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妇扶摇录——西瓜尼姑
时间:2019-04-07 09:15:52

  沈清月放下篮子,冰冷干净的双手相互搓了搓,更像一把水嫩的葱似的,她坐在罗汉床上,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手炉,道:“是,找哥哥妹妹们要对子去了。”
  她一瞥,就瞧见小炕桌上放着沈世兴写给她的对子。
  沈世兴拿着对子笑道:“我也给你写了一副。”
  沈清月接了对子,神色淡然道:“多谢父亲,女儿字丑,便不献丑了。”
  沈世兴一笑,道:“无妨。”
  沈清月瞧见桌上只有一杯茶水,瞧了春叶一眼,就吩咐她道:“叫冬香奉茶来。”
  沈世兴听到陌生名字,就道:“你挑的新丫鬟?”
  沈清月“嗯”了一声。
  冬香很快奉了茶进来,她是不会泡茶的,奉茶倒也勉强,奉了茶,她就垂首站在一旁。
  两个冬丫头,长的倒不是多水嫩,但五官端正,双眼有神,身材和沈家纤瘦的丫鬟不同,纤秾合度,该丰满的地方丰满,瞧着就和小姑娘不同。
  沈世兴见了陌生的丫头,少不得多打量一眼,他毕竟是个男人,很容易就看出来这个年纪的姑娘身上带着的女人味儿,他目光一闪,挪开了视线,没有多看,略做了一会子就走了,后来也不知道是为了避嫌还是什么,他就没再来雁归轩。
  炕桌上放着的茶水还未动,冬香犹豫着要不要去收拾,沈清月便打发了出去,她抬手一推,杯子就倒了,热腾腾的茶泼在对联上,顷刻打湿了一大片,她这才叫了丫鬟进来收拾。
  沈世兴送的对子,也就没法用了,只能扔进装废物的笸箩里。
  沈清月把沈正章他们送的对子拿出来,叫丫鬟们分别贴在各个门上,她跟出去瞧了几眼。
  她的院子里,除了一小片菜地,没有其他的东西,冬天菜地也空闲了下来,黄瓜架子枯瘦如丝,落满了雪,像白雪胡乱勾勒出杂乱的线,瞧着有几分趣味,她便没有叫人收拾,想等到开春不冷的时候,继续种菜。
  大红的对联,给冷寂的庭院,增添了许多的喜气。
  腊月二十六,灯节要来了,沈家仆人们早早地准备好了,爷们儿经常出门,不觉欢喜,几个姑娘家的少有在热闹的夜晚出行,倒是高兴得很,还没出行,沈清慧早就和丫鬟叽叽喳喳地讨论开了,沈清舟也跑到沈清月这儿来,和她一起等天黑。
  沈清月抱着手炉,望着沈清舟明眸善睐的脸,又扫了一眼她的腿,眼神里结了一层凝重。
 
 
第90章 
  二十六日的夜来的又快又慢。
  对沈清舟来说,来的很慢,让她煎熬。
  对沈清月来说,来的太快,让她忐忑。
  沈清月很后悔上辈子没有多关心沈清舟,否则多打听些她出事的细节,这辈子帮她渡劫的把握就更大了。
  天色还是如期地黑了。
  沈家的爷们儿和姑娘们吃过晚膳,一道出了院子,在西角门上了马车。
  太太们坐一个马车,几个没出阁的姑娘包括沈清妍在内,都坐一个马车,因今年沈家发生的事委实很多,她们相互之间已经不大说话了。
  沈清月也并不想和她们说话,只紧紧地拉着沈清舟的手,不许她离开自己一步。
  沈清慧虽难得学会了沉默,性子却还没变,她睨着沈清月和沈清舟的手,露出一抹讥讽——一家子的姐妹,厚此薄彼,真叫人笑话!
  沈清舟脸皮薄,一下子红了脸,也不好意思解释,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她的确和沈清月亲厚些,其实她也知道姐妹之间现在就分了亲疏不好,可她就是更想亲近二姐。
  沈清月捏了捏沈清舟的手,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伸出手,朝沈清慧伸过去。
  沈清慧骨子里就怕了沈清月,吓得往后一缩,脑袋撞到车壁,发出一声闷响,听着就叫人脑壳发疼。
  她再傻也渐渐清楚了,沈清月斗倒了柳氏、把吴氏治得服服帖帖意味什么,那是她母亲赵氏都做不到的事。
  沈清月冷笑一下,收回手,道:“你怕什么?”
  沈清慧强自坐定了,梗着脖子道:“我没怕你!就是你突然伸出手,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清月直直地盯着沈清慧,抬了一下眉毛,就引得沈清慧紧张兮兮的。
  她淡声道:“我牵你,你又不要。以后再在舟姐儿面前阴阳怪气的,别怪我当着姊妹们的面,落你的脸面。”
  沈清慧噘着嘴,哼了一声,没敢说话,心里却在想,沈清月是个怪物。
  根本就不像十四五岁的人。
  沈清妍意外地乖巧,她就静静地看着听着,再不想从前那样笑里藏刀,挑拨什么。
  沈清月乐得清静。
  沈清舟也松了口气,她嘴角忍不住弯着,她赶紧抿掉嘴边的笑容,靠沈清月更近了一些。
  沈家的马车很快就上了最热闹繁华的街道。
  今晚的京城,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马车上了街,根本就走不动了,沈清月一行人,在路上堵了很久没有动。
  沈清月挑了帘子问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侧头答了:“姑娘,前面的马车轮子掉了,堵着了。”
  沈清月又问:“我们家有人下去看吗?前面的马车轮子还没好吗?”
  车夫探头看了一眼,答道:“有人下去了,好像好了,但是吵起来了,不肯走……”
  沈清月挑帘子看去,看见了街道两旁叫卖的商贩,正街上也有贩夫走卒,到处都是穿各色衣服的人,有男有女,隐隐约约还有个熟悉的身影。
  她眉心跳了一下,不大确定是不是看错了……那人好像是张轩德。
  隔着太远,沈清月没法看清楚,人来人往的,很快就瞧不见了。
  沈清月放下帘子,心里却惦记上了这件事,会不会真的遇上了张轩德?她记得这个时候,他父亲升了官儿,他很春风得意。
  马车很快又重新动了起来,车外人声嘈杂,张轩德一行人和沈家的马车朝着同一个方向去了,同行的,还有顾淮的马车。
  顾淮是受沈正章之邀,才往这边来。
  张轩德来此,却不是巧合。
  早在二十六日的灯节之前,张轩德的母亲钱氏悄悄地来看过柳氏。
  钱氏和柳氏毕竟是两姐妹,近来张老爷仰仗着永恩伯府的光,又升了官儿,做了户部仓场的大使,手里捏着实权,很有脸面,沈家有个族亲,就是在仓场做攒典。
  她又和柳氏是来往了几十年的正经亲戚,要来沈家看姐姐,老夫人也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钱氏就这样顺顺利利地进了沈家的宅子。
  她倒也不是真的有心来看柳氏,而是柳氏派人给她传了话,请她过来。但凡有利可图,钱氏跑的兔子还快。
  姐妹两人见了,柳氏叫王妈妈看着门,废话不多说,直接说了要紧事:“你儿子还没定亲?你想不想说个嫁资丰厚的媳妇?”
  钱氏正是挑挑拣拣没有个满意的,连忙问道:“你有什么主意?”她又一瞧柳氏躺在床上的惨样,翻了白眼,道:“你都自顾不暇了——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柳氏抱着手炉笑,弱声道:“你只说想不想。”
  钱氏反问柳氏:“你且说,你帮了我,又想让我帮你什么?”
  天上掉馅饼的事儿,钱氏不是不信,而是不信柳氏会扔馅饼儿给她!
  柳氏道:“这事你走正经路子肯定行不通,但你要是与我合谋,肯定能成。若娶成了,我要你拿五千两给我。”
  钱氏先是气血上涌到脑门,五千两!她娶妇都没打算花这么多银子,柳氏一张口就是五千两!可她很快又反应过来了,那就代表那姑娘嫁妆比五千两还丰厚啊!
  尽管现在嫁女与从前不同,攀比之风兴盛,可像沈家这种府邸,也不至于用五千两嫁一个姑娘。
  钱氏问道:“她嫁妆能有多少?”
  柳氏苍白的脸挂上精明的笑容,她比了“四”。
  钱氏瞪大了眼,用难以置信地口气问:“四万两……白银?不是铜钱?”
  柳氏收回手,继续捂在被子里,道:“是。”
  钱氏很不信,她冷笑道:“她家这么多钱,你怎么不说给你的庶子,你庶子和儿媳妇,将来还要孝敬你呢!”
  柳氏淡声道:“我说的是月姐儿,怎么说给我庶子?”
  钱氏险些仰倒,她大吃一惊,道:“月姐儿?!她……蔡家穷得要死,她哪里来的四万两嫁妆,你们沈家更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你就别哄我了!”
  柳氏觑了钱氏一眼,道:“你别不信,我说有就有,以后我小叔子还要给她添一笔,不会比四万两少。”
  钱氏想起了沈家的传言,道:“哦!你是真贪墨了月姐儿的嫁妆,所以才对她的嫁妆一清二楚是?可四万两也太多了……蔡家根本拿不出来,是不是你反倒叫她给坑了一把,你的钱全给她拿去了?”
  柳氏没答,拧着眉道:“四万两这数不会错,你只说要不要?”
  财帛动人心,何况是四万两那么多,钱氏挑挑拣拣找不到好的,娶个有钱的媳妇回去也好,等媳妇死了,张家富裕起来,再给儿子续弦,想娶什么样就娶什么样的。
  钱氏还是有些为难,她道:“你可别想把我当枪使,你都制伏不了她,你想让我去制伏,你家三老爷,凭什么把她嫁给我儿子?”
  柳氏道:“换了别人不行,有我帮你自然可以。”
  钱氏道:“你说说看。”
  “沈清月月姐儿的名声被吴氏坏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流言已经有了,她又是丧母长女,本来就不好说亲,她马上就及笄了,你再添把火,她还能往哪里嫁?”
  吴氏小产之后,沈清月出身的事就再次传开,十几年前,前后经过都可考,沈世兴还有沈家下人出面证实,那时便消停了许多,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事实被传变了样子,完全不知情的人加了些未经证实的猜想,流言也就变了样,已有些不利于沈清月的话私底下传开。
  钱氏也不是不要脸,但她更爱钱财,便只问道:“我添把火?如何添火?”
  柳氏答说:“你先说你答不答应,你要是答应,就立个字据,你要是不答应,就罢了。”
  钱氏很心动,也有些迟疑……四万两,有柳氏里应外合,两个人为了银子,立下字据做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不怕谁抛下谁,她问道:“怎么立。”
  柳氏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现成的契约,上边写着,她替钱氏说媒,娶沈家二姑娘,钱氏答应付说媒钱五千两。
  字据虽这般写,若将来事情闹开了,谁不知道这两人做的什么勾当,所以双方也都不怕对方背叛,一个买一个卖,谁的名声都不好听!
  钱氏看着字据大声笑了笑,道:“你倒写的冠冕堂皇。”
  柳氏立眉问她:“签不签?”
  钱氏一咬牙,道:“签!”
  她和柳氏分别签了字据,摁下手印。
  柳氏这才道:“月姐儿名声还不够坏,她名声要彻底坏了,你们再来提亲,她父亲必然舍不得她去做姑子,将计就计就把她嫁给你们家了。二十六的时候,我家姑娘都要出去看灯,我把他们走的路线和去的地方都告诉你……”
  柳氏说的十分详细,钱氏都不需要自己动脑子了,只要安排好人手,又是鱼龙混杂的夜晚,把柄都不容易留下。
  钱氏当下应了,收了契,调侃道:“你好好养病,可别谋划了银子,没命花,白白便宜了我!”
  柳氏不予理会,钱氏就是这么个泼辣的性子,嘴也毒得很,而且她不是假毒,她嘴上怎么说的,心里真就是这么想的。
  柳氏谋定了这件事,捏着字据靠在床框上,等着银子进账。
  二十六日夜,张轩德就是因为此,才和沈家的马车走了同一条路。
  ——
  京中今年的灯会举办在西长安街,靠近太液池的地方,大时雍坊和小时雍坊临街高一点的酒楼里都可以看到。
  若要凑个近处的热闹,还是要去小时雍坊。
  沈家原是打算订大时雍坊附近的酒楼,供姑娘太太们在楼上观赏花灯,奈何定不到好位置,方氏便舍了银子,在小时雍坊望仙楼定了位置。
  沈家马车,此刻就是往小时雍坊去的。
  望仙楼并非普通酒楼,而是京城里有些名气的大酒楼,因灯节的缘故,不少贵人定了位置,三层楼的包间里,早就清了场,布置好了桌椅等。
  沈清月等人到的时候,直接往三楼去,过了三楼中间宽敞的厅,进了个雅间。
  沈家的爷们儿到了雅间,便先坐下要茶喝,来了的三位太太也坐在他们身边。
  小二的奉了茶和各色的瓜果点心上来,青花瓷圆盘盛着黄亮亮的塘栖福橘,七八个橘子的个头都差不多,拢在一块儿,攒得像朵花,斗彩鱼戏莲纹的小碟子里摆着三个压得圆溜溜的柿饼,另有这个时节常见的龙眼和豆包、盐津梅子等。
  几个姑娘们此时更喜欢窗外的风景,纷纷走到窗边去眺望。
  沈清舟紧紧地拉着沈清月的手一道去。
  雅间临街,一开窗,便可纵览楼底下各色花灯,太液池附近空出来的场地上,又是搭台唱戏,又是摆了各种各样的灯阵,还有猜灯谜等各种好玩的游戏,穿着寻常衣裳的普通百姓们,穿游其中,一家三口四口,牵着手,嬉笑玩闹,十分温馨。
  沈清慧笑着指街上的十二生肖花灯,她叽叽喳喳说个没停,回头一望,正好瞧见沈清月的脸,便扭了头,继续同沈清妍和沈清舟说话。
  沈清舟很少见到这样热闹的场景,瞧见底下有人舞狮,就叫沈清月也瞧。
  沈清月看着红色的狮子头翻来翻去,眼神渐渐放空了……前一世的灯节,他们去的是大时雍坊的酒楼,窄窄的一间屋子,探着脑袋才能看清楼下的盛景,不像今日,连楼底下的花灯都看得清楚。
  而且,前一世她并未看见张轩德。
  沈清月不觉得自己看错了,张轩德肯定是来了。
  可他们根本不该撞上的。
  沈清月眯了眯眼,前一世张家起初是拒婚,后来又主动提亲,那时她不知道缘故,光顾着高兴,后来她却是想清楚了。那时她嫁妆的多寡,在她出嫁之前,只有老夫人、沈世兴和柳氏知道的一清二楚,不是柳氏泄了信儿给钱氏,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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