大婚的仪仗册子给他过目,他立在门下翻了翻,倒是挺周到的,只是心里未免空落,长缨再强也是他的妻子,作为丈夫,他是很想给她一个相当体面的身份的,但现在看来,他目前是给不了了。
一旦确定了“五爷”身份,他不会再等待。他要跟他摊牌,也要跟皇帝摊牌。
“就这么着吧。”
他把册子还回去。
……
长缨回了府,凌渊已经过来了,带来了新的消息:“傅容晌午与贞安侯府的二爷见面吃饭。余则与平常无异。
“但我意外查到,他今早进过宫,时间算起来应该是昨夜与我们在街头分道之后!而他出宫之前那段时间,正好是宫里传荣叔进宫的时间!”
长缨浑身血又开始热起来。
傅容进过宫,而且在那段时间里皇帝还传见了荣胤,荣胤既说在皇帝看上去不像是特别急于对付他,那么,难道想要荣胤性命的会是傅容么?
这就不对了,按说害怕秘密泄露的是皇帝才对,为什么皇帝不急,反倒是傅容急?
傅容真的就是五皇子?!
她未及开口,院门外脚步声传来,紫缃唤着“王爷”,是杨肃来了。
“玉带来没有?”凌渊问。
“带了!”杨肃跨门进内,将玉递了给他们俩。
凌渊接过来仔细一辩认,眉头倏然又锁紧了几分:“虽然不能肯定是不是傅容的,但这是傅家的东西绝不会有错了!”
傅家的玉珮落在当年的打斗现场,而傅容身上的疑点又接二连三地暴露,谁还能认为他是清白无辜的?!
二十年的交情,谁能接受得了这样的背叛?
凌渊把玉攥在手里,说道:“若是荣叔和冯伯父那边没有问题,看来我们就可以跟他见个面了。”
长缨已然迫不及待。
如果傅容不是五皇子,他们可以跟他当面澄清,如果他是,那么也该是时候果断抢占先机!
“泛珠,让谭奕去荣冯两家问问情况?”
凌晏的死压了她两世,她实在是需要找到凶手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倘若是傅容,倘若这人就是傅容——
紫缃看着泛珠去了,上前来道:“方才侯爷说傅容跟贞安侯府的公子见面,不知道这贞安侯府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因为自昨夜起就在门外给长缨把风,因此即便长缨什么也没说,她也还是明白了来龙去脉。
真相当然是震惊的,但她能做的也只有替长缨看管好她无暇顾及的这些。
长缨深呼吸,强行冷静地想了想起这贞安侯府,贞安侯贺家与昔年的广淑王府一样,爵位传女不传男,家主都是招赘进来,世女之位也是只立长女。
由于没有侧室,家族很容易人丁不旺,如今贺家也只有一女二子,傅容与侯爷两位子弟有交情,不是稀奇之事。
至于贺家会不会跟傅容一样有什么问题,她仔细想想,其实不太认为有这个可能。
因为朝中虽历来不乏女将,可是昔年广淑王府的没落还是跟杨家的小人之心有或多或少的关系,贞安侯的祖上其实是二代广淑王的近随,后来在战场上立了大功,这才从广淑王身边独立出来,扬名立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