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怎么也轮不到你来道歉啊!
男孩儿的愧疚让玛丽有些无奈,她伸手抱了抱还想努力道歉的奥利弗,看着他写满了错愕的通红脸蛋,认真说道:“好了,原谅你了。”
奥利弗一怔,然后同样扬起了笑容:“谢谢你,玛丽小姐。”
布朗洛先生:“不仅仅他要感谢你,小姐,我也一直在想该如何感谢你为我找到了友人流落在外的骨血。这样的恩情无以为报,而昨天我刚刚听艾琳小姐提起,你协助警察追查光照会的罪恶,是完全没有报酬的,是吗?”
玛丽没有否认这点:“布莱克伍德为了自己的信仰手染血腥,他设计的药物更是流通到了贫民窟,试图借以药物控制穷人。光照会的案子牵连太广了,就算没有报酬我也有义务挖掘真相。”
“你真是太仁慈了,玛丽小姐,”布朗洛先生动容地说,“请让我代替大家为你送上报酬吧。”
玛丽一怔。
等到布朗洛先生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支票时,她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具体指的是什么。
“这怎么行!”
玛丽急忙说道:“我并没有为你做什么,先生,不论出于什么道理,都没有让你支付报酬的道理!”
何况迈克罗夫特先生已经帮助她支付了十年的房租,十年房租啊!几个月前刚刚搬来租下公寓的时候,玛丽还无比紧张地盘算着未来一年的吃穿用度该怎么办呢。吃穿都是小意思,在伦敦长住,最要紧的就是房租。
现在未来十年的问题都解决了,玛丽觉得这样的酬劳可谓丰厚至极了。
“况且已经有人代替政府为我争取酬金了,”玛丽说道,“请你不用担心我,布朗洛先生。”
知道你们这些小说角色慷慨善良,但各个上赶着送钱是什么道理!玛丽有些哭笑不得,布朗洛先生的好心也让她倍感微暖。
到底是旁人的好意,玛丽直接回绝也不太好。
她想了想,笑着开口:“如果一定要支付酬劳的话,就让小奥利弗来吧。”
奥利弗闻言惊讶地瞪大眼睛:“可是,可是玛丽小姐,我什么都不会呀?”
玛丽:“那我点名你支付酬劳,你要推脱吗?”
“啊……”
小男孩儿听到玛丽故意为难的话,流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但出于对玛丽的信任,他还是颇为为难地说:“既然玛丽、玛丽小姐要我支付酬劳,那我就支付酬劳。就算让我当男仆我也不会推脱的!”
她一个单身姑娘要什么男仆,况且你才十岁,当男仆也轮不到你啊。
玛丽只是笑眯眯地弯腰拉近与奥利弗的距离,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喏,还不快支付酬劳?”
奥利弗的双眼蓦然亮了起来。
聪明又真诚的男孩儿岂能不明白玛丽的要求,他又惊喜又意外,看到玛丽笑吟吟期待的模样,二话不说走出布朗洛先生的伞,直接扑到了玛丽怀里。
“祝福你,玛丽小姐。”
奥利弗由衷开道:“我会每天晚上向上帝祈祷,祈祷他将最美好的祝福降临在你的身上!”
说完,天使般的男孩踮起脚尖,在玛丽的脸颊落下了一个吻。
这个吻犹如春风一般,抚平了玛丽沉重的心情。
死亡也好,恐惧也好,因为未知和血腥纠缠在玛丽心底一直没有根除干净的阴影,在小奥利弗天真又诚挚的吻下,彻底消散殆尽。
看着奥利弗灿烂的笑脸,玛丽长长地舒了口气,真正意义上的放松下来。
相比之下连迈克罗夫特先生赠与的十年房租都算不了什么了。
“现在我拿到了自己的报酬,”玛丽笑道,“谢谢你,奥利弗。”
这才是成为侦探的真正意义吧。
回头想想,一开始只因为冒险和新奇就对所谓的“侦探”憧憬不已的自己是多么幼稚啊。在踏入贫民窟的一刻,目睹了穷人们的生活时,这个充满了危险和机会的时代就已经不仅仅是“曾在书中读过”那么简单了。
米尔顿工人们的感激,还有小奥利弗的吻,让玛丽深深意识到,她不是旁观者,不是进入了书中,她在这个世界活着,而他们的“酬劳”,则是将玛丽的生命赋予色彩的最高意义。
如此看来,反倒是她应该感谢小奥利弗呢。
同小奥利弗依依惜别,玛丽一直目送布朗洛先生带着他消失在了视线当中。而后已然离开的爱尔兰工人又突然急匆匆地回来了。
那是平日里经常和摩斯坦小姐在一起的年轻姑娘,她有些慌乱地叫住玛丽:“小姐!你看到摩斯坦了吗?葬礼没结束她就不见了,我当时没注意,但是葬礼结束后我们应该返回工厂的,可是谁也没在工厂里看到她!我、我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摩斯坦小姐不见了?
她在葬礼开始时还好好的啊。
“你别多想,”玛丽出言抚慰道,“要做傻事早就做了,还会等到葬礼结束吗?”
虽然是刚刚举行葬礼,但是道森和亨利……其实已经去世有一段日子了。玛丽相信摩斯坦小姐不会在这么久之后突然想不开。没去工厂工作,或许她只是想静静。在爱尔兰工人们中,就属他们三个关系最好,想找个特殊的地方单独悼念也是正常的。
那么,她会去哪儿单独悼念呢?
玛丽转念一想,想到了答案。
“我知道她在哪儿,”她说,“你先回去工作,我去找摩斯坦。”
劝走了工人后,玛丽离开墓园,直接前去贫民窟。
光照会一案过后,白教堂教区死了不少人。就算玛丽没有换上女仆装,她这一身黑色的衣裙和黑色的伞也足以证明自己的身份。看着她参加葬礼的服饰,旁人规避还来不及呢。
特别是在她直接走入爱尔兰工人们的聚集区后。
玛丽走进了那个长长的室内巷子,昔日昏暗的小巷在上工时间更显寂静寥落。玛丽熟门熟路地推开了一扇门——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摩斯坦小姐的地方。
那时的玛丽懵懵懂懂,跟着歇洛克·福尔摩斯,穿着小姐的衣服就直接走入的贫民窟。她和侦探的闯入打断了工人们的歌唱和酒会,但是在知晓福尔摩斯的身份后,赤诚的工人们立刻报以最为热烈的善意。
而现在,没有歌声,没有酒会,没有拥挤的工人,只有玛丽·摩斯坦一个人。
红发的爱尔兰姑娘坐在空空如也的桌椅边,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来,美丽的摩斯坦小姐泪流满面。
第121章 作家真辛苦50
空荡荡的房间里装着空空的桌子和空空的椅子。
一位玛丽站在门边, 一位玛丽坐在桌前,两位女士相顾无言许久。
一时间玛丽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破沉默,看着摩斯坦小姐满脸泪痕她失去了任何言语——玛丽没有经历过痛失好友, 她也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悲痛。
最终玛丽选择了沉默。
她蹑手蹑脚地走向前,无声地拿出了自己的手帕, 递给了摩斯坦小姐,坐在了她的对面。
桌椅之上终于有人了。
摩斯坦小姐用玛丽的手帕擦去眼泪, 不等玛丽开口先笑了笑:“没事,其实我已经不再难过了,玛丽。不过就是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有些触景生情。”
玛丽才不信呢。
朝夕相处的朋友接连因为同一个案件离开,她怎么可能不难过?只是摩斯坦小姐生性坚韧冷静, 她不会因为悲痛和哀悼拖延前进的脚步罢了。
“需要我陪你喝酒吗,”玛丽问道,“就咱们两个。”
摩斯坦小姐一怔, 表情缓和了几分:“没酒, 喝水吧。”
说着她站了起来, 走到一旁的柜子中拿出了两个干净的杯子,倒上了今早准备的清水,端到了玛丽的面前。
再坐下时, 摩斯坦小姐已经止住了泪水。
玛丽默不作声地端详着摩斯坦小姐的神情, 见红发的爱尔兰姑娘已经收敛了悲伤的痕迹, 便煞有介事地举起水杯:“以水代酒,干杯?”
摩斯坦小姐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她的眼眶还是红红的,但脸上的笑意却真切了几分。玛丽神情认真, 摩斯坦小姐也干脆举起水杯,同玛丽碰了碰杯壁:“好吧,以水代酒,干杯。”
抿了口清水,摩斯坦小姐的目光从玛丽挪到水杯上,她盯着清澈的水面渐渐入神。
良久之后,摩斯坦小姐才轻声开口。
“你知道我没有父亲,而爱尔兰的经济一直很不好,”她说,“小时候母亲拉扯着我,觉得在家乡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就拉着我来到了伦敦。亨利和道森他们,我们这些爱尔兰人一直住在一起。”
“你们从小就认识。”玛丽有些惊讶。
“是的,”摩斯坦小姐点了点头,“亨利大我们几岁,但道森和我年龄相仿。我十四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那段时间还是我的朋友们接济照顾我,直到我在汉普的工厂里找了份活。”
说着摩斯坦小姐抬起头来,回忆起过往她不仅没有悲伤,反而显得很是轻松。
“虽然辛苦,”她总结道,“却过得很幸福。我孑然一身,一个人吃饱了就没有其他烦恼,也因此有更多的时间走上街头。”
也正因如此,摩斯坦小姐生活在社会底层,穿着打补丁的衣物,却拥有许多衣冠楚楚的绅士小姐们不曾有过的资源和见识。
“我本以为我和朋友们的生活会持续到永远,到我亲眼目睹他们结婚生子,拥有家庭,却没想到……”
摩斯坦小姐说不下去了。
玛丽拧起眉头,她伸手握住了摩斯坦的手。
“没事。”
摩斯坦小姐勉强笑了几声:“不用担心我,玛丽。我能挺过来,像这样的生死离别我经历的远比你想象得多。”
都这个时候了,反而要来安慰自己吗?
摩斯坦小姐在笑,玛丽却笑不出来。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她问,“还有亨利和道森的家人,需要我帮忙吗?”
“艾琳小姐已经给了他们两个的家人一大笔钱,”摩斯坦说,“足够他们的家人生活许久了,你不用担心。至于我。”
红发姑娘叹了口气:“可能会换个地方住吧——别担心,我不会消失的。就是想搬个家,远离这里,好展开新的生活。”
玛丽闻言,几度欲言又止。
看她这幅想说又不敢说的犹豫模样,摩斯坦小姐挑了挑眉梢:“有话直说,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玛丽吞吞吐吐地说:“我觉得,你要是接受华生医生展开新生活的建议,他可能要高兴的晕倒。”
摩斯坦小姐:“……”
她好像没有出言反驳的意思,玛丽胆子稍微大了一点,小心试探道:“华生那么喜欢你,摩斯坦,你就一点也不动心吗?”
“我动心又能怎么样,”摩斯坦小姐平静地回答,“我太穷了,玛丽。”
“所以,你这是不否认自己喜欢他。”
“……”
要是不喜欢,一句不喜欢就足够回答吗玛丽的问题。而摩斯坦小姐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她的经济条件太差,配不上一位负伤退役归来的军医。
配不上和不喜欢,其中意义相差,玛丽和摩斯坦小姐彼此心知肚明。
“有时候不是喜欢就能解决问题的,”摩斯坦小姐阖了阖眼睛,说道,“玛丽,倘若班纳特先生不是一名在南方拥有土地的乡绅,而是一名农夫,有五个美貌如花的女儿。假设简和宾利先生依然相遇、依然相爱,你觉得宾利先生会娶简吗?”
“……华生是不一样的。”
“你说出这句话,”摩斯坦小姐勾了勾嘴角,“就证明你知道宾利先生不会。”
玛丽还能说什么?
宾利先生和桑顿先生一样,是靠工业或者投资发家的。就算准备将来搬去内瑟菲尔德庄园养老,也仍然在米尔顿和伦敦拥有产业。
所以宾利先生比班纳特姐妹的父亲有钱,可阶级却差不了多少。同样的道理也适合达西先生——他是大地主,却没有爵位,而班纳特先生是小地主,两个家庭不算门当户对,可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的爱情却也称不上是惊世骇俗。
但女工嫁给绅士,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且在我看来,没什么是不一样的,”摩斯坦小姐的语气平静,可在谈及自身爱情时那么平静,便显得有些冷漠,“现在不一样,可当我老去之后呢?我没有资产,玛丽,也没有地位,就算是我喜欢约翰·华生,那么更不能因为自己的爱情而拖累他本人。”
“但是——”
“况且,你忘记我的父亲是什么身份了吗?他不是去向不明,我的母亲从未隐瞒过我。我的父亲在是驻守印度的军官,他还活着,甚至或许拥有自己的家庭。”
玛丽一凛。
早在她们刚刚相识不久的时候,摩斯坦小姐就坦白了自己的身世。爱尔兰人在英国社会备受歧视,而私生子更是拿不上台面的身份。
而且,同样的经历已经发生在摩斯坦小姐母亲的身上一次了。
亲眼见证过母亲与一名军人相爱又遭到抛弃——玛丽不知道摩斯坦小姐的父母相貌如何、品性怎样。但能生得出摩斯坦小姐这样美丽动人且勇敢真诚的姑娘,想必二人的基因都相当卓越。
而时过境迁,长大成人的摩斯坦小姐碰到一位同样英俊,同样有过军人身份的约翰·h·华生,面对他的热情和真心,哪怕摩斯坦不是那么冷静,哪怕她完全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母亲的遭遇在前,她也势必会停下来想一想的。
除非能够天降几千英镑的合法巨款砸到摩斯坦小姐头上,玛丽还真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解除摩斯坦小姐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