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师姐的尸体,杳杳发了一会儿呆。
然而片刻之后,她忽然明白了,这一路都是陆时宜给她安排好的诛心之局,从齐朝衣开始就是:如果她亲手杀了齐朝衣,再亲手杀了素蛮,那么等到上山时,手刃好友的痛苦就会让她握不稳剑。
这么怕吗?
杳杳想,原来陆时宜对自己,也是有忌惮的。
想到这里,她握紧了桃枝,不再因为眼前的死亡而难过。她不知道在素蛮师姐下来应战时那老东西和她说了什么,只知道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上山,然后杀了他为所有人报仇。
杳杳抬起头,瞳中金色一闪,目光如电,指向大殿。
……
殿前,弟子们躺了一地,正翻滚呻/吟。
他们伤势不一,不过都不太重,风疏痕是手下留了情的,那些第一时间放下武器不再抵抗的,几乎没受什么伤,顶多被飞石擦伤面颊。而那些拼死反抗,想要求得天机的,则被挑断了虎口,永生再不得用剑。
因为风疏痕剑气的缘故,这里已经被他用剑时所铺出来的场全部占满了,整个空间里都是一种冷冽的味道,让人吸入之后忍不住肺腑发痛发冷,不少弟子捂着胸口哀嚎不止,口鼻上已经有了白色的霜,甚至能够呼出白气。
昆仑寒剑。
他们今日总算是见到了最为正宗的昆仑寒剑,甚至比往日里黎稚峰主使用的还要凛冽肃杀上几分!
眼前这个风疏痕,他究竟拥有多少实力?
弟子们忍不住猜测。
片刻之后,烟尘散开,风疏痕站在殿前,看向那壁瓦之下,缓步走出的老者。
陆时宜。
“好久不见,”陆时宜先开口,一派一门之主的从容模样,眉眼间甚至还带有几分看向晚辈的慈祥,一张嘴就是一段许久,声音缓缓,琴声一般带着余韵,“一晃神的功夫,你也长得这么大了。”
风疏痕握着斩雾,闻言倏然地笑了,他口上应着,眼底却丝毫也没有笑意:“的确好久不见,你一闭关就是十几年,谁能想到,你居然还会活着出关。”
他们二人都已是恨不得让对方立刻死去,但现在却仍然虚与委蛇,你来我往。
陆时宜道:“我怎会先死?你兄长的元婴实在是好,不仅助我增长功力,甚至让当年围剿烛九阴时落下的伤也一并好了。”
听到对方提起风霭,风疏痕的眉眼未动,然而一丝戾气却从眸中划过。
他的睫毛颤了颤,片刻后,竟然又笑了。
“是吗?我倒是记起来了,当年昆仑八峰一个个见了烛九阴只敢龟缩,求着风霭一人打前阵,又是夸他正法长老,又是夸他四境第一剑,我说得没错吧?”
风疏痕语气轻慢,带着浓浓的讥讽。
陆时宜也笑:“可惜他英年早逝。”
“是谁用醉光阴杀了他,又取了他的元婴的,你会不知道?”
陆时宜缓缓咀嚼着这三个字:“醉光阴……有趣有趣,这是你和杳杳为它起的名字吗?”
“不错——”清脆的女声传来,转瞬,手执桃枝的少女出现在殿前。
她手指一动,忽然间,四周起了白茫茫的雾气,剑式的阵法在大殿的地砖上浮现出来,透着暴涨的灵力。
杳杳冷声道:“在杀你之前,我要知道你是如何杀了风霭,又是如何授意黎稚他们杀了我师父的!”
陆时宜笑了一声:“虽然这些没什么解释的必要。”
他道:“不过既然你想听,我便让你听,算是让你们二人今日能够死明白。”
第119章 花与剑07
“风霭的剑法的确不错, ”陆时宜提起这位故人的时候,神色间没有半分的敬意或是歉意, 倒像是在赏玩某样物品,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冷冰冰地对着它的一切评头论足,“可是他这样的人, 怎么配做昆仑的正法?”
他道, 当初四境命风霭去杀魔修,风霭非但没有将桑墟那群魔修斩尽杀绝,反而和为首的燕饮山成了朋友,这简直是四境的奇耻大辱。
之后斩烛九阴, 便是四境给予他的最后一个机会,他们也想借此机会看看,杀了烛九阴, 这位四境第一剑能否飞升。
然而他同样没有做成, 且不说那烛九阴的实力与他分庭抗礼,二人谁也不能杀了谁,风霭在最后关头, 甚至没有通知其他修者去将那只重伤垂死的怪物收拾了。
“是风霭先背叛了四境, ”陆时宜道,“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和黎师弟他们想出一个清理掉他的主意, 那个时候四境也在逼我们, 风霭惹了这么大的乱子, 难道还要我们轻飘飘地放过吗?”
杳杳冷笑:“难道不是四境修者一个个胆小如鼠,不敢应战烛九阴,而风霭又没能大获全胜,所以坠下神坛之后,谁都想要上来踩一脚吗?何必把自己那点肮脏的心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当年你不过是个婴儿,又怎么能知道事情究竟为何?”陆时宜淡淡道,“所以昆仑所做的,不过是按照门规处理一个叛徒罢了,而他的元婴,自然没有浪费的道理,人死之后元婴会逐渐消散,我可惜了风霭多年的功力,所以将它吞了,这有错吗?”
杳杳见眼前这个男人已入暮年,虽然已经须发鬓白,但却仍然精神矍铄,不止如此,他的功法之深厚,几乎超过了当今世上所有的修行者。
一念至此,她忍不住愤怒,愤怒与对方偷来功力,还如此洋洋得意!
此时,一旁的风疏痕忽然扯了扯嘴角,轻笑出声。
“胡扯。”
陆时宜愣了愣,扬眉反问:“你说什么胡扯?你当时才多大,能知道你兄长是否对昆仑无害,是否对昆仑绝无二心?”
“我可怜你,”风疏痕道,“到了现在,生死相搏,竟然还在扯谎。”
他笑着笑着,忍不住以一种怜悯的语气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掌门,又怎么会有昆仑这样肮脏恶心的门派?我看你无法飞升是注定的,因为天上不需要你这样的废物,我来杀你,你却要以谎言,来向我继续叨扰,这般巧舌如簧,有意思吗?”
他语气讥诮,眉眼锋利,言语之间,渐渐浮现出了几分当年的样子。
那是杳杳在廻影珠中看到的,风疏痕少年时期的模样。
“呵——”片刻之后,陆时宜发出一声冷笑,然后他缓缓地拔剑出鞘,随着他的动作,剑气无声地张开,像是某种屏障一样,平地一阵旋风,将周遭的雾气吹开了几许,那剑气犹如被团死又缓缓绽开的纸花,几乎是片刻,就将他们所在的整点围了起来,“既然你们不想糊涂着死,那就算了。”
他道:“我现在就送你们去见风霭,等见了他,一切应该也就明白了。”
陆时宜不忘嘲讽:“拿一根树枝,也想打败我?”
他冷笑:“痴心妄想,你们和风霭一样愚蠢!”
“是吗?”杳杳桃枝一亮,冷冷地笑。
她还怕对方不先出招呢!
风疏痕斩雾已至,桃枝也跟了上去,在破雾去霭的剑气中,杳杳的剑意如春光般扇形蔓延开来,瞬间,常年积雪的昆仑峰脊冰雪消融,草长莺飞——谁也无法阻止春日的到来。
一招“春和”直接对上了陆时宜的昆仑剑式三!
接着,杳杳立刻转变自己的剑式,“春和”已至,“春风”再来!
这是春和的变式,借用了桃枝的灵气和五行之力,几乎是瞬间就生生扭转了此事山巅的季候。
“雕虫小技!”陆时宜道,剑气一凛,瞬间驱散了盎然的春意。
风疏痕立刻变幻打法,左手接剑!
“叮叮叮叮叮叮——”
这是快剑!
陆时宜立刻以昆仑的其五相拼,雄浑如波涛的修为在昆仑山巅浪涌不息,几乎将枝头的所有叶子全部吹了下去,花瓣残败、草木零落,连栖息在叠翠当中的飞鸟也被惊得飞起,生生折断了翅膀,在这满是肃杀之意的剑气之中挣扎不休,哀哀鸣叫。
随后他一剑劈空,将剑气的障劈开,瞬间打散了杳杳的剑上春风!
在剑式未老的瞬间,陆时宜又转去一剑,刺向风疏痕,其剑的快、准、狠,在四境之内也是登峰造极!
雪亮的剑光弧形打开,几乎要撕裂空气一般震动,发出隆隆的声响!
“夏尽!”
杳杳却完全不顾陆时宜剑气磅礴,“唰”一声硬生生劈开了一道口子。
昆仑剑式七!
阵法自风疏痕背后张开,顷刻间万千光芒化成了飞剑利刃,朝着陆时宜猛地电射而去,一剑化万象!
然而此事,杳杳却发现陆时宜的剑却有几分古怪,在接纳剑气的瞬间,他并非是将它们全数化解,而是尽数吞噬,他的剑不似风霭那般雷霆万钧,也不似风疏痕那样锋利无匹,更不似她自己的剑蕴含五行万物,而是犹如一个无底洞一样,能够将一切力量化为于无。
“呵,”陆时宜笑道,甚至有些赞许,“你们几乎要比当年的风霭还强。”
他道:“不过,当年我如何杀风霭,今日就能如何杀你们。”
“是吗?”杳杳忍不住笑了,“桃源四景,你只见了春夏两景。”
说完,她猛地起身掠去,第三剑再出。
秋迟!
瞬间,因为春和而长出的枝丫瞬间变得枯黄,风中多了几分凛冽的寒意,与此同时,风疏痕的昆仑寒剑同时再起,二人剑意相通,几乎是瞬间,草绿褪去,枯色袭来——
陆时宜知道剑气中含着灵气,不敢贸然以剑相抗,但手指一动,也运起了五行术,同时在心中暗暗心惊,能够将五行术和剑法融会贯通,眼前这个少女,莫非已经真的到了宗师之境?
一念至此,他眼神凛然,显然已经去了探虚实的心思。
巨大的阵法自他脚下绽开,无数剑气聚拢成形,震得土地都在隆隆作响,不仅如此,土地翻开,草木摇晃,甚至连周遭的树木都已经因为这震动而倒下了。昆仑大殿的瓦片“哗啦啦”地发出声响,像是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一样。
杳杳眯了眯眼,看到秋迟剑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心头漫起烦躁,然而却举起桃枝,更加不敢大意。
“十方俱灭。”风疏痕道,“是风霭的剑招。”
说完,他立刻结阵,另一道光芒自地面浮现。
他道:“是日已过,也是风霭的剑招。”
说着,两道阵法倏然在天地间张开,昆仑山下所有人都能看到山巅之上的巨大阵法和两道不同颜色的光芒。
再然后,这两道光芒骤然碰撞在一起!
起先是无边无际的静,天地仿佛都不存在了,真如这剑招的名字一般“十方俱灭”,万物死寂,什么都没有了,无论是在山上还是在山下的人,都像是遨游在宙海之中,所及之处,皆是无垠的空茫。
然而下一瞬间,巨大的冲击猛烈袭来!
只消瞬间,山上的所有树木被齐齐斩落了一部分树梢!
山下的人躲避不及,有的甚至被直接击倒在了地上!而这冲击仍然在不短地扩大,隆隆的声响轰然四溢,地面在颤抖,山石纷纷落下,天空中风起云涌,日头瞬间就被遮蔽了。
仿佛末世。
齐朝衣不知山上究竟是什么情形,然而山下的四境众人却骚乱了起来。
“怎么回事?!”祁连掌门瞪大了眼,“是不是陆掌门有难?”
他此言一出,其他几个门派也坐不住了,今日昆仑要是直接被这两个小辈上山端了,那么他们其他门派将会被妖族和魔修打压一辈子,别说是飞升了,就连修炼也一定是难以继续。
一念至此,他们不由得纷纷抽出武器,和周遭的妖族对峙起来。
“没错!我们现在就要上山支援陆掌门!”
“我们堂堂四境人族,难道要一直被妖族踩在脚下不行?!”
“冲上去!我们冲上去!”
气氛紧张,几乎是一触即发。
“大家等等——”齐朝衣忽然道,“我有些话想说,说完,你们再上山也不迟。”
祁连的某位弟子倏然冷笑一声:“你?你不过是个昆仑的叛徒!我们又为什么要听你说话?!”
此言一出,响应者甚多。
“听听又如何?”
正当这时,忽然有一人开口,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妖主被妖族军队簇拥着,正慢慢走来。他一身绚烂长衫,容貌艳绝无双,面上含笑,神态轻松,不像是来打仗,倒像是踏青的。
……居然为了这个昆仑弟子说话?
四境修者对照羽心存忌惮,不敢多说,只得看向齐朝衣,想知道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齐朝衣立刻恭敬道:“多谢妖主。”
随后他一扬手,手中是一颗廻影珠:“这里面有……昆仑弟子的生平,是我从梯山塔中偷出来的,这是风霭的,这是春方远的,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一看便知。”
众人哗然。
谁不知道梯山塔里有个昆仑的宝贝,里面的记载不仅多,而且细致如实。
“你、你万一作假呢?”其中一个弟子瞪了瞪眼,不服气地说。
众人听后,有沉不住气的小弟子不由自主地笑出声了,他一笑,不少人也跟着嘲笑起来。
是了,万物都可以假,唯有梯山塔是一点真。
没有什么可以复制梯山塔的记录。
照羽听后轻轻挑起眉梢,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语气十分随意:“既然如此,那大家就一起看看吧,左右无事,他们打得一时半刻也下不来。”
他道:“权羽,把廻影珠拿过来,放给这群人,让他们看清楚了。”
……
另一边,风疏痕和陆时宜各自退开,剑招散去,他们却都伤了。
风疏痕的脸上被刮出了伤痕,正在淌着血,他退了几步,面色有些发白,显然被剑气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