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林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我说了,这事暂且不要提,便是以后要纳,也断不能是赵家女了。”
赵静宁一惊:“夫君这是何意?”
不纳赵家女要纳谁?赵静月也好,赵家其他女子也好,她们生的孩子勉强与她有一丝血亲,若是换了他姓,生下来的孩子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将来又怎么可能孝顺她?
刘瑞林一滞,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看了眼陈妈妈,“陈妈妈你先下去,我有话与夫人说。”
陈妈妈哪愿离开,赵静宁看刘瑞林面色严厉,心中惴惴不安,不敢忤逆她,让陈妈妈先下去,陈妈妈只得照做。
陈妈妈一走,刘瑞林便对赵静宁说:“阿宁,你速速回娘家一趟,就说刘家本无纳妾之意,只是你与岳母私底下如此商议了一番,却不知被那个奴才多嘴传了出去。”
赵静宁不敢置信,这、这让她把事情都揽到自己头上,彻底撇清刘家?
不是他们刘家为子嗣着急,不是婆母三番四次暗示,她能把主意打到赵静月身上?
刘瑞林有些不敢与妻子对视,心里有些愧疚,但想到长辈的话,他又坚定起来,他的名声都快被带累了,要是不赶紧处理了,一个觊觎妻妹,强逼为妾的污名就要落到他头上了。
他柔声与赵静宁一番解释,这事若只是赵静宁自己的主意,就是件小事,而若把刘家牵扯进来,就难看了。末了他若有所指道:“阿宁,这事本该只有刘赵二家某些人知道,如今一夜之间却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还多是对岳父不利的言论,是不是赵家有人与岳父不和?”
赵静宁心里一惊,父亲族长之位不稳已久,族中人对他多有不服,这她是知道的,难道这次是赵家某些人借题发挥,想要彻底坏了父亲的名声,逼他让出族长之位?
她心绪烦乱,如果真是这样,父亲这次恐怕险了,她能依靠的只有丈夫,只有刘家了。
……
荣亚这次一病又病了两天,中间醒来过,问了黄杏一些事,知道外面全是攻讦赵昌业的言论,她就明白这是老太君以及赵家的某些人是要往死里整赵昌业。
这种时候,她病得越重,越能让他们借题发挥。
于是她就任由自己病下去,病得王府来到太医都说她这回凶险了。太医还说她身体底子弱,这自然又让老太君说长房亏待了她。
不过荣亚也很懂得见好就收,因此病了两天就逐渐好转起来。
此时她才知道,赵静宁回了娘家一趟,还来看望过她,又对外说是她自己寻摸着让赵静月嫁入刘家,是她自己的意思,刘家不知情。
这话自然很多人不信,但刘家也不是吃素的,放出话来,刘瑞林要专心学业,三年之内没有纳妾的打算。这种话都说了,其他人即便心里还有些嘀咕,但也没有人会明面上说什么,毕竟没有谁会想上赶着去得罪刘家。
刘家是撇清了,觊觎堂妹的就成了赵静宁自己,那些夫人小姐提起这位昔日的赵家嫡长女可没有什么好听话,说她自己生不出来,就惦记上自己堂妹的肚子,当真眼界又高心思又毒。
歹笋自然出自歹竹,这更验证了赵昌业品行不行,教出来的女儿也不好东西。
“……听说大堂姑奶奶回去之后就被刘家禁足了,她原是为了讨好夫家,可这结果可不怎么好。”黄杏一边服侍荣亚喝药一边低声说。
荣亚嘴角翘了翘:“哪里是不怎么好,简直是糟透了。”赵静宁把一切都往自己头上揽,不就等于往娘家头上揽?她这么做不仅仅是得罪了她亲爹,还得罪了整个赵家,一个一出事胳膊肘就完全往夫家拐的出嫁女,娘家这边能看得上?
如果说赵静宁原本是娘家强盛,夫家敬重的人生赢家,出了生不出孩子这点,现在她则是两边都得罪了。娘家看不上她,刘家还会觉得她多事又无能,帮夫君纳个妾都能纳出这么多事来。
黄杏看她心情不错,接着说:“倒还有一点好,大堂姑爷放了话三年不纳妾,大堂姑奶奶可以安心三年了。”
她现在可是彻底恨上赵静宁夫妻了,不为别的,就因为荣亚病了这么一场,原本她以为荣亚是装病,但装病能装得那么逼真?
她是真的心疼自家姑娘,老爷夫人不在了,哪怕她再是正经尊贵的嫡出小姐,也要被人作践成这样。
说着话,老太君进来了,拉着荣亚的手连声说病愈了就好。
荣亚露出担心之色:“老太君,我听说外头……”
“外头的事你别管,那和你小孩子家家的不相干。”老太君笑眯眯的,她是真喜欢这孩子,就单她给了她由头去整治嫡枝,她就怎么看这小姑娘怎么喜欢。
“你啊,就好好养着,将身子养好,你今年也十六了,别的姑娘这个年纪早就定下了,你都被耽误了,老婆子我定给你相看一个好人家。”
这是安抚,也是奖励吧。
荣亚看了眼老太君,在老人家睿智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心里笑了笑,难怪说人老成精,自己那点心思,她应该都看透了吧。
不过最多看透自己想借她的手摆脱这门糟糕的婚事,不会想到她是从头撞到脚的。况且自己也没有算计她不是吗?
所以她应该真的会给她说一门好亲事。
委托人的心愿中就有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只是,她想着,这个任务会是什么时候结束,总不能让她代替委托人去过婚后生活吧?
还有那人又在什么地方?
……
荣亚在想着某个人的时候,赵静宁却快疯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都按照刘瑞林说的做了,却反而错处更大了,还让婆母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来处罚自己。
她被禁足,要求抄读女戒,身边伺候的除了她拼死护下的陈妈妈都被换了一遍,她想见刘瑞林,但刘瑞林都几天没来了。
她扑进陈妈妈怀里痛哭:“他怎么能这么对我,我都是为了他啊,他却骗我哄我,现在来看我一眼都不肯了。”
陈妈妈心酸地抚着她的头发,比起赵静宁的悲痛,她心里还有一份令她胆战心惊的想法。
“姑娘,我的姑娘你别哭了,我们好好商议对策才是正经。”
赵静宁哭道:“还有什么对策,我落到这番地步,两头不是人,还不如死了好了。”
“姑娘!”陈妈妈压低声音厉声喊了一句。
赵静宁一怔。
陈妈妈紧声说:“好姑娘,再不想想对策,恐怕正要走到绝路了。”
“什、什么意思?”
陈妈妈缓了缓:“姑娘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那个故事,那些最讲究清名的言情书网,比我们这样的大家族都讲究呢,都有什么三十无子方可纳妾,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可眼见着原配嫡妻十几年生不出孩子,难道一个个真能等到三十四十才纳妾?”
赵静宁打了个寒战:“你是说……不,不可能的!”
陈妈妈心痛她,但不能不说:“那些人家既想要名声好听,又急着要子嗣,还能怎么样?最妥善的办法就是让前头那个慢慢病逝了。从前我们不需提防刘家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姑爷爱重你,更因为老爷是赵家族长,我们姑娘是有娘家撑腰的人,可如今……”
第108章 我对姐夫没兴趣(七)
陈妈妈话没说尽,但赵静宁知道她什么意思,正因为知道,赵静宁整个人骨头缝里都是冷的,牙齿咯咯打颤:“不,不可能,不可能的,夫君不会的!不会的!”
但这话她自己都不信,如果没有这件事,她还会相信自己在丈夫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除了子嗣这事上,他拗不过长辈,其他事情上他哪里不是以自己为先、为重,他那么紧张自己,那还爱护自己,怎么会……
可是他哄骗自己把所有罪责揽下,又放任婆母处罚软禁自己,还不来看她……
赵静宁眼泪不停地流下:“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能那么狠心,难道之前的恩爱都是假的吗?
陈妈妈也流着泪抱着她:“姑娘,姑娘别伤心,男人啊,都是靠不住的,最要紧的是赶紧想办法破了这个死局。”
“还有什么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爹爹靠不住了,赵家不会再管我,夫君他……我还能去求他吗?”赵静宁抱着陈妈妈:“妈妈,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此刻被被抛弃了的惶恐和要面对死亡的恐惧攫住了,她的眼泪是如此真实,她的心神是如此慌乱,完全忘了不久前还在算计一个无辜女孩儿,要谋夺她的终身和孩子,成功之后再让对方去死。
陈妈妈显然也是真真切切为自己的姑娘心痛,她说:“姑娘别急,这刘家无非就是看重子嗣,只要姑娘有了孩子,他们还敢那么对姑娘吗?”
“可是,可是妈妈不是说……”赵静宁此时已经完全乱了。
陈妈妈说:“以前那是还有路走,但现在只能搏一把了。”以前不生,是因为担心生孩子会折损赵静宁的寿数,甚至直接导致一尸两命,总之就是得不偿失,但现在再不生,那就直接是死路一条了。
“可是夫君……”赵静宁咬牙,“刘瑞林根本不来看我,我如何生?还有我这身体,不是不容易受孕?”
“姑娘别急,这刘家放出话去三年不纳妾,满城皆知,便是他们再不甘心也得说话算话,就是想偷偷弄个孩子出来也不行,也便是说,这三年姑娘的存在也碍不着他们,并且他们还要保证夫人活着,免得外头人再把目光放到这头来。”
陈妈妈冷静分析道:“他们最有可能做的,就是让姑娘慢慢病逝,我们还有许多时间。老奴配些滋补助孕的药材,将姑娘身体调理好。至于姑爷,他总不可能一直不出现……”
随着陈妈妈的话,赵静宁慢慢冷静下来,想想确实有道理,她心安不少,心神一松,整个人瘫软下来,复又哀哀哭了起来:“他怎能如此狠心,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陈妈妈抱着她:“我苦命的姑娘哦。”
如果荣亚在这里听到这对话,大概会告诉她们,她们造的孽就是害惨了她的委托人。
因为知道委托人的终身大事全都要靠老太君,荣亚索性也不回长房了,就住在老太君这,平时给她逗逗趣,也做做承欢膝下的事,毕竟讨好了这位老太太,才更有可能得到一门好亲事。
当然她做的也不仅是言语讨好这么简单,她还表示自己从树上学过一些按摩的手法,本想孝敬祖母,可惜周氏对她不亲近,一直没用上,就想给老太君试试。
老太君便让她按摩。
一开始老太君就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想法,结果按摩过几回,身上竟然爽利很多,她年纪大了,再养尊处优,老年病也是一堆,尤其这几年越发觉得身子不好精神不济了,但被按摩几回,饭也吃得香了,觉也睡得好了,也不如从前那么畏冷,多走几步路也不觉得累了。
府上给她请平安脉的大夫都说她身子越发康健了。
老太太高兴坏了。
这人老了都怕死,她补药吃了不少,但都不怎么见效,如今有这样的收获叫她如何不欢喜?这下她再看荣亚,那是真真切切的喜爱疼爱,自己的亲孙女也要靠边站,便是荣亚说要回长房,她也不肯放人了。
所以当赵昌业从任上日夜兼程赶回来,让身边最信任的常随强硬地要她回长房,老太君都出面帮荣亚挡了,之后赵昌业亲自登门,老太君也照样不给面子。
“你这个做长辈的,没有做长辈的样,当年二郎去前,是不是看着你的眼睛,拉着你的手,要你照顾好月丫头,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牺牲月丫头去保你的女儿,你真是做得出来,这会儿又想把她哄回去?哄回去做什么,像宁丫头一样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头上去?呵呵,宁丫头脑子坏掉了,月丫头可没有,你死了这条心吧!”
老太君毫不客气地淬了赵昌业一脸。
赵昌业是一个方脸,蓄须,中等身材的四十来岁男子,四品官,身上也是颇有官威,只是此时却是脸色铁青。他强忍怒火,面对这位有着皇帝亲赐匾额,有着超品诰命在身的老太君,他也是丝毫不敢造次,哪怕知道对方贴着心要把他从族长的位置上弄下来。
他一脸诚恳道:“老太君,这其中有误会,晚辈在任上,对此事实在是不知情,我……”
“你是说你什么都不知情,这件事全是你那个老娘和你弟弟做的?”
老太君打断了他,笑着说。
赵昌业看了这个笑容只觉得周身一寒:“这……”
老太君叹了口气:“周氏可是二郎亲母,月丫头是二郎唯一的血脉,为母不慈,弟弟不敬兄长,他们所作所为简直沾污了我们赵家名声,我们赵家往前数几代人,都没有这么无耻的人,你身为族长,可不能包庇亲眷,更该大义灭亲啊!”
赵昌业浑身冷汗:“老太君……”
老太君老神在在地端了茶,她的意思很明白了,要么你自己担了这个错处,直接让出族长的位置滚蛋,要么就把你母亲和弟弟推出来戴罪羔羊。
怎么也得选一个。
赵昌业只觉得无比憋屈,他真不该走这一趟。
但他也知道,这必然是族中许多人商量好的结果。
想到外面对他不利的流言,再想想家中母亲弟弟,若是连母亲弟弟都离心了,日后恐怕更加艰难,可是让出族长之位事小,但那么做就等于认了这错,强逼侄女为妾啊,他、他以后还怎么当官?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荣亚从后堂走出来,眼神复杂地看着门口,老太君拉过她的手拍了拍:“他没有把你当侄女,你也不必将他当伯父。”
荣亚垂下眼眸,还是有些黯然,该做的戏还是要做的,不然难免显得过于凉薄,若不是被逼到这份上,她又怎么会和养了她这么多年的长辈离心离德呢?
她问:“老太君,大伯……会怎么选?”
老太君冷笑:“你这个大伯啊,最是自私凉薄,当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老太君一语成谶。
翌日,赵昌业便开了祠堂,表示他母亲弟弟都做错了事,辱没了赵家名声,他这个族长虽然心痛,但不得不做出表率,于是他让母亲去家庙思过,把弟弟出继到一个没有后嗣的旁支的旁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