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侦探一勾嘴角,线条锐利的面孔浮现出一种介于嘲讽和怜悯的神情。
“那可不见得,凯瑟琳夫人,”他直言道,“若是家境殷实、脑袋空空,娶回家也不过是搬回去一尊穿着漂亮衣服的稻草人,看着体面,实际上除了平添柴火外一无是处,怎么能说是良配呢?”
“什——”
天啊。
要是摩斯坦小姐在场,她一定会直接捧着肚子笑倒在玛丽身上。
凯瑟琳夫人招惹谁不好,非得招惹歇洛克·福尔摩斯,说什么门当户对的话。玛丽觉得侦探这般回答已经是很给面子,称得上一句客气了!
“凯瑟琳夫人、柯林斯表哥,”玛丽强忍着笑意走向前,摆出一副茫然的神情,“我刚刚听其他小姐说,伊丽莎白马上就要扔捧花了,你们不去看看吗?”
“我——你——”
凯瑟琳夫人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她瞪了福尔摩斯半晌,最终气得拂袖而去,也没管什么捧花不捧花的。
福尔摩斯见她离开只是一哂。
玛丽:“那你呢,先生,你是否去看伊丽莎白丢捧花?”
福尔摩斯垂眸看了玛丽一眼,四目相对,他冷淡的神情稍微动了动,嘲讽的意味顿时隐去了:“想笑就笑,玛丽小姐。”
玛丽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可不管你了,侦探,”她笑得眉眼弯弯,“我可要去凑热闹啦!”
凯瑟琳夫人找谁说坏话不好,非得找福尔摩斯说。
玛丽根本止不住,她一想到刚刚侦探脸上那仿佛看待智障儿童的怜悯神情就想笑。
老实说,要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在场,玛丽听到凯瑟琳夫人这些风凉话,肯定要气出内伤。她没那个勇气,以一名未婚的乡下小姐身份和凯瑟琳夫人顶撞,但福尔摩斯可从不管身份合适不合适。
她脸上的笑容过于灿烂,使得兴致勃勃准备抢捧花的凯瑟琳和莉迪亚都倍感奇怪。
“你怎么这么高兴,”凯瑟琳莫名其妙,“之前简结婚,也没见你这么热衷抢捧花呀。”
“她哪里不热衷了,”莉迪亚冷哼一声,“她一直就爱凑热闹。”
“可是上次也没……”
凯瑟琳话说一半,惊讶地捂住嘴巴:“玛丽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啦!”
玛丽:“你再忙着关注我,一会儿伊丽莎白丢花可就看不到了——好莉齐,你的两位妹妹在右后方呢,可别便宜外人呀!”
她的起哄照例换来了其他小姐们的抱怨,在这样的场合,就算再体面的小姐也免不了心急上火,一听玛丽说右后方,就一股脑地全部跑了过来。
趁着闹哄哄的场面,玛丽反而灵巧地闪过人群,退到了远处。
“好啊。”
玛丽还没停住步伐,就听到父亲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惹出乱子,自己却远远跑开了,”班纳特先生笑道,“看来你是生怕自己接到捧花,早早嫁出去了。”
“……”
“怎么,被我说中了?”
班纳特先生见玛丽不说话,继续揶揄道:“我看你忙里忙外,倒是乐在其中。不出几日,是不是打算先斩后奏,去伦敦租个合适的公寓?”
玛丽:“呃。”
还真被爸爸说中了!
她吃了一惊,但玛丽反应很快,迅速意识过来,这是个和爸爸提及搬家的好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玛丽:0口0爸爸怎么知道的?!
班纳特先生:呵,你爹终究是你爹。
第77章 作家真辛苦09
第二次被班纳特说中心事, 玛丽竟然没有感觉到意外。
既然父亲主动提及这件事,倒是个开启话题的好机会。尽管玛丽平时做事大胆,而且和班纳特太太有着一样认定的事情绝不回头的坏毛病, 可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得到父母的支持。
该做还是要做, 但有家人的认同和理解,做起事情来自然是不一样的。
于是玛丽深深地吸了口气, 郑重说道:“是的,爸爸。米尔顿的案件让我获得了二百英镑的酬劳,而《海滨杂志》的主编霍尔先生许诺我以后的稿件可以获得每期至少十英镑的稿费,这足够我在伦敦生活了, 所以我想搬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端详着父亲的神情,见他没有生气的样子,继续开口:“我自诩有充足的理由, 一来在伦敦可以接触到更多的人、更多的案件, 这有助于我写作, 二来——”
“二来,你一直想过自由自在、惊险刺激的生活,像你姐姐们这样嫁给一个优秀的绅士当个闲适的妇人, 不出三天就能让你无聊到头顶冒烟。”
“……”
玛丽失笑出声。
班纳特先生见玛丽展露笑颜, 也跟着笑了起来:“我真感动啊, 玛丽,你能提前把想法告诉我,孩子擅作主张可不该把小心思偷偷告诉父母的。”
“爸爸!”
玛丽嗔怪一声, 被父亲不带恶意的嘲讽搞得脸微微一红:“还不是因为知道我不该这么做,才想先定下来,再慢慢让你们接受这个事实的。”
“而你还在训斥莉迪亚向威克姆告白是胡闹,”班纳特先生开口,“我看你们两个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儿去。”
听到这番话,玛丽的神情一凛。
“要是莉迪亚也能保证固定的收入来源、不会拖累麻烦家人,且在看清对方底细的条件下大胆告白,”她认真说道,“我决计不会阻拦她,就算你们不愿意,我也一定站在她的身旁,捍卫她追逐自由的权力。”
玛丽说的可不是假话。
如果威克姆仅仅是一穷二白,却有着正直品性和坚韧的灵魂,就算他的外表如《巴黎圣母院》中的卡西莫多般丑陋,玛丽也不会阻拦莉迪亚。
她来自未来,这些在维多利亚时代惊世骇俗的行为,在玛丽看来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但就算是放在二十一世纪,玛丽也不会支持自己的妹妹在一颗渣男大树上吊死。
“我知道对一名父亲来说,女儿不结婚,和同赌棍结婚来说没什么区别,”玛丽说道,“可是对我来说不一样,爸爸,至少我选择搬去伦敦是想进步,若不是拥有本金和底气,我也不会说出来拖累家人。”
“这我倒相信,你一向鬼主意多。”
班纳特先生说完眨了眨眼:“我可没指责你的意思,玛丽,不过是单单表明我很感动罢了。”
玛丽:“……”
班纳特先生:“难道不是吗?”
爸爸总是能把玛丽说的无言以对。
班纳特先生能意料到这点却没想到莉迪亚能够同威克姆直接告白,也是情有可原。
虽然莉迪亚平时虽然轻浮又浅薄,但朗伯恩的环境生活平静又闭塞,像这两年来似的,搬来了民兵团又搬来了一位绅士的情况少之又少。
再加上莉迪亚又是最像班纳特太太的女儿,还是家中最小,导致娶了几位女儿母亲的班纳特先生觉得,最差的结果无非也就是像他们夫妻二人一样,嫁给一个贪图美貌的乡绅,过着毫无交流的生活。
因为自己有经验,反而让班纳特先生轻视了莉迪亚的问题所在。
而玛丽就不一样了。
乡下姑娘有几个像她那样?抱着那些大部头书本读个没完,热衷于伦敦流行的报刊和杂志,关心时事也就罢了,还沉迷侦探小说。
平日里左一个伦敦、右一个伦敦,所以班纳特先生才揶揄她就算没有心上人,至少也有个“心上城”。
在父母眼中看来,同样是不听话的孩子,不听话的聪明孩子,和不听话的傻姑娘,还是前者的“破坏性”更大一些。而班纳特先生的判断丝毫没有出差错。
“那爸爸,”玛丽看起来忐忑不安,“既然你早就猜出了我的想法,你的态度呢?”
班纳特先生笑了一声:“我说不许你去,你就真的不去了吗?”
玛丽只是勾着嘴角,也不回答。
父女之间毋须多言,也深谙彼此的内心想法:玛丽自然不会当个听父母话的好姑娘,不让她搬,她总会想出办法来搬;而班纳特先生呢,也不会枉顾女儿的意愿把她束缚在家里,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鲜活的灵魂备受煎熬。
“我知道你有一万个理由可以用来说服我,”班纳特先生煞有介事地说,“但你妈妈可不会听从道理,要想搬去伦敦,你得亲口跟她说——我可不想听她嚷嚷抓狂。”
“这我早就想好了。”玛丽认真地说。
她一早就猜到父亲这关好过,但是她的母亲班纳特太太嘛……
班纳特太太这个性格,是不可能同她讲道理的。玛丽就没想过和母亲心平气和地谈话,这根本不可能。
“我考虑了一下,”她提议道,“可以请简以她的名义代替我租下公寓。”
现在的简是宾利太太,而宾利先生的产业大部分都在伦敦、还有一部分在米尔顿。这也就意味着除非度假,否则凭借小两口的恩爱黏糊劲,一年当中他们在伦敦的时间会更多一些。
一位有钱太太置办公寓,旁人自然不会多嘴。而这座“刚好”空出来的公寓给家中剩下的三位未婚姐妹暂时居住,好让她们进入伦敦的社交圈,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离谱的事情。
这话要是由简说出来,班纳特太太说不定还会立刻叫好呢——她的毕生愿望就是把自己的女儿们嫁给有钱人,朗伯恩附近的有钱人,还能比伦敦多吗。
至于玛丽到底是不是为了找个有钱人出嫁,伦敦离朗伯恩那么远,妈妈也不会知道的。
在前往朗伯恩的路上,玛丽也考虑了摩斯坦小姐说的问题:找女仆和秘书。
她觉得若是能够顺利租下合适的公寓,可以暂且聘请一位杂役女仆做做活。更进一步的,例如收信、传话,甚至是速记打字之类的,这些暂时还用不到。
刚刚完结了一篇连载,玛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等到她真需要别人帮忙打字、整理信件的时候,那肯定是位备受欢迎、稿费多多的大作家啦,同时请一位女仆和秘书还不是小意思嘛。
“谢谢你,爸爸。”
想到这儿,玛丽感慨地开口:“真的很感谢你。”
虽然他的态度并不是支持自己,却也表示了理解。在父亲面前她并非是做坏事,也不是小孩子般胡闹——这样的态度对玛丽来说至关重要。
“我在伦敦认识了一位玛丽·摩斯坦小姐,”玛丽说,“她的消息灵通,说伦敦有一些提供给女性的公寓,说不定会有空位置。”
“好啊。”
班纳特先生说道:“连位置都看好了,我别的不求,就求你以后成了大作家,可要记得自己的父母。”
玛丽哭笑不得:“爸爸!”
没等开口,班纳特先生先再次露出了笑容。
“也别忘了的你的两位妹妹,”他补充,“凯瑟琳是个没主意的小笨瓜,至于莉迪亚糊涂起来有多荒唐,你我也见过了。若是以后发达,你可得承担起当姐姐的责任。”
这才是爸爸真正想说的话。
玛丽很是感动——平日的父亲可不会把这样的劝解挂在嘴边,他总是一副仿佛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又全不在乎的模样。
而现在,玩笑过后的肺腑发言,足以证明父亲到底是父亲,再怎么撒手不管,还是关爱女儿的。
“我会的。”
玛丽认真许诺道:“平心而论,凯蒂和莉迪亚的条件都比我好,等她们心智成熟,讨个好人家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她敢说这些话,也是因为最近莉迪亚老实了很多。
虽然不知道她会不会再犯神经干出傻事来,但从米尔顿到伦敦,再到现在,玛丽觉得莉迪亚多少还是长了点记性的。
她才十五岁,过了今年也不过十六而已。二十一世纪的十六岁少女,人生大事还是学习呢。
“你的条件也很好,玛丽。”
班纳特先生难得收敛了揶揄嘲弄的神情,颇为认真地说:“你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尽管聪明到‘有些傻气’,可你始终都知道自己要什么。”
“爸爸看的那么清楚吗?”玛丽笑道。
“也不算清楚,”班纳特先生回应,“我可不知道你想什么,但我知道你至少要的不是这些。”
说着父亲的目光转向了闹哄哄的人群。
伊丽莎白已经把捧花拿到了彭伯里教堂前的草地上,这无疑于在女孩子当中丢了一枚炸那个弹。鉴于刚才玛丽一声起哄,让不少当地村落里的姑娘也忍不住喊了起来:“达西夫人,往左边扔呀,上帝会保佑你的!”
其他的姑娘一听立刻不甘示弱。
“往右边,右边!达西夫人,你要是扔到右边,明年立刻生个端端正正、和达西先生一样英俊得体的宝贝儿子!”
“别听她们的,还是往左边,你的妹妹们在左边呢!”
“胡说,她们明明在右边!”
姑娘们闹成一团,左一个达西夫人、右一个达西夫人听得伊丽莎白头大不已,着实不知道往哪边扔了。
往左边吧,右边的姑娘肯定说她偏心;扔右边吧,刚刚玛丽就在喊她们在右边,左边的姑娘们也不会不满的。
当时的简丢捧花怎么就没这么多麻烦呀!
伊丽莎白气呼呼地想,她扭过头看了一眼无比期盼的姑娘们,又环绕广阔的草坪一周,最终漂亮的双眼落在了在一旁看好戏的绅士们。
她灵机一动,顿时来了主意。
“你们可接好了,我要丢捧花啦!”
伊丽莎白说着,转过身。
新娘子拎着裙摆跑进了人群中,这引得姑娘们纷纷尖叫起来,但伊丽莎白动作麻利极了,趁着其他小姐反应过来之前,直接跑到了最后:“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