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微冷地道:“有人喊‘着火’了的时候,我就瞧见你们了,我还发现,那时候有人盯着你们,我也和家仆走散了,便远远地跟了你们一段,我看到舟姐儿被丫鬟扶着进了望仙楼,随后越来越乱……我只看得见你,就跟了上去。”
顾淮其实还瞧见了沈清舟摔倒了,那时候他离得远,往前挤的时候,和福临分开了,等他挤过去了,沈清舟他们没事了,沈清月不见了,他找了好一会儿,才跟上沈清月,护着她走了一段路。
沈清月抬眉望着他问:“……最后我出来的时候,走我身后的,是你?”
顾淮低头喝茶,道:“是我。”
沈清月面颊浮红,难怪那人只是虚揽她的肩膀,没有碰她的身子,原来是他。
第93章
苏州富商办的灯阵,离望仙楼不远。
夜游的人,多半往那边去,顾淮又是去寻陈兴荣的,会与沈清月撞上,十分合情理。
沈清月不疑有他。
顾淮主动问她:“你知道跟着你的人是谁?”
沈清月抬眉看他,顾淮问这话的语气太肯定了些。
顾淮放下杯子,解释道:“你贯来谨慎,我那时……”他眼眸微垂,似乎在回忆抱她的时候,又继续道:“我说让你跟我走,你都不挣扎下就跟我走了,想来并不是因为信我,是知道有人会跟着你。”
沈清月点了点头,道:“我的确知道。不过……唯恐给先生惹麻烦,就不与先生细说。”
顾淮也没追问,他心里却在猜测,会是谁。
沈清月便也问顾淮:“先生可曾记得,上次在我家花厅旁,您问我的一个问题,不知先生何故会那样问我?”
她说的,是顾淮问她与胡掌柜有关的事。
顾淮也不遮掩,就道:“我倒是不想打听姑娘的事,只是对胡掌柜的事有兴趣罢了,我与胡掌柜……有私交。”
沈清月心里诧异,顾淮会跟她说的这样确定,不加隐瞒。
官场上,人际关系属于很私密且重要的事。
顾淮的话,无形之间,拉近了二人的关系。
顾淮倒像是无不可对人言似的,很坦然。
沈清月觉得自己好像问多了,也不好再问别的。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顾淮又问她:“这事……你与你家人说过没有?”
沈清月摇头,道:“我也是刚知道,还请先生不要透露出去。”
大晚上的,张家竟然派了几个大汉跟她,可以猜想,张家到底想做什么。
沈清月若是和沈正章说了,沈家的处理方式,不会让她满意。张轩德方才没得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她还有机会狠狠地反击回去。
沈清月眯了眯眼,巴不得张轩德今夜最好再现身。
两个人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沈清月喝过药汤,通身暖和之后,便道:“顾先生,你还有几本《文府》在我那里,一直没有机会还给先生……”
顾淮淡笑道:“下次,下次你方便了,再还我。”
沈清月点了点头,道:“今夜,多谢先生了。”
顾淮站起身,有送她走的意思。
沈清月跟着站起来,窗外一阵阵哄笑声远远地传进来,她扭头看去,之前发生过混乱的街道,早已经恢复如初,五城兵马司的人四处巡逻,维持着安定,方才的骚乱,好似不存在似的。
有点儿奇怪,五城兵马司的人,竟然没有驱赶百姓早些回家,方才的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顾淮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遥遥地看见有个灯阵下聚满了人,不少人在猜灯谜,他便问她:“沈二姑娘也喜欢猜灯谜?”
沈清月摇摇头,道:“无甚兴趣。”
顾淮“哦”了一声。
沈清月下巴轻压,瞧着顾淮道:“先生为何也没有兴趣?难道不想和陈郎君一起猜么?”
顾淮淡笑问她:“你想看?”
沈清月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就……随口一说,先生莫往心里去。”
顾淮颔首道:“出名的方式很多,我已取了解元,这种机会不必去争。”
沈清月目录赞赏,柔婉地笑道:“树大招风,先生这样很好,以后先生的机会还很多。”
顾淮手一抬,道:“姑娘请,楼下的人备好了马车,我叫丫鬟送你下去。”
沈清月屈膝道过谢,带上面纱,走在顾淮前面,跟着楼梯旁的两个丫鬟下去。
顾淮跟上沈清月的脚步,他没下去,他就站在楼梯上目送她,待沈清月出了后门,他便又绕去窗户附近,在楼上看着她。
沈清月上马车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天黑透了,如张着巨大的幕布,布上星稀月朗。顾淮就站在窗口,露出半个身子,月华澹澹,黑暗中隐隐勾勒出他俊秀的轮廓和孤拔的身姿,如松似柏,岿然屹立,莫名叫人心生敬意。
顾淮朝她点了一下头。
沈清月也低了低头,便上了马车走了。
顾淮派出去给沈家人送话的人也回来了,沈清月坐着马车,回了望仙楼。
沈清月上楼的时候,瞧见有五六个家丁打扮的人往苏州灯阵的方向,鱼贯跑出去,很是引人注目。
望仙楼上的雅间里,沈正章等人见了她,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沈清舟和二太太以及春叶都是担心她,沈清慧则抱怨她。
沈清月也不知道先答谁的话,索性就面色柔和的不回话。
末了,沈正章道:“人没事就好——二妹,你有没有事?”
顾淮的人,传话说在街上看到沈清月了,正在派人送她回来,但他说的那个地点,离望仙楼有些距离,沈家的人很担心,沈清月被挤在人潮的那段时间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沈清月摇摇头,道:“我没事,我被挤出人潮之后,立刻就遇到了顾先生的人,除了衣服脏了一点,别的没了。舟姐儿可好?”
她的视线落在了沈清舟的脚上。
沈清舟直直站立在原地,眼睛红红的,鼻头也红,瞧着像是哭过,她挽着沈清月的手臂,道:“我没事,谢谢二姐……”
丫鬟摔倒,连累了沈清舟也险些摔跤,还害得沈清月被挤走,真要追究起来,可是大事,沈清舟和她的丫头,回了家要受责受骂的。
沈清月抚着她的肩膀道:“没事就好,说什么谢不谢的。”
沈清舟感激道:“谢谢二姐一直护着我。”她又心有余悸地道:“虽我的丫头被人绊倒,幸好没有出大事……不然真是罪过。”
沈清月皱了一下眉,若有所思地问道:“有人绊她?”
沈清舟点点头,望了丫鬟一眼,道:“许是人多,不知道被谁绊了一下。”
沈清月这才注意到沈清舟的丫头立在墙角哭呢,估摸着沈家的人都不信她被人绊了,多半是以为她自己没走稳,怕被人主子责罚,才说谎。
沈清月却不这么以为,若张家的人早就跟上来了,指不定就是他们干的,甚至那一阵子的哄乱,也说不定和他们有关。
沈清舟小声地道:“二姐你真有先见之明,拦着咱们不去灯阵下,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沈清月不解,又问:“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沈清舟道:“哥哥和大哥说,灯阵下有人头发都给烧光了,妍姐儿的脚也烫伤了一处,还好不严重。”
沈清妍因为皮肤被烫伤了一点,正坐着呢。
沈清月问沈清舟:“没有大事?”
沈清舟道:“就烧了几盏灯,一会儿就扑灭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的很及时,没有引起惊慌。妍姐儿的脚红了一点,没有别的事。”
沈清月彻底放下心来,看来沈清舟前世的劫,顺利地避过去了。不过还有让沈清月发愁的,沈清舟的未婚夫正四品兵部武选司赵郎中之子,前世既失信退婚,恐怕不是良配,这辈子舟姐儿的腿没有受伤,若是顺利嫁去了赵家,以后的日子不知道好不好过。
沈清月但愿二伯父二伯母慧眼如炬,想法子退掉沈清舟的这门婚事才好。
此事还远着,沈清月便不去想了,她现在奇怪的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沈大和沈正章还没打算带着女眷回去,也是够心大的。
沈清慧兴奋的话语,打断了沈清月的遐思,她道:“要开始了!”
沈清月大概沈清慧说的是什么事,就问沈大和沈正章:“大哥二哥,我方才瞧见有好几个店小二往苏州灯阵去了,是要开始比试了吗?”
沈清慧抢着回答:“是的,是永恩伯府的人先叫人去抢谜题的,那边的灯谜一次只准取一个,所以他们叫了五六个人去,轮流取回来,解了谜立刻送去,马上又答第二个题。一会子可精彩着呢,反正大家都没有什么事,看完了再回去。”
沈清月知道沈大和沈正章为什么不带着人走了……没出大事,又有沈清慧这样的闹人精在,估摸着也走不掉了。
她走到窗边去看,苏州灯阵那边围满了人,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守着,秩序井然。
沈大和沈正章等人也都围过去看,永恩伯府的家丁从五六个变成了十个左右,前前后后地跑着,往回取灯谜。
与此同时,望仙楼大厅里,也聚满了人,不少人坐在厅里,叫小厮去取灯谜过来猜,有几个爷们儿兴致高了,还下了赌注。
沈三沈四、沈正越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说楼下正热闹,叫沈大和沈正章也去下热闹。
沈大不去,他方才在外边猜灯谜都没猜对多少,要不是沈正章救场,要丢死人,楼下全是真正世家大族里的哥儿,他没脸皮去。
沈正章也不想去,沈清月说的对,他去了,若对得多,名声起来了,却不去考进士,人家会说他只有歪才。
沈三沈四读书不行,凑热闹倒是一把好手,他俩绕在沈正章身边,道:“二哥,楼底下没有几个真才实学的,也就陈兴荣值得一看,可猜灯谜是你的长项啊,你不必怕他!”
沈正章推说不去。
沈清月没有说话,楼底下的人,都是给谢君娴做陪衬的,沈正章不去才是对的。
第94章
灯节夜,出来看热闹的人,等的就是苏州灯阵最后的魁首。
苏州灯阵挂了上千盏灯,设了千道谜题,可供多人参赛。比赛的规矩是,猜完一盏,拿了对的谜底才能换新谜题,到了时间,多者胜。
永恩伯府的人最先开始取灯,伯府的小厮一盏盏地往三楼送灯笼,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响声,十分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望仙楼一楼厅中,因为永恩伯府的小厮陆陆续续地往里送灯笼,里里外外很快就围满了人,只留了一条出门的道。
沈三和沈四俩人挤下去看了热闹,很快就跑上来和沈家人报信:“……永恩伯府的人可真风光,门外下注,买的都是‘谢’。”
他们赌博以姓氏为门,若遇到同姓,则以“大小”来区分。
沈三沈四俩又推搡着沈正章道:“可惜了只有他们一家做赌,若是有人去比划比划,就有意思了,二哥,你也去嘛!”
今年的灯谜不好猜,方才有人去猜过,谜题出的新奇又困难,除了永恩伯府的小厮总是能拿正确的谜底去换新谜题过来,几乎没有人能猜对几个。
当下只有卖“谢”夺不夺魁的注,因为永恩伯世子的势头很好,赔率并不高,众人玩的还不够尽兴,不少人都想法子撺掇着更厉害的人去猜灯谜。
楼上有沈三沈四劝沈正章,楼下有人劝陈兴荣。
陈兴荣朋友多,周身都是劝的,他就躲去角落里,他的同窗好友都讥讽他,他也不搭理,只兀自饮酒。
几杯酒下肚,陈兴荣受不住好友催逼,就重重地砸了一下酒杯,有些意兴阑珊道:“之前被你们催着猜过一回了,这次不猜了,除非你们能把顾淮叫来。”
几个读书人知道说不动陈兴荣,也就不劝了——叫顾淮来猜?谁不知道顾淮是个书呆子,根本不掺和这些。都这么久了,顾淮的影儿都没看见!
陈兴荣却是知道的,顾淮今儿出门了,他就在这儿等他。
望仙楼大厅里,就只看得见永恩伯府的小厮马不停蹄地往三楼跑,永恩伯世子,独揽风头,看样子,都猜了下快二十盏灯了。
三楼靠边的雅间里,好几个小厮提着灯笼往里去,这就是永恩伯府定的雅间。
永恩伯府定的雅间比沈家的大,中间隔了一张屏风,屏风内是永恩伯府的主子们,屏风外站了不少仆人。
永恩伯世子谢君行歪在榻上嗑瓜子,谢君娴铺开小厮送进来的灯谜,提笔写写画画,一题接一题的猜。
不一会儿,有个穿着体面的蓝衣常随敲门进来,常随绕过屏风禀了世子,道:“爷,陈兴荣不肯猜呢,说要顾解元来才行。”
谢君行眼睛一眯,道:“他不猜也好,他是个难缠的。其他的呢?一个猜的都没有?”
常随道:“倒是有几个人猜了,但是猜不着,估摸着运气不好,猜的是难题,再有些瞧着陈兴荣都不猜,也不敢贸然下场。”
谢君行扔了手里的瓜子,随便念了几个人的名字,道:“他们不也在楼里吗?怎么也不去?”
常随笑着回说:“还不是姑娘猜的太厉害了,我瞧着他们都叫小厮去悄悄取了灯谜,好似猜得很慢,比不上咱家姑娘,那些人恐怕惧了。”
谢君行撇嘴道:“没意思……”他语气微顿,抬手一指对门,又问:“沈家的老二好像不错,今科中了举人?他也不去?”
二十出头就中举的人,到底还是少,尤其在这些纨绔当中,沈正章显得格外有才学,加之沈世文在翰林院,沈正章还是小有些名气的。
常随答道:“方才隐约听见沈三沈四在劝……也不知道劝不劝得动。”
谢君行道:“劝不动?你去说,就说我请他猜。”他嘴角一勾,道:“他若不猜……想尽法子也要他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