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没法劝了啊!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玛丽满脸纠结,摩斯坦小姐则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倒是你。我知道你在搞什么创作,却没想到你竟然在写侦探小说。布莱克伍德找人公开了你的真实身份,会不会对你有所不利?”
岂止是“有所不利”呢。
这几天玛丽忙得很,还没空和霍尔主编沟通,或者去买什么报刊杂志阅读。现在眼瞧着案件要尘埃落定,也是时候处理之前的问题了。
不过玛丽并不畏惧舆论和蜚语。
“我记得布莱克伍德的绞刑在下周。”玛丽说。
“你要亲自去看吗?”
“看他的死刑,”玛丽嗤笑几声,“他还不配。”
按道理来讲,这种大案子,嫌疑人又拥有爵位,在审判环节上理应拖个很久才对。但现在人证、物证,还有更多的财务和银行方面的证明一应俱全。加上光照会一案牵连甚广,即使抛弃邪教、非法实验和非法药物流通的罪证,仅仅是布莱克伍德贿赂政府人员、挪用资金等等罪责,就足够判他十次死刑了。
因此法庭根本没有给布莱克伍德动用关系或者多次审判的机会,直接确认了死刑的时间。
“我和《海滨杂志》的霍尔主编已经商议好了对策,”玛丽解释道,“等到布莱克伍德死刑之后,趁着舆论最为热烈时,请一位记者来专门报道此事。”
原本玛丽是觉得,一位普通记者就好,发在《海滨杂志》就可以。一来谈论起布莱克伍德免不了要谈论案件的起因结果,如此展开势必会是一场关于歇洛克的冒险纪要,还算是符合《海滨杂志》的风格;二来,玛丽——或者说菲利普·路德本身就是《海滨杂志》的作者,《海滨杂志》做出回应,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玛丽还是小瞧了霍尔主编的本事。
第二天,预定好的访客如约而至,玛丽打开门,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风尘仆仆的中年人,他看起来和玛丽认知中的记者一点也不一样:头发凌乱、衣衫凑活,外套和白衬衣看起来匆忙洗完就穿上了,皱皱巴巴也没熨过,更别提那一脸懒得修建的胡茬。唯独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他看见玛丽时一怔,而后试探性地开口:“是玛丽·班纳特小姐吗?”
玛丽:“我是,你是……?”
中年人摘下了帽子:“我是弗兰茨·哈维,《泰晤士报》的记者,刚刚从米尔顿回来,领了霍尔主编的命,来写一篇关于菲利普·路德的报道。”
——弗兰茨·哈维!
玛丽蓦然瞪大眼睛。
这就是那位打一开始就认同菲利普·路德创作的那位记者先生呀!
作者有话要说: 玛丽:阶级、财产,还有心理阴影,这红娘该怎么当啊![举着小十字架手足无措.jpg]
第122章 作家真辛苦51
霍尔主编口中的记者, 竟然就是《泰晤士报》的弗兰茨·哈维。
再孤独的创作者,在自己的思考路途中都会与几名知己相逢。有的知己来得早,有的知己来得晚, 而玛丽幸运的很,在《连环杀手棋局》连载刚开始, 霍尔主编的好友,身为记者的弗兰茨·哈维就早早地发现了菲利普·路德作品的过人之处。
之前记者哈维先生亲自写信给菲利普·路德, 玛丽用打字机写了一封回信。虽说这很不礼貌,但当时的玛丽需要保密身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万万没想到,玛丽还有亲眼见到记者本人的一天。
她立刻请哈维先生进门, 穿着随意的记者一副受宠若惊的姿态,他坐到沙发上,还没等玛丽询问喝茶还是咖啡, 记者就搓了搓手, 有些急切地说道:“原谅我没有准备, 玛丽小姐,昨夜我才从米尔顿赶回了伦敦。”
玛丽露出惊讶的神色:“你特地为此事赶来?”
哈维先生一本正经:“能够亲眼见你一面,玛丽小姐, 这很值得。”
玛丽:“……这是我的荣幸。”
见她有些不好意思, 哈维先生失笑出声。不拘小节的中年人往沙发上一靠, 也不同玛丽客气,姿态随意又放松,仿佛他们已然是相识许久的老友那样:“实际上, 玛丽小姐,在你的真实身份被公开前,我一直以为真正的菲利普·路德是你的父亲班纳特先生。”
“哎?”
玛丽很是震惊:“为什么?”
哈维先生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毕竟路德侦探本人人到中年,又是为沉浸在丧妻之痛中的鳏夫。想来这样的男士在女性眼中并不具有吸引力,在我看来,就算是女性写推理小说,也应该写一名符合年轻姑娘审美的体面绅士才对。”
玛丽下意识地想辩驳,她家路德哪里不具有吸引力了!
不过转念一想,直至二十一世纪,达西先生还是一众姑娘们心目中的英伦男神呢。连柯南·道尔在塑造歇洛克·福尔摩斯时,也不曾料到后世的福尔摩斯先生会成为多少女士心目中的偶像。
像福尔摩斯先生这样不爱社交不爱恭维女士的,或者像路德这样结过婚还脾气冷硬的,自然不符合维多利亚时代姑娘们的择偶标准了。
然而“阿婆”阿加莎·克里斯蒂也创造了同样“怪咖”的大侦探波洛嘛。
听到哈维先生这么说,玛丽免不了带上了几分笑意:“容我大胆猜测,哈维先生,你现在还是单身吧?”
哈维先生的双眼蓦然亮了起来:“我想,身为一名私家侦探,你已经将推理技巧运用在我的身上了?”
还用推理吗!
看他这一身乱糟糟的装扮,哪位妻子会容许自己的丈夫穿成这个样子出门拜访啊。更遑论直言女性应该喜欢怎样的绅士……他没说错,可四十多岁的男士还能傻乎乎地说出这种话,几乎能称得上是直男到可爱了。
但玛丽也不得不承认,哈维先生的推测仔细想想还挺有道理的。
早在米尔顿来信时,哈维先生就在疑惑菲利普·路德与玛丽的关系。而在路德的故事中,他人到中年,又经验丰富,按照年龄来看,比起情人,助手,父女更为合理——哈维先生不知道菲利普·路德是谁,但他知道玛丽·班纳特是谁。
看玛丽小姐的周围男士,只有班纳特先生最为合适了。
年龄和路德差不多,又和玛丽关系最为密切。父亲因为有土地要经营,所以委托自己的女儿出门远行倒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一位卓越的父亲教出玛丽·班纳特这样能在米尔顿帮助工人争取改善工作条件的姑娘,能写出菲利普·路德的故事岂不是顺理成章?
要不是玛丽拥有穿越过来的记忆,她自己也会如此推断的。
“而且,”哈维先生还自己补充道,“能生出五个女儿,我想班纳特夫妇的感情应该很好,路德对他的亡妻也是一往情深。”
玛丽:“……”
替我妈班纳特太太谢谢你了!玛丽哭笑不得:“很遗憾我辜负了你的想象,先生。”
哈维:“什么?不!”
记者看起来很是哑然,玛丽的反应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说错话了,弗兰茨·哈维连连摆手:“不不,虽然我必须承认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样,玛丽小姐,但你的所作所为摆在面前,谁也不能否定。我推测错了你的身份,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
老实说,哈维先生和玛丽想象的也不太一样。
他为了工人运动在各地奔波十几年,更是霍尔主编的好友,在玛丽心里,弗兰茨·哈维和主编一样,应该是个经验丰富、学富五车的体面人。而不是那么迷糊邋遢的中年单身汉。
当然了,玛丽必须承认,不拘小节的哈维先生比体面绅士要好相处多了。
他形容窘迫,玛丽好心地帮忙转移话题:“米尔顿怎么样?这段时间我只是和玛格丽特通了几封信,她总是报喜不报忧。”
一提及米尔顿,哈维先生的气势猛然一变。
“米尔顿很好,玛丽小姐,”他认真回复道,“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值得忧愁的事情可以转告于你,桑顿先生和当地的工会代表在你走后进一步改善了工厂的卫生管理条例,使之更加合理。而在经济案件解决之后,工人们的工资也已经恢复了正常水平。”
“太好了!”
玛丽长舒口气。
工资恢复,意味着之前工人罢工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即使劳资矛盾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彻底解决,可能保证大家起码吃饱穿暖,生活健康,工作环境也比往日更为卫生,这就是巨大的进步不是吗。
“事实上,”哈维先生的脸上也带上了淡淡笑意,“工厂推行崭新的卫生条例,对工厂主也是有利的事情。汉普正打算把米尔顿工厂的条例搬到伦敦来。我会全程跟进这件事的。”
汉普在伦敦的工厂,那不正是摩斯坦小姐工作的工厂吗!
一听这话,玛丽精神大振:“这再好不过了,非常感谢你,先生!”
“是我该感谢你,”哈维先生说,“我为了工人的事情前后跑了十几年,玛丽小姐,我见过善良的工厂主,也见过受到非人待遇的工人。在如此之多形形色色的人之中,你是唯一一个同工人们的生死存亡几乎毫无关联,却依然愿意无私伸以援手的。”
玛丽一勾嘴角:“我决计不是你认识的唯一一个。”
哈维愣了愣:“还有谁曾帮忙过,而我不知道的?”
玛丽:“马克思和恩格斯呀。”
哈维:“…………”
记者先生的脸上有片刻的空白,而后他大笑出声。
“你说的没错,”哈维先生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我怎么能把最为重要的两个人忘记掉?”
说完他看向玛丽小姐的眼神再次亲切几分。
“就让我们闲聊到此吧,”他说,“我今日到访,是为了光照会的案子。”
之前玛丽同霍尔主编协商的是请一位记者来细致报道此事。现在来的是弗兰茨·哈维先生,玛丽反而不太确定这份报道是发在《泰晤士报》还是《海滨杂志》了。
不过不要紧。
她还是讲案件的前因后果告知于哈维先生。在了解到一切都是因为一名因为南希,这名身处社会底层的善良姑娘之死而引起时,哈维先生的神情蓦然变得非常严肃。
听到最后,一起命案牵扯到了一桩不知道暗自谋划多久的邪教案,记者的姿态近乎沉重。
“事情就是这样,”玛丽总结道,“布莱克伍德贿赂霍尔主编身边的秘书公布我的身份,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小小插曲罢了。”
哈维先生拿着自己的笔记本写写画画,坐在玛丽的角度看不出他在记录什么,只能隐约瞥见记者的笔记本内容近乎杂乱。
“玛丽小姐。”
最终他放下钢笔,抬起头来,清澈的眼睛紧紧盯着玛丽:“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玛丽:“请?”
哈维:“你为什么想要成为私家侦探?”
玛丽:“……”
这还真问住玛丽了。
她仔细想了想,而后慢慢回答道:“我并没有特别想要成为一名侦探。一开始只是我自己多管闲事,撞见了乡村舞会上盗窃案。不曾料到盗窃案的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案子,就那么一路追查下来而已。”
哈维:“所以,你想要的只是真相。”
玛丽:“我也是有所图谋的。”
哈维:“你图谋什么?”
“工人们的感谢,”玛丽自豪地说,“还有儿童们的祝福,我图谋这些美好的东西,先生。你为工人们奔波这么久,我想你能理解。”
记者良久不语。
最终哈维先生阖了阖眼睛:“我明白了。”
玛丽:?
哈维合上笔记本:“你放心,玛丽小姐,记者的任务就是披露真相。你的第一手叙述对我来说无比重要,布莱克伍德的死刑近在眼前,我会将事情的全部经过如实地展示给众人。”
有这句话,玛丽就放心了。
一句如实,甚至比弗兰茨·哈维许诺要帮玛丽·班纳特说话更有价值。玛丽问心无愧,她不畏惧把真相披露给众人,光照会的案件如此,菲利普·路德的真实身份也是如此。
“谢谢你,先生。”
于是玛丽由衷地说道:“也感谢你一直以来的认同,这对于我至关重要。”
哈维先生:“而你的所作所为,玛丽小姐,对工人们也至关重要。”
说完,他站了起来,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陈旧的名片:“我得去一趟霍尔的杂志社,玛丽小姐。若是你有需要,或者新的线索提供,请按照这个住址找我。”
玛丽接过名片一看,哈维先生居然住在工人聚集区里。
像他这样名气的记者,不可能住不起干净敞亮的公寓。这样的精神让玛丽备受感动,她看向哈维:“福尔摩斯先生的委托人艾琳·艾德勒小姐将在就近举办一次聚会用以庆祝结案,你如果有空,先生,我想艾琳小姐很欢迎你去坐坐。”
“我就算了,”哈维先生摇了摇头,“我还要跑工厂,或许没时间。”
“伦敦的工厂吗?”玛丽好奇道。
“是的,”记者回应,“汉普的工厂要推行新条例,肯定会有麻烦。我得帮他去做说客。”
这倒是。
当时在米尔顿,推行新的卫生标准就引来了工人们的困惑。好不容易米尔顿的工人们接受了卫生标准,如何在伦敦推广同样是个大问题。
“你一直专注于工人运动,先生,”玛丽问道,“你去过国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