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上之臣——青铜穗
时间:2019-04-05 08:09:29

  “这八成又是湖州知府通风报的讯。这两人沆瀣一气互通有无,也不是一两日了。连夜前来追请头儿,自然是怕夜长梦多,怕咱们在这儿呆久了挖出他什么把柄来!”
  周梁话里颇不以为然,还带着几分懊恼。
  长缨想了下,说道:“来了就来了,正好我们也该进府了。你们先回去。黄绩——”
  “来了来了!”说到这里黄绩已经往怀里揣着什么东西颠颠地跑了回来。
  “少擎你们几个走店堂进去,黄绩跟我仍走后窗上楼。”
  虽说最安全的做法是所有人按原路返回,可毕竟已经天亮,人多目标大,少擎他们仨走店堂虽说也有风险,但终究程啸的目标是她。
  只要没逮着她出去,那么她背地里干了些什么谅他也猜不出来。
  客栈这边杜渐二人已经连喝了好几盏茶。
  先前那姓周的军士横竖说沈将军还在歇息,杨禅觉得真是骗鬼。
  他压低声音说:“营所里将士天没亮就得起来操练,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一个正经将领还能赖到这会儿没起来?
  “我觉着要么是他昨夜里去城里花天酒地了,要么是压根不肯见咱们。”
  杜渐不置可否。不过抬眼瞟了瞟楼上,也觉得这位行事透着几分诡异。
  杨禅已有些坐不住,正打算第三次着人去催请,这时候门外忽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一脸正气,不苟言笑。
  随后则是个与他年纪不相上下的丫鬟,再往后就是个年轻军士,正是先前下楼来见过他们的周梁。
  杨禅见状,连忙起身,冲着冯少擎就拜下来:“拜见沈将军!”
  少擎蓦地怔住,接着两颊泛红,看了眼周梁,然后冲着杨禅低斥起来:“有眼无珠的东西!你们来请将军,却连将军什么模样都没弄清楚么?!”
  说完他拂袖上了楼梯,大步走了。
  杨禅被骂得一头雾水,只觉他走在周梁前面,又生得这么细皮嫩肉地,他不是“沈将军”谁是?
  他看向杜渐。
  杜渐环臂轻笑:“此人一看就是才出茅庐未久,哪里会有那番悄声潜伏调查官员把柄的城府?这回是你莽撞了。”
  别的不说,这姓沈的潜伏在此究竟是不是为抓程啸的把柄也先不提,总之他能够有这番心思,并且还能令得湖州知府连夜送信过来的,八成也不会是什么好打发的角色。
  这少年被人冒认了都能红个脸,能有什么城府和经验?
  杨禅叹气。
  刚抬头,就见楼上房门响起,周梁又出来了,凭栏跟他们招了招手。
  他立时便挺了挺腰,拂拂衣袖踏上楼去。
  房间是三间打通后又设了门的大房,屋里除去周梁之外并没有人在,倒是里间传来几声响动。
  杨禅这次则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先大声唱了号再说:“小的杨禅拜见将军。我等特奉程大人之命前来恭请将军移驾知州府下榻!”
  稍顷,帘子就被一只涂着蔻丹的手给撩开了,紧接着先前跟少年进来的那丫鬟就站了出来。
  两手勾着的帘子后,又走出个人来,一面拿帕子擦着湿漉漉的双手一面走到屋中央:“怎么大清早的就过来了?”
  杜渐目光落到这声音的主人身上,倏地就没法动了。
  长缨交了帕子给紫缃,顺眼抬头,看到了扶剑站着的杜渐,微讷之后坐下来,唇角也透着玩味。
  “这位是?”她单手支头,斜睨眼。
  杨禅见到面前这位竟然就是沈将军,想起先前他才猜测过她因为喝花酒而耽误了晨起,脸上当即觉得有些火辣辣。
  此刻见她问话,连忙瞅了眼杜渐,并递了个眼色过去。
  见杜渐没反应,又只好硬着头皮替他回道:“回将军的话,这是杜渐。他昨夜里轮值,还没歇息的,反应慢了些,您请恕罪。”
  被程啸催着过来迎请的沈将军居然是个女的,这点他确实也很意外,可眼下人家都问起话来了,他杜渐居然还在那里发愣,不想混了吗?!
  杜渐收回思绪,再看着面前的沈长缨,缓吸了一口气问:“你姓沈?”
  杨禅脸色陡变,腰一梗,恨不能直接跳起来捂住他嘴巴!
  紫缃他们也都吃了一惊,没想到程啸身边一个小小护卫居然如此无礼……
  包括长缨都愣了有那么一下,接而才笑道:“不然呢?”
  杜渐凝眉略想,扯了扯唇角,到此时方俯身施了个礼。
  沈将军是个女人他完全能够接受。
  大宁建国之前经历了长达三朝的动乱,太祖原是镖头出身,天下大乱时趁势而为揭竿起义。
  太祖的两个师姐也是一身的武艺,为了相助师弟大业而下山从武,战时大师姐牺牲,定国后二师姐被封广淑王,这便是宁朝第一代的女王公。
  经过百余年的更替,广淑王嫡支最后的继承人人已经于二十年前夭折于襁褓。
  后来这几十年朝中又陆续出了几位巾帼名将,包括如今仍然在位的贞安侯。
  有这先例,到如今军门与六扇门内皆有女子当差,就算是就近的南康卫,听说也有三四位女将领。
  虽然为数仍然不多,但却已不算什么稀罕事。
  他未能接受的是另外一宗。
  屋里气氛开始变得微妙,紫缃和少擎他们投过来的目光已经很毒了。
  沈长缨也没看懂这个人什么意思,扫了他几眼,见他气定神闲的,依旧不见唯唯诺诺。
  仿佛刚才那一问就真的只是好奇一问,先前在酒馆里的搭讪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路人问候。
  凭这,要拿捏他的话当真也是轻而易举了!
  不过她却不打算在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身上浪费心思。
  “既然程大人如此盛情,周梁就跟这位杨护卫对对印信,完了我们就出发。”
  说完她站起来。
 
 
第004章 他惹了谁?
  两刻钟后到达长兴州府衙,程啸早领着同知等人迎出大门来了。
  听说来的这位居然是个女将,程啸也给出了几分意外,毕竟知府给他的信上并没有说。
  等见到真人,他心下又不免暗暗吃惊。
  瞧她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模样虽然透着英气,但总得来说更像个举止大方的闺秀,却没想到已做到从五品的副千总——
  南康卫里也有几位女将军他知道,但都是靠家世进来的,面前这位也不知道是靠的祖荫,还是真有这份能耐?
  倘若是靠祖荫,也不知道是出自哪座权贵府上?
  程啸面上笑微微,心里算盘免不了要打上几轮。
  长缨对老狐狸的心思自然也不会去点破。
  坦白说她这次到长兴来,是主动跟南康卫指挥使谭绍请缨的。
  根据前世阅历,再过三个月,卫所里将会有次晋职的机会,如果顺利的话,她这次能从副千总再往上升一级。
  但能够侯选的前提是她必须享有足够的资格。
  眼下朝中虽小的纷争不断,大的战争却没有。
  武将想要晋职,没有沙场操戈的机会,而只能凭借各种小范围平乱攒下的功绩为自己增加优势。
  今早他们在庙会上盯住的那伙人,是蓄谋已久的匪徒,而他们此次目标就是程啸。
  早在三个月前她就在收集这次事件的所有信息,不光是锁定了凶手,而且还一路筹谋到了如今。
  再确切地说,匪徒起事的时间是在明夜子时。
  明日城里除去持续的庙会还会举办花会,男女老少将盛装出行,人们将会因为这场盛会而疲惫早息。
  子夜时刻正是月黑风高杀人的好时机,加之近来阴雨,连长缨都替他们想不出来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时机选择。
  她清楚记得前世里看到湖州府归档的卷宗上记载,这次劫杀程啸的匪徒至少有二十人之众。
  整个屠杀时间自第一声惨叫声传出来算起来,到最后火光骤起且人声渐了之时,总共也不过半个时辰,可见对方手段之利落。
  程啸一家四口,外加同知夫妇在内,以及部分下人,一共十八具尸体。
  当夜的惨象震惊了整个长兴州乃至湖州,由于太过触目惊心,翌年新的知州上任之后,甚至将州府重建在了离原址遥遥相对的城南。
  事隔多年,长缨也仍记得当初在阅览这些记录的时候胸口紧绷得像根拉紧的弦。
  “我已经着人备了桌小宴,将军且稍事歇息,回头我再来请将军入席。”
  府里安排的是座别致小院,叫畅云轩,程啸安排人上了茶点后便笑眯眯说道。
  长缨笑道:“程大人何必破费?”
  “应该的应该的!”
  程啸打了个哈哈,出去了。
  长缨深深望着他走出院门,而后唤来了其余人:“左右不过两日,都放机灵些。就照之前说的,没事把这府里格局摸摸,府里走动的人也摸摸底,干好了这票咱们心里才能有底!”
  当初的记载写的虽未详细到全部还原的地步,而且就像是过去的几次行动一样,就算是记载的很详细,也事隔多年,有些细节她多少已经忘记。
  眼下除去掌控着大概脉络,余下的细节还得仔细推敲琢磨,不过好在她筹备之初,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眼下待办的事情也并不多了。
  按理说这次她同样有无比的信心,但想要在晋职之时十拿九稳她就得取得尽善尽美的结果。
  除去救下所有人的性命,她还得拿住匪徒才以凸显功绩,否则顶多只能受个口头嘉奖。
  吃力还不讨好,回头还不得让卫所里平日看她不顺眼的家伙给笑话死?
  “话说回来,这些人杀这狗官究竟是为什么?”
  冯少擎拿点心的时候也给她拿了一块,边坐边递给她。
  她接了点心,吃了两口,才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前世里长兴知州府一府被屠的真相成为了永远的疑案,反倒是户部侍郎陈廷琛的死,后来还传出了些许端倪。
  只不过因为程啸官职低,又因为程啸之前已经遭遇过一次被劫,且身后又查出了贪墨的事实,于是好些人将之定性为了匪徒为劫财而下的毒手,影响也就远不如陈廷琛之死来得重大罢了。
  对于程啸死于被劫财的说法,长缨其实是怀疑的。
  程啸毕竟是官员,这些年在任上确实敛财不少,但在长兴,也不见得就真的富到了某种地步,别忘了城里还有那些富得流油的商贾。
  倘若是为求财,那他们为什么宁愿杀个命官而不去挑个商贾大户?
  若说是寻仇,程啸一个文人,祖上也是读书人,一般情况下,也没道理会惹上这么强悍的仇家。
  再加上这些人满口官话,她就总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大寻常。
  “那你先前说匪徒盯着程夫人另有用意又是什么意思?”冯少擎又问。
  “因为如果他们真是为了劫财,就该直接盯程啸了,就像几个月前他在郊外遇袭一样。没盯程啸,有可能是怕打草惊蛇,也有可能是都盯了,但我们刚好只碰到了他盯程夫人而已。”
  这些问题她也没有根据。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的确有机会可以阻止那些人行凶。
  程啸现在什么都不晓得,还满脑子只提防着她捉他的把柄敲他的竹杠——
  他跟湖州知府狼狈为奸的那点破事她又不是不知道,按说死有余辜,可朝廷政务跟她无关,她只想借这个案子晋职,并不介意让他多活一活。
  但她和身边的人也都只有一条命,可不想没头没脑地去送死。
  这个中的内幕她可以不刻意挖掘,但一旦有什么异象,她也不能放过。
  所以事实上,她虽然嘴上不说,但私下里仍觉得程啸会招来这么大的杀身之祸,本身就挺异常的。
  她摇摇头,甩去这些思绪。
  呷了口茶,看到冯少擎在认真剥花生,又问起他:“你最近写信给你家里了吗?”
  少擎闻言,一张脸板起来。
  “就你啰嗦!”
  说完他两手搭着膝盖,绷脸坐着。一会儿到底还是起身,蹬蹬地走了。
  长缨挑眉盯着他背影,老半天才收回目光。
 
 
第005章 套近乎的狐狸精
  畅云轩这边安顿停当,杜渐也已经和杨禅回了院子。
  酒归了杨禅先放着,杜渐回房掩上门,掏出袖子里酒封纸写就的字条看了看,擦着火石将之烧了,然后又站到了窗户前。
  雾气早已经散去,视野变得开阔而清晰,院子里柳树上灰绿的芽尖也能清楚看到了。
  越过东面屋顶,还能看到畅云轩里那棵极高的梧桐树。
  他倒了杯温茶,执在手里又喝起来。
  程啸准备的宴席设在小花厅,出席的是程啸夫妇和同知夫妇。
  但事实上程啸和同知应了个卯就撤了,只留下她们女眷作陪客。
  官眷虽然与女官身份不同,但因品级与丈夫相当,因此陪女客是很合理的。
  若是在京师,例如贞安侯那样的高官与朝官们应酬,通常便是各安一席,在长兴,也就不必这么讲究了。
  程夫人容长脸,妆容精致,也很热情,只是那双微微泛出白眼的三角眼瞧着有些刻薄。
  同知夫人则一向以程夫人的意见为任何意见。
  长缨与她们不存在利益冲突,席上言来语往,家长里短,一席饭吃得也还算愉快。
  半路程啸的女儿程湄也来了,程夫人让她前来拜见。
  长缨瞧见她两眼红通通的,像是哭过,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便也没怎么引她说话,问了两句家常就过了。
  宴后程夫人又亲自送长缨回畅云轩,同时还带来两个丫鬟:“都是我素日跟前使唤的,虽然粗笨,打打下手还是使得的。将军不嫌弃,这两日就让她们留下来听候差遣。”
  长缨看着丫鬟们,笑道:“这怎么好意思?”
  “应该的。有什么吩咐,您只管说便是。”
  程夫人很是客气了一番。
  等到她出门,长缨使了个眼色,紫缃便带着两人出去了。
  虽然说送丫鬟过来也可以说是程啸的美意,但长缨又怎么敢放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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