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的,云九却忙出了一身汗,少年站在土坑旁边,悠扬地唱着一支葬歌。
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整个仪式都结束了,云九和云三走过来,云三说道:“我们现在回族里,一起吧。”
“会有人守灵吗?”杳杳问,“我记得四境是有守灵的。”
云九摇头,语气仍是很冲:“不了,族长这一走,魂魄归于天地,肉身归于山川,整个四境处处无她,又处处都是她,没有必要去守灵,更何况这是守不住的。活着的人,不如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这个习俗与四境不同,杳杳听着,倒觉得有几分意思。
“杳杳,”傅灵佼忽然低沉地开口,自林星垂死后,她除了哭便没说多余的一句话,此刻见了这下葬的场景,忍不住悲从中来,想起师父、大师兄和二师兄,难过得难以自制,“刚刚那支歌,星垂是不是也能听到。”
杳杳回首看她,然后点了点头:“那首歌有超度之意,星垂他——”
“不!”傅灵佼忽然斩钉截铁地说,“在报仇之前,星垂不要走。”
杳杳听后有些意外地扬起了眉,而后忽然听云九好奇地问:“星垂是谁?你们在进入雪谷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的确遇到了,”风疏痕道,“等见了新族长再说吧。”
云九见他不愿多谈,忍不住撇了撇嘴,嘀咕道:“巫涟可没打算当新族长,她只是老族长的外孙女罢了,替她处理一些身后事。”
“那巫族的族长又是谁?”杳杳问。
云九仔细看了一会儿眼前这个脸色略有苍白的少女,心软了软,语气也放平缓了:“没有了,巫族的人越来越少,我们打算终老在雪谷里,然后断了这一支血脉。”
他们一路走一路说,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穿过了峡谷的一线洞天。
总算到了,杳杳抬起眼,看向前方。
稀疏的住宅房屋,甚至不能聚集成一个村落,冰天雪地的,十分寡淡疏离。
“我们平日里不太互相走动,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也不会聚集在一起,”云九说道,随着他说话的工夫,不少聚集在水边洗衣服的女子好奇而戒备地看过来,云九连忙解释,“他们是来找巫涟的,好像是巫族曾经的故人。”
不知巫族有什么传说,总之这些人一听这话,便纷纷收起了目光,作出一副不愿意参与此事的模样。
不多时,云九和云三带着他们到了巫涟的住所之前。
被人注视的感觉不太好,傅灵佼一直有些害怕,战战兢兢地跟着他们走了一路,一直走到石屋之前,她怀中的桃核忽然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睛。少女一惊,连忙问:“桃核,你好一些了吗?”
“好多了,”桃核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对方问起这个,傅灵佼的眼眶又红了,她吸吸鼻子,将这一路发生的事情说了,桃核听后沉默了很久,然后道:“已经到了北境?”
“对,”傅灵佼点点头,“现在已经是雪谷的腹地了,而且我们也到了巫族的领地。”
桃核想了想,忽然道:“你让开。”
说完,他从少女怀中钻出,忽然化身为一条巨大的漆黑角龙,遮天蔽日地盘踞在巫族领地之上。
那些原本闲聊或是做着农活的人见状一怔,一个流传已久的传说忽然从记忆中冒了出来,相传太上元君飞升就与一条龙有关系,而巫族又和那千年前的修者颇有渊源,故此,多年来他们虽然避世不出,却也将龙作为他们族中最受尊敬的图腾。
此时,他们竟然见到了真正的龙。
原本对杳杳他们还有疑惑的巫族人,立刻朝着桃核的方向下跪朝拜,连云三和云九也不例外。
“你们、你们竟然真的是——”匍匐在地上的云九磕磕巴巴地说,看样子是有些吓傻了,“而且你们竟然是和角龙一起来的,先前为什么没看到?它在什么地方,又是怎么出来的?”
风疏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这角龙身上有伤,你们若有草药,记得替它医治。”
“好好!”云九连连点头,然后手脚并用地跑上石屋去,敲了敲门,“巫涟,太上元君的人来了!”
随着少年敲门的举动,门忽然开了。
一个身着繁复花纹夹袄的少女站在门内,她脸色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天日的毫无血色,但是长发、眉眼都是极深极深的黑色,加之她五官秀丽姣好,叫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森凉的鬼气在周身缠绕。
少女的长发梳成了辫子,上面缠绕着一条银色的链子,她就这样认真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率先开口。
“你们就是太上元君的人?”少女问,她声音很轻,一阵风来就能卷走,而后她说,“那人如何了?死了没?”
第101章 莫向天涯10
巫族族长住所的二层, 有一个平台, 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村子的概况。
风疏痕、杳杳和巫涟三个人就坐在这里,泡了一杯茶,气氛虽然算不得十分融洽,但这位巫族的小“族长”,也并没有将他们两个人赶出去的意思,看起来情绪还算是平和。
这茶水就是雪谷的雪水,用它泡出来的饮品清冽好喝, 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太上元君没有告知你们, 他当年和巫族的关系吗?”巫涟低头呷了一口茶水,好奇地问,“算算时间,这个人若是活到现在,恐怕应该已经一千年了,怎么, 难道是他已经飞升成功,以仙人之躯,回头告知你们巫族行踪的?”
巫族在四境早已成了传说, 若非他们还有人自雪谷出去, 若非云氏姐妹, 他们又怎么可能在暴风雪中找到巫族真正的领地?
每当想起这一点, 风疏痕总觉得这些事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太上元君, 好像真的在什么不可知的地方, 正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在事情接近死局的时候,他就仿若天神一般伸出手,随便拨弄一下棋局。
“他并未将这一切事情都说清楚,只是留下了一段文字,然后告知我们,需要找到巫族才能解开。”风疏痕说着,将那誊写好的字条从袖管中拿了出来,递给巫涟。
少女结果,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抬起眼:“这是元君给的?”
“怎么?”风疏痕扬眉,“这不应该是他给的?”
“这倒不是,”巫涟摇了摇头,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其实巫族的语言,早已在四百多年前失传了,我们现在的所说所写,不过是不少族人离开雪谷在外游历之后,所学来的四境官话。”
少女有些遗憾地说:“我可以去村子里询问老人,看看他们是否知晓这张字条中的意思。你也知道,语言的传承是很难,而消失却又是很快的。”
风疏痕点了点头,心头漫起遗憾。他清楚,这是四境之中唯一能够解开元君谜题的地方,若是在这里都找不到答案了,那么这个秘密变成了永远的秘密,起码在他存在的这些年月中,无人能够给出答案。
巫涟见他面色沉稳,并没有大起大落之感,忍不住笑。而后她目光看向杳杳,客气地询问:“这是玉凰山的妖族?她是第几代,是妖主的什么人?”
“女儿,”杳杳自从进入巫族村落之后,一直都很沉默,此时开口,也是惜字如金,“新的妖主你大约不认得。”
“那一定是不认得的,”巫涟道,“巫族人没有长命百岁,永生不死的本事。我们也只是如常人一般世世代代地生育繁衍,而且多年来族人只出不进,慢慢地也就人口越来越少。我们都说,大约再有两代,巫族便永远不在了。”
她道:“所以,外婆过世,我便不再承担巫族族长的职位,已经没有巫族了,我们只想在这里安静地消失。”
听闻她如此说,杳杳和风疏痕也有些唏嘘。
“那么,巫族和太上元君又有什么过节?”风疏痕问,“我看好像无论是巫族,还是云氏,都对这个人颇有意见。”
“这也是一则传说,太上元君在我们巫族的传说中,是一个衰神。相传他当年飞升,借助了巫族的力量,导致原本拥有奇能的巫氏一族,慢慢泯然众人。大家只能如常人一般生老病死,不得与天相抗。但至于究竟当年是怎么回事,谁也不清楚,”巫涟笑道,“但我们都讨厌太上元君,就像是四境其他人,会忌讳扫把星一样。”
她的解释让杳杳一直如水般沉着的表情微微起了笑意,虽然这笑容一闪而逝,但却也驱散了一些阴霾。
“所以,太上元君真的在吗?”巫涟问,“他真的在寻找巫族?”
风疏痕点了点头:“只是最后一面没有人见到,他只留下了一点线索。”
巫涟听后若有所思地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这人良心发现,打算把奇能还给我们呢。”
杳杳默默品着茶,忽然对巫族与龙的传说好奇起来,于是巫涟又再度讲述,相传当年太上元君飞升,是烛九阴阻止他汲取全部的巫族奇能,这才叫他们没有迎来灭族之灾。所以在那之后,巫族世世代代,都以龙为图腾,无论是雨龙、角龙、烛九阴还是角龙,在巫族看来,都是他们唯一的神明。
“既然你们这么匆忙,我们不妨先去找老人询问一下,如果真的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呢?”巫涟起身提议。
杳杳坐着没有动,她问:“族长为什么相信了我们?又为什么打算帮我们?”
“你很警惕我?”巫涟笑着说,她看起来甚至比杳杳还要小,说话也很轻柔,但是气质中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虽然苍白,但却绝不会消散,“大概是宿命吧,巫族的天命要我来帮你们。”
她淡淡道:“你们来雪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夜暴风雪,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她问起这个,杳杳不由自主地抓了抓覆在自己腿上的裙子,她嘴唇发白,轻声说:“我们是昆仑的叛徒,为求当年事的真相,一路追查的雪谷。那夜暴风雪,我的师兄死在了昆仑弟子的手下。”
风疏痕闭了闭眼,将手轻轻搁在少女的肩上,然后淡声道:“昆仑现在的掌门为寻求飞升之法,纠集四境修士对魔修大肆屠杀,四境的道心近乎崩塌。我们想从巫族这里得到一个答案,那就是——我们究竟能否飞升?”
闻言,巫涟有些茫然,她错愕地问:“太上元君他?”
“他已经仙逝近千年了,无人知道原因。最后的线索,指向的就是巫族。”
巫涟微微有些惊讶,她原以为这张字条上不过是一个流传千年的传说的补充,和人们编出来的万千故事没有区别,却没想到,这上面竟然是一个答案、一个谜底。
“昆仑变成了这幅样子吗?”听闻他们二人这样说,巫涟感慨地说,“听我祖上说,昆仑是非常大气庄严的门派,四境之首,在我们进入雪谷之前,他们就已经发展成了天下第一修真门派。”
杳杳道:“日光所照射的地方,总有不化的阴影,那些龃龉昆仑一直都有,不过是因为飞升的事情,被激发罢了。”
他们三人边说边走,离开了族长的石屋。不远处,傅灵佼正在为桃核敷药,它的毒伤几乎已经要被逼干净了,而且雪谷的草药又十分有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桃核便恢复了精神。
“你好起来了?”杳杳有些惊喜,这是近些时日唯一的好事了,“还有不舒服的感觉吗?”
桃核摇了摇头:“好多了。”
他们蹲在一起,旁边竹筐里的玄青镜掉了出来,傅灵佼这才想起来,这面镜子已经修好了。
她呆呆地看着那块漆黑的石面,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楚月灰和……星垂,将它修好了,我们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昆仑的人就追上来了。月灰……月灰她……”
傅灵佼忽然想起来,在预言里,楚月灰看到了一片猩红色,当时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现在想起来,与林星垂死去的那个地方的颜色是一样的。
原来……这个预言又准了。
听傅灵佼说出预言一事之后,巫涟好奇地看过去:“这是什么宝贝,竟然有宙海的气息。”
“能够看到未来的一些事情,但是要消耗不少的灵力,而且强行催动,还有可能损耗真元,”杳杳低声说,“如果不是到万不得已,我并不想驱动它。”
“原来如此,”巫涟点了点头,收回手,她是个寡淡又平缓的性子,并不喜欢窥探未来,“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询问族中老人,若有消息了,我立刻回来告知你们。”
“杳杳。”傅灵佼忽然道,“我……”
杳杳蹲下身看着她,柔和地问:“怎么了?”
“我想给星垂立一座衣冠冢,”傅灵佼道,“虽然他什么也没留下,而且也不能历经轮回了,但是我还是想留下一些纪念他的方式。”
说着,少女将玄青镜拽过来,露出一块新打磨出来的平面,还有上面的一个字。
阙。
杳杳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眼眶。
这是她随口说出的姓氏,林星垂说要在新的剑上留下这个字,没想到他率先一步,刻在了玄青镜上。这个由她向昆仑讨来,师父赐名,上面又有星垂刻字的宝物,就这样静静地搁置在杳杳面前,像是一种无声的证明。
或许……杳杳想,林星垂早就意识到这件事的危险了,他那么聪明,楚月灰看到猩红色的一瞬间,他很有可能就已经料到自己的命运了。
可惜,可惜。
杳杳想,这些事情,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下次再见到月灰,她们就是仇人,但是……杳杳伸出手,极快地拭去了眼泪,她希望月灰能将她这条命留的久一些,毕竟……她还有那么多的罪孽没能赎清。
第102章 莫向天涯11
两日后, 妖主照羽在储雨台约见了昆仑掌门,陆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