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虽然我觉得她并不是我的猎物,但也意义非凡。”
爱德蒙坦然承认道:“你已经找到了所有猎物,路德。我知道你一定能找到。”
可路德却一点破案之后的胜利喜悦都没有。
如果可以,他仍然很想照着庞然的工人脸上来那么一拳——他的确找到了所有受害者,但那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即便把凶手逮捕一百回、绞死一百回,死去的女孩儿们也不会复活过来。
特别是最后一位还死的如此……令人心意难平。
路德沉默很久,他死死攥着拳头,在幽静的室内伫立着,仿佛维持着这个姿势直至时间的尽头。
最终他还是平静了下来。
“我有一件事想问你,”他说,“你做这些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如此聪明,侦探,所有人都说你善于揣度凶手的想法,那你觉得我的想法是什么?”爱德蒙不答反问。
“我觉得你在试图给自己下一个定义。”
序列杀手也好,连环杀手也好,包括爱德蒙的作案动机和手法,都严格地把控在一个标准之内,仿佛他本人便是流水线上的物件一样,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数值标准。
“你想为自己找到一个归属。”路德说。
“你这么说,似乎也不算错,”爱德蒙开口,“我不信神,那么宗教中的‘人’的标准不能定义我,我只好通过自己的手段来认识自己。”
“我不明白。”
路德有些困惑。
“既然你那么了解自己,为什么还要向我发起挑战,要我去侦破案件?”
“因为我知道,侦探,你能了解我。”
爱德蒙的话语近乎真挚。
“而你为了一个女人,深陷泥沼一蹶不振,我得帮助你走出来,聪明人总是得伸手帮助另外一个聪明人的。”
“你认为我和你是一路人?”路德失笑出声。
“难道不是吗?”爱德蒙反问。
路德忍俊不禁地转过身,离开了牢房。
他没有回答爱德蒙的话,也没有反驳、辱骂他,更不会同他解释。迎接连环杀手的是一场绞刑——希望镇子里的绞刑架能够吊住像是巨人般的凶手吧。
不解释是因为没必要解释,在爱德蒙眼里,女人仅仅是“区区一个女人”,他不会明白菲利普·路德为何如此悲伤。
他的作为的确让路德振作了起来,却不是以爱德蒙的方式。
而是在为一个个少女寻找凶手,帮助她们的灵魂解脱的过程中,菲利普·路德逐渐地回想起来,他对亡妻的爱并非负担,她选择与自己成婚也绝非为了相互折磨。
妻子爱他,是因为他一直在追逐案件的真相从未放弃。若是因为她的死亡而消沉放弃,那么路德觉得,他死后根本无颜面对爱人。
爱德蒙确实在认识自己,但他过分的追求生死,以至于失去了属于人类的标尺。可路德有,所以他从未觉得自己和凶手是同一类人。
这个标尺就是安娜·路德,他妻子的爱与支持,无关时空、跨越生死,始终陪伴在他的身边。
《连环杀手棋局》的故事到此为止。
因此,布莱克伍德爵士说,为自己寻找定义的凶手和侦探都是有信仰的人,她倒是多少能理解。
爱也是一种信仰,不是吗?即便玛丽在文中并没有直接描写菲利普·路德对亡妻的感情,和过往两个人恩爱的生活,可路德对妻子的思念和因为阴阳两隔的消沉绝望却也不是假的。
“凶手过分的追逐生死,”布莱克伍德说,“姑且算他是在肉那个体层面上考量人类存在的意义,而路德侦探,则是精神层面上寻找人类的自我了。”
“那么,爵士,”玛丽颇为好奇地问道,“既然你如此关注这点,你是如何思考人类存在的呢?”
“我的看法吗。”
布莱克伍德爵士微微扯了扯嘴角,许久不曾说话。
就在玛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开口:“在我看来,这种追求至关重要,人们就是要思考一切,怀疑一切,不能以现世存在的、外界所给予的现成答案当成至高无上的标准,我们太过渺小了,在偌大的宇宙之中不堪一击,越是如此,越要怀疑。”
玛丽一凛。
听这个口吻,布莱克伍德爵士还是一位怀疑论者,而且明显……不信上帝。
这可是在英国啊!
“那么,”她试探道,“连圣经上给出的标准,也要去怀疑吗?”
“必要的时候,也要去怀疑。”
说着,布莱克伍德玩笑般失笑出声:“这话可是大不敬,不过我相信玛丽小姐不会外传于他人,对吧?”
“不、不会……”
玛丽说道:“尽管你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什么,还有什么东西能把玛丽吓一跳?”
玛丽的话音落地,伊丽莎白便笑着走了过来,她十分惊讶地好奇道:“你明明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想敢做,我倒是想知道什么能吓到你。”
布莱克伍德爵士:“哦,是吗?看玛丽小姐分明是个温顺可人的女士,原来在娇弱的皮囊下面还住着一个强韧超绝的灵魂。”
伊丽莎白:“超绝不超绝我不知道,但我的妹妹一定是位强韧的女士。”
被打趣的玛丽也不气恼,只是笑吟吟地回应了伊丽莎白刚刚的话题:“我和布莱克伍德爵士谈了谈怀疑论的话题而已。”
“这倒是你喜欢的。”
伊丽莎白倒是不惊讶:“真少见,能看到玛丽同一位绅士相谈甚欢。”
说着她还眨了眨眼睛,意思再明显不过:挤兑了她这么久,现在终于轮到姐姐来挤兑你了!
而玛丽只是挂着标准的假笑,没有反驳。仿佛伊丽莎白真的说中了自己的心事一样。
——直到差不多一星期之后,比预定时间晚了好几日的歇洛克·福尔摩斯,终于在婚礼之前赶到了彭伯里庄园。
他见到玛丽的第一面,娇小的姑娘就直接了当地开口:“我觉得那位布莱克伍德爵士有问题。”
福尔摩斯:“……”
刚下马车没多久的侦探尚且还没搞明白布莱克伍德爵士是谁,但凭借超凡的智慧和多年的侦探经验,几乎是立刻跟上了玛丽的思路。
他没有问玛丽关于布莱克伍德爵士的任何问题,而是接道:“你觉得他哪里有问题?”
哪里都有问题!
顶着这么一个名字,还同一位陌生的女士大谈特谈灵魂、人性,甚至是宗教问题。直言自己不信上帝——可看这些感兴趣的话题,也不像是一位尊崇科学的唯物论者。
尽管现在玛丽还没摸到什么马脚和证据,可直觉告诉她,这人绝对是个麻烦。
还好明日就是伊丽莎白和达西先生的婚礼了,玛丽觉得还是按下所有质疑和担心,让伊丽莎白获得一个完美的婚礼再想其他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玛丽:凭借我多年阅读侦探小说的经验,这种角色不是坏人,就是受害者。(说着举起了小十字架)
伊丽莎白:???这你举十字架干什么?
玛丽:葬礼用啊=。=
#论玛丽的小十字架的多种用途#
第76章 作家真辛苦08
幸好玛丽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整个彭伯里庄园平静地迎来了众人期盼许久的婚礼。
达西先生的土地不比内瑟菲尔德,到底不是自己的家门口,班纳特太太再着急上火, 也没有像简和宾利结婚在房间里来回转圈圈,搅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但玛丽还是一大早就醒了过来。
她和伊丽莎白住在一个房间, 即将嫁为人妇的二姐一夜没有休息好,玛丽觉得她辗转反侧了整整一个夜晚, 好不容易在天快亮时小憩几分,又早早地起床了。
“你别紧张。”
玛丽哭笑不得地走到梳妆台边,揽过伊丽莎白的肩膀:“我的好姐姐,平日里你总是家里最冷静的那位班纳特小姐, 你要是紧张起来,是要吓死咱们的妈妈吗?”
“你说的倒是好听。”
伊丽莎白瞪了玛丽一眼:“我也不想的,可是……”
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嘛, 何况一辈子也只有这一回。
“好啦。”
玛丽宽慰道:“想想这段时间达西先生忙里忙外, 你还不信任他的能力吗?况且大家都参加了简的婚礼, 其实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困难,牵着爸爸的手走进教堂,和你心爱的绅士共同宣誓就好啦。”
这倒是。
别的不说, 自从伊丽莎白答应达西的求婚后, 终于得到真爱点头的菲茨威廉·达西先生几乎是立刻开始考虑起婚礼的事情来。
他拥有着考虑周全的性格, 更是位善于行动而不是花言巧语的人。
有些男人在赢来了女孩儿的芳心后就懈怠了,但达西没有。他对待即将到来的婚礼态度极其认真,不仅积极地谋划一切, 还事实请教伊丽莎白的意见和想法。在琐碎的事项沟通上,两个人非但没有出现分歧,反而越说越甜蜜。
想到未婚夫英俊的面容和端正的态度,伊丽莎白紧张的情绪才缓解大半。
要说在答应达西先生的求婚时,伊丽莎白多少还有些忐忑不安,可在两个人商议婚礼的具体事项过程中,这些不安已经被慢慢、慢慢抛到脑后了。
他如此尊重自己,也愿意容纳自己的缺点和不足,伊丽莎白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不仅不怀疑,相反地,伊丽莎白也愿意以同样的尊敬和爱慕对待他,要这么相濡以沫,相互平等地度过一辈子。
“你说得对,”伊丽莎白说,“我们已经准备了这么久,可不能因为我紧张而搞砸一切。”
“所以,新娘子得漂漂亮亮地走进教堂。”
玛丽笑嘻嘻地说:“我去把简喊过来,你的婚服和捧花在哪儿?”
鉴于班纳特家已经经历了一次大女儿的婚礼,这次的婚礼虽然比简的更隆重、更华美,但一惊一乍的班纳特太太也没有做出让人无法原谅的丢脸事情来。
班纳特先生把自己的第二位女儿领入教堂,把她的手交给给另外一位体面又富有的绅士。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吗?
站在教堂前方的玛丽,总算是长舒了口气。
要说简的婚礼让她欣喜若狂,伊丽莎白的婚礼则在喜悦时同时又放下了心。
有些人说感情是需要曲折才能变得深刻,但玛丽觉得伊丽莎白和达西绝对不是这种情况——难道一定要经历小人阻挠,才算“深刻”不成。
毕竟原著里伊丽莎白坐实达西先生是个阴险小人的误会,并非来自于达西先生自己的表现,而是威克姆从中作梗,平白无故泼达西污水。
现在没了威克姆的坏话,尽管伊丽莎白早早地意识到了自己对达西有所偏见,可玛丽还是担心再有什么其他的小人出现。
幸而没有。
望着伊丽莎白美丽的面孔,和达西先生罕见的笑容,以及到场的男女宾客们,玛丽只觉得非常感动。
世上还有什么比亲人幸福更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玛丽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两位新人宣誓完毕,婚礼结束。
来到彭伯里庄园参加婚礼的并非只有伊丽莎白的亲朋好友,还有达西先生的,以及新娘新郎共同的朋友——伊丽莎白的朋友夏洛蒂,和她的丈夫,也就是班纳特姐妹们的表哥柯林斯先生。
自然,同行的还有柯林斯先生的“金大腿”,罗辛斯庄园的凯瑟琳夫人。
原著中这位凯瑟琳夫人为人聒噪且傲慢,高人一等又极其肤浅,一直把达西先生当做自己的未来女婿,完全没把伊丽莎白这样的乡下姑娘放在眼里。
伊丽莎白去罗辛斯庄园做客的时候玛丽在米尔顿,自然是没见过原著的场景,更没见过凯瑟琳夫人。
但当婚礼结束,众人走出教堂后,玛丽就听到一位贵妇人喋喋不休的声音:“我早就想看看这位伊丽莎白小姐是位什么人物了,能俘获威廉的心,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有几分姿色,但也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
“是的,”柯林斯在后面附和道,“尽管今日是表妹的喜事,可我认为你说的很对,夫人,伊丽莎白并非倾国倾城,想必你见过如此多的体面小姐,她是排不上号的。”
“和其他小姐相比!”
凯瑟琳夫人微微扬高声音:“这太失礼了,柯林斯牧师,我认识的小姐们可各个都是有头衔的!”
玛丽:“……”
凯瑟琳夫人还没说完,她甚至转头看向了刚好路过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啊,小福尔摩斯先生,你觉得呢?”
玛丽:“…………”
被拦住了侦探挑了挑眉,他只是拎着手杖点了点头:“凯瑟琳夫人。”
“许久不见你了,”凯瑟琳夫人开口,“听人说你在伦敦当什么侦探,这可不是什么体面的行当。令堂令尊近况如何?为什么他们没赶到呢。”
“我的母亲偶感风寒,于是请我代为参加威廉的婚礼。”福尔摩斯回答。
“你的兄长呢?”
“他在伦敦另有工作。”
“可惜了,什么样的工作能比嫁娶更为重要,”凯瑟琳夫人故作幽默地说,“你和你的兄长都是单身,威廉的婚礼明明是寻觅良配的好机会——当然了,得是威廉请来的小姐才行,女方的家庭实在是拿不上台面,像你这样体面的绅士,还是得配一位家境殷实、父母得体的小姐,你觉得呢,小福尔摩斯先生?”
歇洛克·福尔摩斯失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