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啸望着这只手,全身都颤抖起来。
派出去的人趁着风声回到树上,以气音回话:“程啸的家眷及同知处都已经有杀手埋伏,且还有弓驽手随护,弟兄们无法近身!”
杜渐不说话。
程啸不可能再有另外一件能惊动这么多人出动的东西了。
他开始肯定,对方所图与他一致!
但这秘密和计划隐密至斯,竟有人行动于他如此一致!
青衣人问:“可要强攻?”
他凝视着居高临下的匪首与惊慌失措中的程啸,半日道:“犯不着。”
青衣人点点头,默然潜伏下来。
“传个消息给谢蓬,让他提前在外头准备接应。等东西露面,即刻动手,动作要快,到手即撤!”杜渐看了眼他们。
眼下既有人插足,那便少不得改变计划。
“遵令!”
人影随着声音一道下去,这边底下又传来了让人心惊的声音:
“二!”
时间像被巨石拖住了脚步,顿时变得也沉甸甸起来。
“三——”
“我说!我说!”
程啸几乎是嘶吼着出声,原先瘫坐的姿势也改跪爬在地上,一双眼瞪大到极至地看向这人,身子急速颤抖了几下,伸出手来……
第010章 她怎么也来了?
长缨一刻也不敢错过程啸的举动,看到他如同筛糠也似的身躯,知道火候到了。
她出手的太早,匪徒们应变会很快,程啸这里将来保不住也要出夭蛾子。
而倘若再等下去,东西露了面,程啸就活不成了。
她目光如电,执着早已经拔出握在掌间的长剑出了手……
斜对面树上藏着的杜渐迅速对眼下的局势作出了判断,今夜还有人闯进来的确让人意外,倘若换成其余任何时刻他们都不可能进得来。
但今晚为了让身边手下进入,他早早在防护上做了手脚,其次杨禅又给灌醉了,以至于他们进来竟畅通无阻!
他紧盯着程啸的右手,左右环视着身旁的随从,左手也缓缓抬起来寻找着最合适出击的时机放出信号。
他的目的是拿到程啸手里的东西,这拨人虽来历不明,却不妨碍他夺取目标。甚至可以说,有了他们的出现,他的任务进行起来将会更加利索。
“哪来的贼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前方梁下却突然有身影如惊鸿一般掠出去,伴随着厉斥声竟径直杀向了前方——
“哪里来的恶贼!居然敢伤我朝廷命官!”
这号子喊得比什么时候都响亮,那招式也蕴含着无限的力量一般接踵而来!
杜渐望见这一幕,抬起的手臂也立时停在半空!
“爷!这是——”
身边的佟琪脸上已写满了震惊。本来觉得来了拔黑衣人已经够热闹了,没想到居然还藏着有一拔人?这是干什么?三军会战?
杜渐紧盯着下方未曾言语。
飞过去的人一身青色衣裙,他又没眼瞎——就算他曾经眼瞎过,眼下却没瞎,不可能认不出来这就是沈长缨!
他迅速地看了眼周围,她的几个随从一个都没见,眼下只她一个人与黑衣人们执剑在缠斗!
这又是什么状况?他们人呢?
他目光紧盯着底下,右手也攥起了拳头。
沈长缨露面以后,黑衣人很快已变得被动。
程啸手一抖,跌坐在地上,而匪首神色陡变,退后两步举剑迎来!
随着沈长缨的话音,很快四面都有动静传了出来。
而庑廊下,由于她的插足,方才还紧张到极至的气氛瞬间转变,黑衣人与身边的帮凶不得不出手应付。
程啸则在短暂的震惊之后,麻溜地滚到了一边抵住墙壁,同时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地看向沈长缨!
“沈将军!”
他话里的激动难以言喻,顿时整个人也开始活泛了,扯开嗓子呼叫起来!
杜渐望着廊灯下那敏捷利落的身影,眉头逐渐在紧拧。
他猜测过沈长缨或许不是个安份的,甚至也曾对她暗闯程啸的书房生出过疑心,但他绝没有想过此时此刻这静寂的夜里,这分明不曾跟她有任何相干的夜里,她居然会出现在这儿?!
她的出现直接捣毁了匪徒与他两拔人的目标,而且算是捣毁得透透的!
那她这算是有预谋的?
从她突然出现在长兴,并且还秘密行动了两日开始就已经透着的不正常,就是因为她盯上了这伙人,或者说盯上了程啸?!
“爷,怎么办?!”佟琪已经十分焦虑。
杜渐沉了口气,看向早已经脱离危险并且被沈长缨紧紧护身后的程啸,再看看已经闻讯从四面赶过来相助的冯少擎他们,一面迅速地除去身上软甲及夜行衣,一面道:“我先撤,你们上去!
“不能让这拨人得逞,沈长缨那边不知道什么目的,也别让她得逞还!分几个人去缠住她!”
佟琪点点头,即时招呼起来。
杜渐下了树,先沿屋檐回到房里,看了眼只见四处无异样,随即又出了门来,立在廊下侧耳倾听隔壁的动静。
隔着两重院子,打斗声不算十分明显,显然是还没有到惊动全府的地步,但仔细听仍能听得清晰。
他潜伏在长兴就是为着程啸手里的东西,这件事办得十分隐秘,以至于程啸那样的老狐狸至今也未能察觉出他的企图。
但他万没想到另外会有人做着跟他一样的打算,更没有想到的是沈长缨居然也掺和了进来——
沈长缨的背后是南康卫总兵谭绍,那么这件事究竟是真的意外还是出于谭绍与她的某种预谋?
他凝眉再冲着打斗方向望了一眼,大步走了过去。
这片刻的工夫院子里已然战成一片,别处的黑衣人过来了有五六个。
就在杜渐下树的当口,冯少擎和黄绩周梁已经跟沈长缨拉开了阵势,随后到来的紫缃则扶着吓得腿软的程夫人,身后还有披头散发的程湄姐弟!
“程大人放心!威胁夫人和公子小姐的匪徒已经被我们全部干掉!夫人他们很安全!”
黄绩嗓门又高又浑厚,瞬时间传遍了四方!
各处轮值的护卫要是再听不到这边动静就只配滚蛋了。
府里三十二个护卫,除去杜渐,再除去被杜渐和黑衣人先后放倒的正轮值的十五个,余下十余人连同喝醉了的杨禅都已经闻声赶过来了!
经过沈长缨一番好搅和,这后院里已经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杜渐!”
面白如纸的程湄看到他,顿时惊叫着冲他奔过来,眼泪半路就挥洒如雨了。
杜渐避开退后站定,目光移向打得欢畅的沈长缨,叫来个护卫护着程湄,提剑奔了过去。
程湄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背影,咬起下唇来。
沈长缨确实战得酣畅!
程啸一家的命虽保住了,但匪首没擒住,这个功劳便还是得打折扣。
“少擎!你跟周梁紫缃一起把程大人护好!黄绩你来跟我擒贼!”
清脆的声音在一派紧张气氛里格外突出,被点到名的冯少擎等人和黄绩即刻调转方向进行配合。
然而冯少擎三人刚围到程啸身边,就听身后又嗖嗖传来几道风声,没等他们转身立稳,十来个人又已经持剑杀到了跟前!
沈长缨这边后援立时被阻断!
原本十拿九稳的战局突然逆转,已入穷途的匪首趁机联合着五六个人,齐齐向她发出了进攻。
突来的这伙人令所有人感到意外,长缨也不能再如之前轻松。
杜渐在灯影下回头,忽然剑锋一转,挟着寒光杀到她身边,拖住她手臂然后攻了出去……
第011章 沈将军怀疑我?
沈长缨对于新出来的这拨人也感到疑惑。
匪徒们按理说应该是知道她在这里的,知道她在这里难免会有些防备。
原本程啸不来请她,她还打算直到花朝节当日再进府,如此既不会让匪徒们有机会提前得知早做准备,还免去了程啸对她一些不必要的疑惑。
程啸的举措干扰了她的计划,她提前进府了,匪徒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但因为她只带了四个人,他们显然也未必会把她这个小小副千总放在心上,所以他们会按计划行事也在她意料之中。
但是新来的这伙又是什么人?
看装束虽然也是夜行衣,但却不是先前那伙人那一挂的,难不成今夜这里还藏龙卧虎来了不少?……
被杜渐一拽,她出了重围,心里已隐隐觉出了不对。
但且管不了那么多了,待要杀回去,不想却在这刹那之间,先前正狠斗着的匪首,此时见她撇了他,当下招呼了一嗓子,竟抽身跑了!
而佟琪他们往杜渐这边看了一眼,随后也在冯少擎和杨禅他们到来之前撤了出去。
刚刚还让人满头雾水的混战,顷刻之间已散得干净!
“快追!”
她急忙地扬声招呼,提着剑也待要冲过去。
“穷寇莫追的道理你不懂吗?”杜渐跨前一步将她拦住。
长缨凝着眉将他上下打量:“多谢渐护卫伸手相助之恩,不过这追贼的事是我的事,你就不必管了!”
杜渐扫视着佟琪他们已经完全撤走的场下,收了步伐说道:“沈将军今夜出现得可真及时。
“我刚才要是没看错,将军是从屋檐下下来的,这是说将军一早就藏在屋檐下,专挑了我们大人遇险的时候露面?”
这话里简直充满了挑衅的意味道,长缨想了想,懒得理他,拔腿便朝匪徒们潜去的方向追去。
杜渐追着她到了府外街头,街头哪里还有人影,就连方才跟出来的周梁黄绩都不见人了。
长缨站定在街边槐树下,转身望着灯火通明的知州府。
府内刀剑声已然止歇,但吆喝声却起来了,闻讯赶来的衙役及捕快正一窝蜂地往里冲。
她略想,忽然掉转了方向,拔腿往南面奔去!
杜渐目光微凛,也在后面亦步亦趋,目光不时在她背影上留连。
她并不说话,也不管他跟着来做什么,只管走走停停,全副心思都在侧耳倾听的样子。
杜渐对这个女人的好奇心逐渐加重,跟着过了三条街,很快到了门口立着“七子巷”石碑的巷口,只见她稍作停顿即转了进去,并且直接停在了门口种着几棵歪脖子树的宅院前。
“这是他们的落脚点。”她透过篱笆望着漆黑的院里,蓦然说道。
杜渐放下盘着的双手来,望了她侧脸片刻,也道:“你知道?”
“毕竟我已经盯了他们有小半个月。”长缨说着,伸手推开了院门,走进去。
杜渐原以为她还要卖卖关子,提防他一二,听闻,略加思索,便也跟了进去。
火折子打亮,这里是平开三间的一座小院儿,屋里放着几架货担,挑开货担上的瓷罐什么的,底下则只有一堆瓦砬。然而整个院子都没有人,很明显匪徒们并没有回来。
“这么说来你来长兴是为着今夜这伙人?你早就知道他们想要干些什么?”杜渐望着她那双灵活地翻动着瓷罐的手问。
佟琪和谢蓬带着十个人潜伏在长兴都没有留意到有这么一伙人,沈长缨不但知道,而且是提前很久都已经盯上了他们,并且挑在了这么一个极关键的当口出手,她总不能是早就跟程啸打成了一伙?
“你可以这么认为。”沈长缨拿起其中一只瓷罐站起来,皱眉翻看着,“我的确是为着大人的安全着想,才一路跟着到了长兴。
“我藏在屋檐下,自然也就不会是路过。
“不过我想渐护卫对此应该也能理解,毕竟跟我一样,渐护卫你到长兴来的目的也不那么简单,不是吗?”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清冷的目光直接对上了杜渐。
“又或者我说的不对,渐护卫三个月前来到长兴当真是场偶然?”她上挑的嘴角充满了浓浓的戏谑,像是早已经深谙杜渐的内心,压根已不在乎在他面前兜出老底。
杜渐静立片刻,说道:“沈将军这是在怀疑我?”
“那你说说,你跟着我到这里是为什么?”她拿着瓷罐在手里掂着,冷笑着,说道:“难道你跟着我到这里,不是为了探究我的目的?
“你身为护卫,眼下首要的任务应该是回去保护好你们大人,但显然,你现在更想知道我在干什么。
“所以杜渐,你跟那帮匪徒是同伙,对吗?”
杜渐盯着她双眼看了会儿,说道:“沈将军未免太武断了。在下跟着将军出来,难道不是为了随将军一道追踪匪徒去向?”
“你若真想追踪,方才便不会拦住我。”沈长缨把瓷罐抛了回去,说道:“听说渐护卫三个月前是在南下访友的途中偶遇的程大人遇险,不知道你这位好友是什么人?
“渐护卫如何访到一半又留在长兴州当了护卫?在来到长兴之前,你在何处高就?”
这句句话不紧不慢,仿佛早打好了腹稿。
杜渐微微扬唇,看了眼左右,说道:“看来沈将军是特意引我至此。”
“我对渐护卫的确很好奇,想来找到这么个清静之地,可以让渐护卫放心为我解惑。”
长缨望着他:“尤其是我很想知道,今夜里前后两拨匪徒,究竟是如何冲破在三个月前一举拿下并擒住数名凶徒护住程大人无恙的渐护卫你的掌控顺利进入知州府做案的?
“渐护卫身负过人之能,按说知州府防卫不弱,但今夜整个府内的防卫却形同虚设,敢问你让前后两拨人皆如入无人之境,并且还让他们成功挟持了程大人的目的是什么?”
她的目光炯亮,语气不重,却隐隐含威。末了却还要一轻笑,再接着道:
“或许你更想直接告诉我,你们在程大人身上所求的究竟是什么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