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上之臣——青铜穗
时间:2019-04-05 08:09:29

  “这就是你要的真相。”
  长缨望着他,嗓子好像生了锈。
  这些事情啊,每回忆一次就如同将她的皮剥去一层,事后那几个月的重病,无不是心病而起。
  后来她也就不想了,因为总归还得留着这个躯壳赎罪。
  当然后来的后来,她也曾经仔细梳理过,凌晏前后的表现是矛盾的,事前他对她的嘱告充满了信心,令长缨觉得那就是在交代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十年里,她见识过他的谋略和魄力,对他的信心不是盲目存在。
  但是当时他的震怒又那么突兀,她至今记得他狂奔而来的速度,那仿佛就是在寻死。
  而他之前所有的表现,也像不过是为了使她相信那真的只是一场胸有成竹的救人的预谋。
  但他怎么可能故意寻死呢?
  抛去所有种种不合理不说,他即便是想不开要自尽,他至少也该对姑母和凌渊有几句遗言不是吗?
  可他一句话都没有,彻头彻尾就像一场真正的意外。
  而且,他若要寻短见,又何必大费周折选择这样的方式呢?
  关键是——她落得后来的境地,可以说是凌渊造成的,但那些年他对她的爱护并不是假的,那他又为什么要害她被天下人误解呢?
  她想不明白。两世为人她也想不明白。
  姑母质问她的时候她无法张嘴,凌渊逼问她的时候她也没有出声。
  不是成心不说,是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得清楚的真相,又如何能说得出口让人家相信,让姑母和凌渊他们相信?
  凌晏让她跨的,无异于一个死局。无论她怎么开口,都显得那么漏洞百出,透着给自己开脱的意味。
  自然,也不是没有想过去深掘他这么做的原因,可是究竟要从何查起?
  那完全是只有凌晏一个人才能清楚的事情,他不在了,便所有线索全都断了。
  而唯一一个察觉到他有寻死倾向的人是她,是她这个百口莫辩的白眼狼!
  他的尸体被带回来的那个早上,她其实也曾跪在他面前把话说出来了的,但是没有人信她,或者连听都没有人肯听。
  前世里她也只能在湖州苟且偷生直到最后,眼睁睁听着凌家灭亡的消息传来。
  这一世重生回来,她就想,比起寻找这个逝去的真相,挽救凌家即将到来的噩运才是更为紧迫的事情不是吗?
  何况她无法踏足京师,便不要再提什么替自己辩白澄清。
  “我说完了。”她竭力忍住太阳穴底下翻涌而至的潮涌,“如果可能的话,你容我再多活几年,也许我还能给你个交代。现在的话,我真的什么也给不了。”
  凌晏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凌家终究于她有恩的。
  退一万步说,即便凌晏故意害她至斯,姑母与其余人也不曾有半点对不住她,她总得设法保住他们。
  更何况,若有可能,她仍然还是想知道凌晏为什么要赴死?
  立在原地的凌渊静默得如同一道影子,却又似蓄藏着巨大的气势。
  他冷肃的表情裂开,透出复杂而难言的情绪。
  这个男人,明明已经愤怒痛苦到睚眦欲裂,却还是保持着挺拔的站姿,内敛的仪态。
  长缨没有再吭声。
  除去那么多未解的疑问,她又何尝不后悔?
  如果当初她不曾听从他的嘱告跟姑母保密,而是提前告诉了她呢?
  如果她不那么天真,觉得他当真会安排的妥妥当当,而不肯照他的话当众指证他呢?
  不必他指责,她自己也知道的。
  可惜人生最可恨的就是没有如果。
  最最可恨的就是她哪怕是重生回来,也还是没能回到所有事情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刻。
  可如果时光真的能倒流——只要对未来的结果还是未知的,她也许还是会选择照做吧,对于凌晏,她始终还是信任的。
  十年的养育之情,不是她自以为是的一点顾虑就能打败到底。
  但,这些都无法抹去她没有说谎这个事实。
  “如果侯爷没有其他话要问的话,那就容我先告退了。”
  她实在快顶不住了。
  虽然说三不五时的眩晕和头疼显得矫情,但她终究不愿展露给人看。
  凌渊下意识将她拽住。
  她身子一顿,那眩晕终于借着这一晃荡冲出了闸。他脚下打了个踉跄,栽向地面。
  “铃铛!”
  ……
  霍溶在原位坐了好一阵。
  她走前对他问题的避而不答,让屋里的空气也似是变得稀薄。
  半晌,他端起她那杯没有被动过的冷茶,凑唇喝了一口,站起来。
  “爷!出事了!”
  刚走到门下佟琪便狂奔而来将他拦住:“少夫人被凌渊传到了府里,刚才他身边那个护卫郭蛟闯到卫所来请大夫,来的时候神情慌张极了,说是少夫人突然之间昏倒了!”
  霍溶目光倏然冷下……
  郭蛟正领着军医走到家门口,迎面就见到寒脸而至的霍溶。
  没等他出声,佟琪身边两个护卫已不由分说上前来押住了军医,拖着便就往霍府的方向走去!
  小花园敞轩里,凌渊双眉紧拧席地而坐,望着面前玉簟上半躺着人事不省的长缨,她上身被抬起靠在他臂弯里,整个人脸是雪白的,即便是昏迷中两拳也攥得死紧。
  霍溶大步到了屋里,扫了眼同样抬头看过来的凌渊,二话不说蹲下去抱人。
  “干什么?!”凌渊手压在他胳膊上,漫出口的声音气势迫人。
  霍溶凝眸回视他:“带她走!”
  凌渊抿唇不语,眼底浮起凛色。
  霍溶面上亦有寒意:“她受过创伤,很多事情不是不想给交代,是她给不了交代。
  “或许在侯爷看来她承受的所有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可是在我看来不是,她是我要护的人,侯爷要找她寻仇算账,如今得先迈过我!”
  “你是谁!”凌渊双目如刀。
  “她丈夫!”霍溶掷地有声,“她是有主的人了,以后她的事情,有我霍溶来担!”
  凌渊手里一柄折扇,啪地被折断。
  霍溶趁势将长缨抱起在手里。
  手里的长缨轻得像只纸鹤,他将她揽紧了点儿,转身步下石阶:“乖,我们回家。”
 
 
第122章 想早生贵子吗?
  “郭蛟!”
  凌渊定坐未动,暴喝之下郭蛟却已经领着护卫将敞轩围了个严实。
  抱着长缨的霍溶如同孤胆英雄,被迫陷在重围与凌渊相对。
  “她的家在京师,霍将军确定能带走她?”凌渊甚至连身都没起,凌厉的目光与冷冽的面色已足够使他拥有磅礴气势。
  霍溶雍容自若:“侯爷不妨一试!”
  护卫们闻言要齐攻,郭蛟扬手阻止,咬牙看向他怀里的长缨。
  凌渊也在看长缨,目光在盛怒之余,却另有些波涌。
  霍溶目光更是落在长缨脸上,看着她紧绷的神情,逐渐地浮出戾气来。
  “让开。”凌渊忽然出声,声音也沉慢了下去。
  郭蛟怔愣。
  凌渊目光投过来。
  郭蛟咬牙,遂领着护卫们把路让开。
  霍溶回头看了眼敞轩内,大步出府。
  回了府,佟琪已带着大夫侯在门下了。
  霍溶把长缨平放在床上,回头跟大夫道:“她有眩晕的旧疾,你好好给她看看!”
  长缨两拳仍攥得紧紧的,很是影响大夫诊脉。
  霍溶又坐在脚榻上,一手轻抚她的脸颊安抚,一手慢慢地试图让她手臂发松。
  她的脸在他的大掌里显得小小的,拳头也不过他的一半大小,可就是这么小的一个人,当年架着满身是伤的他躲过了强敌的追踪,又以她大大的胸怀爽利地以一纸婚书将他带出了生天。
  大夫诊了脉,说道:“是气血上涌,肝气郁结,积郁所致。吃点安神的汤药,好生歇息即可。”
  霍溶凝眉:“能不能开些药调理调理?”
  大夫想了下:“老朽只擅金创外科,不过城内有家济安堂,是老字号了。
  “大夫姓汪,擅长内科调理,据说能药到病除,便是顽疾也能有明显起色,因此远近闻名。
  “将军不如去请这位汪大夫来看看?”
  霍溶点头,看了眼佟琪,佟琪立马找发人去济安堂,领着大夫下去。
  走到门下,大夫略显迟疑地看了眼这边,又道:“沈将军这病,还得让她少些束缚才好,她身上的甲衣,最好是能除下来。”
  大夫话说完,都不敢再看霍溶,掉头走了。
  霍溶微怔了下,回头看向床上,床上的人仍吐气如兰,仿佛一只熟睡中的小羔羊,但裹着甲衣的她看上去并不安稳。
  霍溶望着被佟琪虚掩起来的房门,脸颊微微有些泛热。扶腰转身,再看了眼脸色苍白的长缨,随后便咬咬牙,绷脸掀开她身上被子。
  他将她扶坐起来,一手稳住她上身,一手去解她的盔甲。
  姑娘家软软的身子靠在怀里,像个软乎乎的糯米团子,简单束着的发丝有幽幽的清香,绒发轻搔着他的下颌,把他一颗心都抚弄得化成了水,想余生将她揣在心窝里好好疼爱。
  他目不斜视,飞快将盔甲除了,扶着只穿着薄衫的她躺回去,又仔细地盖上被褥。
  屋里忽然间就有了些旖旎。
  他重新在脚榻上落坐,凝视着沉睡中的这张脸。
  昔日他总想揭开盖头一探究竟的那张面容,如今就真真切切摆在面前。
  他垂首望着足下,攥攥拳,再把头抬起。
  她的头发都束着,脖子上露出残留着的凌渊落下的红痕。
  他凝着眉,取来药膏,轻轻挑了些涂抹在那片淤红处。
  ……
  凌渊回到房里,窗下铃铛正一声接一声地回荡在屋里。
  郭蛟远远望着,走上去:“侯爷”
  凌渊定立不语,凝望着那铃铛,仿佛已经入了神。
  半晌,他把手收回来,喝了口冷茶:“她怎么样了?”
  “霍溶已经另请了大夫看过,应该无碍的。”
  凌渊放下杯子,扭头道:“着人去查卢恩与父亲往来的详情,然后把方才她说的原原本本写信回去告诉母亲。
  “让母亲和颂哥儿去重启父亲的书房,仔细翻查线索。”
  ……
  佟琪以最快的速度进城带来了汪大夫,诊完后,结论与军医差不多,而后凝神半晌,提笔留了个方子。
  霍溶付了诊金。
  汪大夫道:“尊夫人虽然勤于锻炼,肌体尚可,但心事太重,长久下去十分不利。
  “这是散郁化结的药,好生煎服,回头还需要再来诊脉吃上几副。”
  霍溶对这声“尊夫人”感到十分受用,另赏了二两银子。
  汪大夫笑了下,拢手又道:“看二位还很年轻,尊夫人的脉象也不像生育过的样子。
  “若想早生贵子,除去得设法让夫人放宽心来才好,还得另加汤药仔细调养,目前这体质可怀不上。”
  霍溶神情略显僵硬。
  随后他摆了摆手,佟琪便又去取了五两银锭来。
  佟琪着人去城里抓最上等的药材回来煎药,霍溶回到桌前坐下,拿着先前反扣的书翻看起来。
  从他的角度一抬头就能看到床上熟睡中的她,屋角他已经点起了香,缭缭绕绕的,伴着徐徐吹进来的清风,安静宁馨。
  他凝神良久,举着书靠入椅背,床边静守着。
  “阿溶……”
  床上人有点不安,嘴里在咕哝。
  霍溶心念一动,旋即倾身握住她一只手:“唤我吗?我在。”
  长缨将他这只手紧紧攥住。
  霍溶从未曾像现在这样被她需要过,一颗心被春水包围,歪身坐在脚榻上,再也不能挪开。
  那会儿在山神庙里,她就是这么喊他的,阿溶阿溶,一天到晚在耳边叽叽喳喳的,有了她,真是一点都不寂寞。
  她梦见他了?还是想起来了?
  他将她散落下来的额发轻轻拨开,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期盼。
  “爷,沈家的吴妈她们都过来了。”
  佟琪在门下咳嗽,委婉地使眼色提醒他。
  他扭头看了看,把手心里的柔胰放进被褥,起身道:“让她们进来吧。”
  凌家离沈家这么近,或许郭蛟去请大夫的时候吴妈他们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知道该怎么登门来,可霍溶直接把长缨自凌家抱走,这前后一两里路的距离,无论如何也会听到动静了!
  吴妈他们其实早就到了,只不过佟琪拦着,又说大夫正在看诊,愣是拖到这会子才进得院来。
 
 
第123章 他不是认怂
  霍溶让开了,几个人便疾步到了床头,前前后后地打量长缨,直到确定她没有任何不妥,这才红着眼眶,相互张罗着给她扇着风喂起水来。
  长缨醒来时已经天黑。
  仿佛连续奔跑了数百里,令她疲惫不堪,面前闪过的人影又个个张牙舞爪,直到最后才有个人牵住她缓下了脚步。可惜眼前光景太黑,她看不到人脸,只隐约觉得耳边有人告诉她那是“阿溶”。
  后来逐渐消停,就闻见一股让人无可奈何的药味。
  她睁开眼,吴妈她们围过来,自有一番念叨,她也无意理会。
  折腾了一上晌,会撑不住简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头还有点疼,她抓起被子还想歇一下。
  刚躺下去,就发现这被子帐子十分陌生。再坐起来看看这屋子,更是不认得。
  “这是哪儿?”她问。
  “这是霍将军府上。”吴妈道。“是霍将军从凌家把姑娘接出来的。”
  长缨怔了下。
  又是霍溶。
  “将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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