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缨,我死了以后不想被挂树上,那太孤单了,我想跟你合葬。当初是你带着我从坟坑里逃出来,将来我们要入土的时候,你也要带着我。”
长缨神思有些恍惚。
她就知道不该跟他碰面的。
他除了会给她心里添乱,还会干什么?
“长缨,我疼。”
霍溶捉住她的手捂在那疤上,在她走神的当口,他又将她圈了过来。他头低在她肩膀上,声音软软的,仿佛人畜无害。
长缨心口紧缩,蜷着手想退出来。但这次是她自己半路失了力。
“真的很疼啊,长缨。”
耳边轻语呢喃,长缨心里软烂成泥,想推开他又使不上劲,她强撑着抵住他:“疼就坐下来。”
他不坐。
长缨抵抗片刻,也放弃了。
她想,他真是太不要脸了。
不过伤口那么深,的确也很疼吧。
可他跟流寇打斗受了伤,为何要瞒着她?
这伤口小而深,明显是箭伤,什么流寇会用箭对付他?
霍溶知道长缨的性子。
在山上那会儿,她嘴里数落他,埋怨他带累她,可是他伤口化脓引起发烧昏迷的时候,是她彻夜守在旁边照顾他。
他疼得咬牙忍耐的时候,又是她跟他说男人流几滴眼泪也没什么。
她心是软的,他知道。
他的琳琅从来就不是铁石心肠。
受伤瞒着她,是整理好思绪之前,不想她追究伤怎么来的。
可是既然让她发现了,他怎么忍得住不向她索取?
他才不是徐澜那种无私奉献的傻瓜,也不是凌渊那种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只为感动自己的呆子。
长缨是他的,媳妇儿是他的,他要疼,他要宠,他还要索取。
“你伤是怎么来的?”
他耳边忽然响起这句问话。
长缨并没有再推他,这次是他自己松开了。
方才的旖旎瞬间消散,面前神情没怎么变化的她比他想象中更冷静。
屋里气氛有些僵持。
就在霍溶思索着如何作答,长缨又环臂收回了目光。
她不是十几岁的无知小女孩,有了疑心便一定要追根问底。她是有着近三年资历的女将,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有资格和有心力探究的。
她走到帘栊下,想了想,终是回头道:“就算给皇上办事靠得住,也不见得就无人敢动你。朝堂不太平,往后多注意点,仔细搞不好将来万劫不复。”
第165章 沈璎才是关键?
长缨其实也不肯定这宫里的人具体指谁,不管怎么说,皇帝有密旨给他是事实,他不交代给她听也合乎情理。
但她需要借助这些契机提醒他防备敌人,这也许是她唯一能够回报他的地方。
其实想想,能杀霍家全家的人除去太子和皇帝之外,还能有什么人呢?
霍家为皇帝办这么多事,不管皇帝是不是仁君,到了必要的时刻灭口总是不奇怪的。
这么说来她追随杨肃也算是刀口舔血,但她没得选择。
霍溶直到长缨出门许久还立在原处。
佟琪走进来,看看脸色也猜不出来发生了什么。
霍溶把袍子又脱了,看看包扎好的伤,说道:“以后尽量不要再让她撞见这种事。”
佟琪捡起衣裳,道:“少夫人察觉了?”
霍溶没吭声。
听她后面那段话,应该是没有发现的,但总得未雨绸缪。
他并没想瞒着她受伤的事,没什么好瞒的,如果杨际不是因为他的秘密而来暗杀他的话。
但眼下杨际的意图并不能确定,便没有必要说得太细。
他的秘密注定只能有核心一批人知道,虽然人数细算起来也不少,但却是这么久以来方便行事而不能不设立的人。
再减,是无论如何减不了的。再多,也是绝无必要的。
理由当然是涉及到保密的问题。
这种天机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管知道的人是谁,随便哪里一个不妥都可能酿成大祸。
筹谋了这么多年的计划不容许有任何情况的轻率举动,若有意外,不光是他自己的危险,身边参与的所有人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外界知道的人也同样悬着脑袋杨际若有一日提前知道了他的身份,在向他下手的同时,还能不把知情之人斩草除根,而等着自己杀戮手足的风声传出去?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杨际想十拿九稳地等到承继大统,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知情人。
“倘若真成了亲,可就躲不过了。”佟琪神色凝重。
霍溶手扣着椅背,眉头也皱得生紧。
佟琪的话有道理,倘若成了亲,不管他们出于何种原因结就的婚姻,都不可能瞒她瞒得滴水不漏。
他无法保证杨际这一次刺杀失败之后,会不会再派人来,再派人来,又会不会从他这里发现异常。
只要杨际盯着他,长缨与他成亲都是极为危险的,倘若杨际知道了他,那么她跟着他就好比跳入了火坑!
可另一方面他又正努力地想要成为长缨名正言顺的丈夫,辅佐她走她自己想走的路,她在他心里烙了印,也结了疤,这辈子是过不去的了,他多想趁着眼下这股势头将一切定局。
“先确定杨际是不是提前知道了机密再说。”他揉着额角,抬头道:“即刻安排人埋伏在老爷现住的宅子周围,一旦有人盯梢,则设法拿住。
再送信去宫里,禀报方才之事,让皇上尽快提防。再有,让淮安的人盯住彭燮。”
佟琪道:“爷莫非觉得彭燮这里跟暗杀有关?”
霍溶看着左胸上那道旧疤:“如果老爷那边无人盯梢,那便可以确定不是杨际收到了消息,而是因为他只是想除掉霍溶。”
……
紫缃吴妈看到赤霞也很高兴,直夸“大姑娘”了。
瞳光吉祥就更别提了,围着转了半日,就连周梁也啧啧声称赞。
吴妈问长缨:“怎么去了这么久?”
长缨皱了皱眉头,说道:“他受伤了。”
“那伤得重不重?”吴妈赶紧问。“奴婢炖点鸡汤送过去吧!”
长缨没说什么。
她也没法儿说什么吧?这是吴妈的自由。
……
关于成亲隐患的话题对霍溶来说这太过尖锐。
这么多年里每每危机关头,为了保全自己他也曾杀过无辜,他并不曾手软过,也不曾皱过眉头。不想到她这里,却变得需要斟酌又斟酌。
发去宫里的信连夜上了路,城里宅子连守了三日没有任何被盯梢的迹象。
可见身份泄露的可能暂且还是不存在的,霍明翟这边,他便暂且停住了让他们见长缨的打算。
这日天未亮,他刚趿鞋下地,有人推门进来,却是谢蓬。
谢蓬直接一屁股坐在他脚榻上,不知道是有多赶,头发都已被晨雾打湿,他不讲究地随手扯了条棉帕擦着,又顺手抹了把脸。
霍溶面无表情望他:“你就不怕那是我擦脚的?”
谢蓬顿住。
霍溶扬唇盘起一只腿:“擦吧,我才不用这么粗的帕子擦脚。”
谢蓬受不了他这么无聊。擦完脸道:“你近来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霍溶看了眼他,下地推窗。
“你指的是什么?”
近来遇到的事情可多了。
谢蓬抻腰靠着床:“出京之前我自东宫得到的消息,彭燮的人自刘蔚被抓之后进了宫,杨际给了他密令,让他如若发现凌渊舍不得沈璎,便安排侍卫对你下手。
“咱们的眼线虽然不能直接入正殿,但既然有消息出来,那定然会是真的。”
霍溶推窗的手蓦然就停在了窗台上,侧了一半的脸看上去宛如冰雕。
谢蓬皱了下眉头,又道:“他们走的水路,比我先出京,我估摸着也该有行动了,所以紧赶慢赶地过来。怎么,并没有么?”
霍溶原地定站了会儿,冷冽眸光转过来:“早几天夜里来过了。”
屋里一阵安静,谢蓬坐起来:“怎么样?”
霍溶没答他,只顺手执壶倒了杯冷茶喝了,半晌才转回来道:“你说杨际的意思是让彭燮在凌渊对沈璎难舍的情况下,才对我下手?”
谢蓬眉头紧拧:“虽然我还没有弄懂什么意思,但那话的确是这么说的。”
霍溶把余下半杯冷茶喝下肚,杯子放回桌上。
他让佟琪去盯彭燮,不过是因为在排除杨际知道了他的存在之后,直觉只有刘蔚这件事惊动了杨际。
他没有想到杨际让彭燮酌情动手的前提是凌渊对沈璎的态度凌渊若舍不得动沈璎,便杀他霍溶?
这是什么道理?若凌渊动了沈璎,他霍溶反倒已无关紧要?
那这里头岂非沈璎才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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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从前可有人登门求亲?
可沈璎不是三年前就已经被驱逐出京?出京之前她也没跟朝局扯上什么关系……
他脑子里有根弦仿佛忽而间动了动。
他无意识地看了下窗外,又把杯子凑到唇边。
仰杯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没水——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又把空杯子拿在了手里。
……
凌渊的公务不算多,日常往衙署去的也少,除去码头公务,他也让郭蛟带领手下去查了查湖杭一带的匪患,自己抽空也往杭州湾去了一趟。
这一带流寇不多,以海盗为甚,沿海村庄时常出现匪情。倘若真要废河运而兴海运,这是必然的阻碍。
他微服在杭州府附近住下,这日却被冯少擎找上门,原来少擎与黄绩连日潜伏在附近,想拿顾家与太子跟海盗勾结的具体对象,发现他在客栈下榻,便跟了过来。
听说长缨要他查这个,他免不了疑惑。
“长缨近来跟宋逞的儿媳结交做朋友,又听说宋逞为着海运的事闹得动静颇大,便让我来查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把柄。”
凌渊听完有好一阵没吭声。
每每听到她在公事上的举措,他都会生出种距离感,当年只会撒娇淘气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在军营里能独挡一面,这令他仍然无法接受。
仿佛她往前已奔跑了很远,而他却仍一个人留在她还蹦蹦跳跳暗戳戳告他小状的年代徘徊。
杭州呆了三日,他留下两名护卫听凭少擎行事之后回了湖州。
马刚到府门前,就见霍溶挽着袖子,两手叉着腰在他门下树下来回踱步。
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越过台阶又越过门槛。
凌渊原要下马,也不下了,倨于马上睥睨过去:“你这是打算寻我打架,还是打算拆我的房子?”
霍溶停在树下,笑道:“哪敢?斗不过表哥你。”
凌渊倏地寒脸。
霍溶扬了扬手里文书:“有军务求见侯爷。”
凌渊将他领进了书房,书房里只有一把椅子,凌渊自己坐了。
霍溶也不在意,把文书放在案面,然后望着他窗下铃铛,说道:“你派去京师查探的结果如何?”
凌渊凝眉:“你怎么知道我派人去京师?”
霍溶笑了下,拖过他一张花几过来坐着。
花几差不多与书案同高,这么坐上去,那双大长腿一撑,气势便似要盖过书案后太师椅上坐着的主人。
凌渊也不能跟个无赖端什么架子,瞅了眼便就收回了目光。
“长缨十五岁才出京,在那之前也没人登门求亲?”
凌渊眼望着公文:“怎么,有的话你还想一个个碾过去?”
他起过一万个念头想捻死面前这没皮没脸的,但想到用不着多久就能看着他欲哭无泪,便又不必做出这有损自己体面的事情来。
“不碾。我只是想,东宫当初四处招揽权贵府上的小姐进宫,他就没把主意打到凌家?”
听到这里,凌渊顿了下,随后抬头。
面前霍溶环臂坐着,那层浅淡的玩世不恭之下有着些许莫测。
凌渊定了有半刻,道:“你什么意思?觉得我们会让铃铛去东宫做妾?”
“你们让不让,跟东宫有没有这个意思是两回事。”霍溶道,“漕运司里刘蔚被抓,长缨在这里的消息八成已经传到京师。这当中可少不了会有落井下石的,就算东宫没有,你不担心旁人会对她有什么动作?”
凌渊靠进椅背,凝了会儿眉:“是什么事情导致你想到这个?”
“坦白说,早几日夜里,有杀手冲我下手,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宫里侍卫的刺青。
“我想来想去并没有得罪过宫里人,近期只有长缨抓了刘蔚,而长缨又与我有了夫妻之名。
“如果是东宫要为码头的事杀人,那应该先杀的人是长缨,但他却指着我来,这不合理。”
霍明翟那边连续几日无可疑人出没,已经可以确定杨际不是盯上他别的,那么被刺杀的事没必要再死捂着。如果刺杀他事关长缨,那么之前不应该没有迹象,而作为凌家家主,凌渊应该是比长缨还要更知情的那个。
凌渊瞳孔微缩,盯着他看了会儿,讥讽道:“后悔了?”
霍溶未置可否。
凌渊收敛神思,半日他道:“我上有父母,她的婚事怎可能让我过问。”
末了他又看过来:“你怎么能肯定你被暗杀是铃铛带来的?”
“当然不肯定。”霍溶直身,“不过猜一猜而已。”
凌渊皱眉望着他出门,将手里文书放回案上,唤来郭蛟。
“你听说过杨际有跟凌家结亲的意思么?”
郭蛟微怔:“没听说过。就算有,老爷太太当时也绝不可能会答应。”
凌渊想想也是。就算他们答应,他也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