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缨。”正眯眼神游着,身旁有人来,霍溶扶剑站在她面前。
近来他们并不常见面,即便是见了面也跟之前那些糟心事有关。
半躺着的长缨坐些,点了点头:“你来了。”
霍溶在她身旁草地上坐下来:“宋家那边的事情办妥了么?”
宋逞最终打消了跟顾家杠的念头,是好事,朝中敢与跟顾家和东宫作对的大臣已经不多了,何况宋逞背后还有宋家这种有底蕴的世族。
长缨前阵子做的事情皆是为了让宋逞收手,她做到了,他暗里也庆幸,宋逞还在朝中,如此,来日他回到京师,便还可以争取得到他的支持。
“妥了,”长缨道,“听说老夫人寿日过后就会回京。”
南风吹得人慵懒,连声音都比平时缓慢。
霍溶折了面前一根草尖,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确定要听从凌渊的去吉山卫吗?”
长缨望着江面:“这倒还不确定。吉山卫是冯家麾下的屯营,我若去了,东阳伯可能会有些为难。
“不过就算不去吉山卫,回头我也会寻谭将军帮我调去京师,说不准什么时候走,时机合适,说不准说走就走了。”
少擎的父亲跟凌晏是结拜兄弟,跟旁人不同,对于凌晏的死,他必然是十分痛心的,也不可能会像凌渊这样容易相信她。
尽管凌渊把她安顿在那里,她也在琢磨,回京是要回京的,但能够不给他们造成不便是最好的。
而这个忙,谭绍也可以帮到她。
算起来该办的事情都办了,职级升了,宋逞这里也已经让他欠了自己人情,只待回京之后再见机深交。
余下只剩半年,运气好的话可以再立点功,但要想短期内立大功也许不太可能,她从前世过来,对未来事情心里有数的。
所以,时间看起来已经不那么紧迫了。
“你呢?”长缨问,“你有什么打算?”
他是替皇帝在这里出任务,想来也不会在南康卫呆太久。
堤下传来纤夫的号子,码头的喧闹隔着一两里的距离传过来,反而衬得树荫下更安静了。
霍溶没有回答,反倒是扬起下巴,指指不远处:“还记得那你在这里撞到我,让我帮你盯商船吗?”
长缨记得。也不过三四个月的事情,怎么会不记得。她扬唇道:“你当时还对我冷冰冰。”心里把她当成了“始乱终弃”的坏女人。
霍溶也笑:“以后不会了。”
长缨靠抵着树干,抱着膝盖,没有做声。
所有的“以后”她都没法想象,近来虽然该作的事情都还在继续,但等她离开后,她会做回沈璎,这个名义上的他的丈夫,会变成她的“前夫”。
她跟身边这个人,在将来某时某地重遇,也只能遵巡身份客套而有礼的面见。
她忽然间想起有些抓心的片段,他不顾一切地闯到凌家把她带出来,他无惧无畏地当着所有人的面站出来声称是她的丈夫,他说他要与她生同衾死同穴……
很多时候也不是没受触动,可到底她是没福气的人。
他出现的太不是时候,如果再晚个几年或十来年,她心愿已了,而那个时候还能活着遇见他,说不定结局要好得多。
“我也快走了。”霍溶道,“我这边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樊信已经调离,如今漕运司的走向已经在掌控之中,剩下也没有我什么事情了。”
“是么。”长缨喃喃地。知道他会走,却没有料到这么快。“接下来要去哪儿?几时走?”
“短则十日,长则半月。”霍溶看过来,“很大可能我也会进京,你也知道,朝局乱成这样,而皇上又时有差遣……
“长缨,”他顿了下,抬起来的眼里忽然充满了恳切,“如果你不想去吉山卫,那么,跟我走吧?”
第187章 她开心就好
面前依旧草木摇曳,长缨觉得有些虚幻。
“我一直把那纸婚书当成是真的。如果说当年还有些懵懂,有些赌气,如今已完全只剩下一件,就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想跟你成亲,做你真正的丈夫,我想跟你朝夕在一起,我们一起查凶手,一起治兵,一起打坏人。
“我不让你做困在内宅的主母,我让你去升官晋职,做贞安侯那样的旷世女将。
“长缨,你说好不好?”
他的声音轻柔得像这河风,但又字字清晰。
长缨看了他良久,才将目光投回前方。
“我没有这么想过。”
“你不妨这样想。”
长缨想了想,摇头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这不是她不想去争取,也不是排斥世间美好的人生,是因为身为将门世家出身的她太明白战争是怎么一回事,权力斗争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前世死的时候杨肃还没有最后成功,所以,其实她是不知道跟随是不是能赢到最后的。
她只能尽自己的努力让所有人都有个好结局,却不能保证。
一时间树下只剩风声。
霍溶掐着手里草尖,半日道:“我也知道凌家的事在你心里是难以迈过去的坎儿。不过,你或许也会需要帮手的吧?
“你不想去吉山卫,那我就让你去别的卫所,让你还是能呆在京师,你有什么事情,还是可以找我帮忙或许,是我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找你帮忙。”
“可是,我还是不可能跟你成亲。”
“那就不成。”霍溶道,“你跟我走,日后我们还是在一起,不管成不成亲。”
成亲的事情,他当然以她的意愿为主。时间的选择于他而言这其实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
回京之后他和皇帝要面临的必须是百般纷乱的局面,这个时候不但他无心婚事,皇帝也不会挑这个时候来逼婚。
相比较起成完亲再回京,唯一的不好是他跟她未来会多出不少变数。
但她不松口,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只要她能跟他回京,跟他在一起,他相信事情总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而她跟了凌渊走……他不能想象那后果。
长缨没有说话。
也许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六根清净,这番话下,她已经有些不可抑制地动摇。
然而,即便他接受她依旧留在军营,不必禁在内宅,可他难道会答应她追随杨肃从龙么?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把父母同胞的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去干这种大事的。
想到这里她收回目光:“万一我将来要为凌家走上不归路,你不怕被我连累么?”
霍溶顿了下,接而清亮眼眸里摇曳起了云水草木:“我不怕。”
长缨笑起来。
随着这一笑,心尖儿也摆了摆,她觉得自己的意念又更加可耻地动摇起来。
她若不去吉山卫,凌渊必然还会把她安排去别的地方,她接受,那凌渊将被世人如何评价?
她不接受,凌渊又会不会恼羞成怒?
答应霍溶,真的就有那么难么?
罢了,即便没有她,霍家前世里也依旧遭了大难,不是么?
与其竭力防备,倒不如顺其自然了。
她看他良久,扬了扬嘴角:“那我好好想想。”
霍溶攥紧她的手,随着缓缓吸进的气息,整个人也开始焕发了生机:“好,你想好了就告诉我。”
长缨这一次,没再急着把手抽回来。
……
霍溶回府之后,府里人明显觉出了他的好心情。
“回信进宫,就说十日后我会先离开南康卫回到霍家,而后北上与众部会合,拟七巧节前归朝。”
佟琪闻言不由振奋:“何以如此痛快下决策?”
“因为长缨很可能跟我一起走。”霍溶脸上有灿烂晴光。
佟琪狂喜:“少夫人答应成亲了?”
“没有。虽然没答应能成亲,但是她答应跟我一起回京我不急的,她开心就好。”
佟琪浑身上下都透着熨贴!
谢蓬皱起眉头:“这不太好吧?你可是要跟杨际夺储的,你这么用情,到时候她成了你的牵制,拖了你的后腿,你怎么跟皇上交代?”
“她不会拖我后腿。”霍溶望着他,“长缨自己本身就具备独挡一面的极高素养。这世上,如果她不合适合我,就再没有哪个女人值得我注目了。
“这种话,以后不要让我再听到。”
谢蓬不吭声了。
他是很不赞同他为了个女人这样劳心劳力的,但是他又没有什么立场质疑他的决策。
这些年他们运帱帏幄,从十年前正式布局,到五年前五皇子势力成为稳固体系,再到如今这股势力变成如蛛网一般渗透在朝野内外,皇帝在此中占据的功劳其实只占三成。
余下的全都以霍溶为首打造出来,即便这些年他对他已结下亦主亦友的兄弟情,又哪来的立场去否定他?
“那你打算继续瞒着她还是告诉她你才是五皇子?”想到这关键之处,谢蓬又问道。
霍溶头也未抬:“当然要告诉。不过不是现在。回到霍家再告诉她。”
眼下他都已经准备回京,早几日让她知道跟迟几日让她知道其实没什么区别。
但由于这里人多耳杂,终究不必急在这一时,自然又还是离开再说比较好,霍家是个比较理想的处所,方便他从头到尾跟她细细解释。
“为什么不干脆等回宫了再说?你从来没有主动告诉过别人。”他问。
“长缨不一样。她有权利知道我是什么人。”霍溶淡淡答。
谢蓬瞄着他,终于看出来他这是铁了心。
……
长缨夜里认真的考虑起了霍溶这个建议。
为免自己钻了牛角尖,夜里她也找来吴妈紫缃合计了一下。
紫缃道:“好是好,就是侯爷那边不知道会不会答应。奴婢前儿跟郭蛟闲唠,听侯爷的意思,大约是想姑娘回京之后,还住回凌家去的。”
“如今姑娘也不是凌家的人了,要怎么做,侯爷也管不着吧?”吴妈试探着看向长缨说。“再说都出来这么多年了,还怎么好回去呢?”
这话听着是有些没情没义的样子,但却是事实。
长缨是在那么狼狈的情况下离开凌家的,这时候不时不白地再住回去,难堪的不是凌家,是长缨才是。
日后在侯府出出入入的,这不是摆明了提醒人家把当年那桩事情提出来洒口水么?
求月票
第188章 发生什么大事了?
长缨沉吟:“住回去自然是不会的。”
事实上虽然一门心思筹划着回去,但回去之后究竟要如何面对从前的人和事,她都还未及深思。
她在京师十年,除去凌家这个大瓜葛之外,昔日仗着侯府表姑娘的身份,也可谓肆意得很。
也许暗地里没少得罪人,在褪去那层高贵外衣之后,会不会再度掀起风浪尚未可知。
自然,这些都还不要紧,要紧的还是凌家,她该如何面对姑母及凌颂凌述。
想到这些,一时间也忍不住心乱如麻。
“还是跟霍将军走吧。”紫缃望着沉默未语的她,叹道:“越是知道后面的日子不好过,便越是要寻条自己能好过些的路来过日子了。
“霍将军虽然权势不及凌家,到底比咱们强,便是不为夫妻,便为同袍至交也可啊。”
长缨思虑良久,觉得已经被彻底说服。
但她又觉得自己其实早就已经拿好了主意,不过是借她们的口来稳定自己的军心。
不过都没差了,如果已经决定这样做了的话。
……
宋家老夫人是散寿,原本不符办寿宴的惯例,但是宋逞省亲这是多大的事情,于是即便不正式开席办宴,府里也还是办了几桌,请了城中各有头有脸的人去热闹了一回。
宴罢第三日,宋逞即启程回京,由于海运的事情已经解决,宋夫人与儿媳孙儿一道返京。
南康卫里照常平静,这日卫所集议之后霍溶便找到长缨询问结果,得到肯定答复,他即笑得合不拢嘴地大步走了。
长缨对着天空吐了口气,想想这事又还得跟凌渊说一说。
下晌自码头回来,看到对面门口立着好几个护卫,以及还有几匹马,猜想着凌渊在家,便直接走了过去。
进了门又不由停下来,——霍家门槛下不止立着护卫,同时还立着好几名侍卫以及两个着皂服的小太监。
长缨扭头:“出什么事了?”
护卫都是侯府的老伙计,自然接口者众多。请了她到一边道:“宫里突然来人传旨,眼下乾清宫的安公公还在屋里,不知道什么事情,看模样还挺着急的。”
长缨望着静寂的门内,忽生起点不妙之感。
她先回了府,吩咐瞳光看着点,而后进书房等待起来。
约摸过了两刻钟的样子,瞳光来说太监和侍卫已经走了,她才又立刻返回凌家。
凌渊在书房,此刻果然正拿着幅黄绫凝眉细看。
“怎么突然有宫里人来传旨?”她进门见状,便问起来。
“皇上让我尽快启程回宫。”凌渊紧皱的眉头透着凝重,但也满是疑惑。
长缨也不解了。
凌渊是作为钦差到湖州来督造船只的,当初之所以会动用到他这样大官,为的是要镇住漕运司,让他们不敢在湖州闹事。
如今漕运司已经换了风水,也差不多稳定了,凌渊确实是不会呆太长时间了,但也不至于突然之间调他回去。
“没问是怎么回事?”她道。
近来朝中风波不停,她实在也吃不准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夭蛾子。
“圣旨没写。我刚刚问了问安公公,他也没透露具体详情,只私下暗示不光是我要回朝,到了半路的宋逞也接到了圣旨要加速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