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妇扶摇录——西瓜尼姑
时间:2019-04-07 09:15:52

  沈世文对父亲的敬重之心,远超母亲,他更不能容忍老夫人借老太爷的名义行私。他父亲若在世,决不许沈家这样不公正的处事,沈清月不会受这样的委屈,柳氏也不敢肖想侄女的嫁妆,更不敢和外人联合起来坑害家人。
  老夫人气极,问了句诛心之言:“老二,你可还将我当做你的母亲?!”
  沈世文起身,深揖道:“您自然是儿子的母亲,母亲有错,儿子宁愿承担,但是儿子却不能说您没错。”
  老夫人顿觉头昏眼花,险些晕厥过去,沈世昌慌忙跑过去替老夫人顺气,同时斥骂沈世文:“老二,你读的书都喂狗了吗?你怎么能和母亲这样说话?!”
  沈世文作揖弯着腰,声音像是从地上传上来,他道:“天地君亲师,先不违反天地之间的仁义之道,然后忠君爱国,再是亲人。”
  老夫人捶胸,声音嘶哑地哭道:“可你出世的时候,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先是我的儿子,才是个人!才是臣!”
  沈世文脑子嗡嗡作响,双臂微颤,一时间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反驳老夫人。
  老夫人受得打击太大,她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便让沈世文先行离开,随后又同沈世兴道:“不管怎么样,沈家不能因为月姐儿就让你们兄弟离了心,这两个月,你快些把她的婚事定下。她是我们沈家的人,轮不到舒家插手,你也别顾忌着舒家的面子,有合适的就把她嫁出去!你若办不好,我就亲自来办!”
  沈世兴哽咽着退下。
  沈世昌还在安慰老夫人,老夫人听不进去,泛黄的眼珠含着泪,茫然地看着内室供奉着一尊菩萨的方向。
 
 
第107章 
  沈世文和老夫人争吵过后,没有直接回同心堂,而是自己在内书房里待了许久,才回去找方氏说话。
  方氏婉丽贤惠,并不追问沈世文和老夫人说了些什么,反而问他晚膳想吃什么,是要清淡些,还是叫厨房做几道他平日里爱吃的菜。
  沈世文心不在焉,随口答了,方氏便着厨房去做了他爱吃的家常菜。
  夫妻二人用过晚膳,沈世文没太吃什么,方氏也没有催问他。倒是沈世文自己憋不住了,夜里洗漱完,坐在屋子里的时候,与方氏主动说了起来。
  方氏原是温和内敛的人,一听说永宁堂里吵得那般激烈,也忍不住想要说两句,最后一想,毕竟是她婆婆和大伯子,到底没有说出口。
  内室里点着两支婴儿手臂粗的蜡烛,沈世文端着茶杯久久不饮,长叹一声,道:“在家里比在翰林院还累……”
  方氏道:“事儿过了就过了,您别总是想着就好。”
  又没分家,沈世文的性子很有些刚直,方氏便也只能这么劝。想当初,她也正是看上了丈夫的清高自持。
  沈世文点了点头道:“罢了,如今是大哥当家,母亲又不听咱们的,家里这些事,我们插手也无用……”他沉默片刻,继续道:“之前还有件事我没与你说,去年乡试的时候,大哥想替族里人走我的门路,我给拒绝了,还好是不大来往的连宗亲戚,大哥也没说什么。”
  方氏眉心直跳,蹙眉道:“乡试?难道大哥还想让你帮人作弊不成?犹戚则疏之,毋使人图之。身居高位,越是亲戚越是要避嫌,大哥怎么这般糊涂!”
  沈世文面色发红,道:“也不至于是作弊,考卷不好,该罢落的罢落,我又不可能让同僚留卷。不过大哥这样做,着实人不舒服。”
  方氏则忧心忡忡道:“族里人请咱们帮忙,却求大哥头上。倒不是妾身狭隘……咱们忙前忙后好处落大房头上不打紧,只怕出了事我们还不知道。譬如您刚说同宗上门请求咱们打点的事,也不知道大哥是怎么答复他们的,若一言不慎,族里亲戚心生怨怼,是怨您还是怨大哥呢?”
  她话锋一转,又道:“还是怨妾身,平日里少与族里亲戚来往,若这事落我头上……”
  沈世文连忙握住方氏的手,道:“怎么能怨怪你,远小人,亲君子,这是你我共同的意思。何况这事怎么说都得罪人,何必由你来得罪,他们要怪就怪。我有官身,他们到底不敢多评论我。”
  方氏点了点头。
  沈世文又叹一声,道:“现在其实还好,我只说没有能力,也推脱得掉。怕只怕以后……”
  他现在是正六品讲侍,按资历,不出二三年就能升到从五品侍讲学士,再熬到正五品大学士,便可直入内阁,估摸着过十年左右,四十七岁的时候可以入阁。
  沈家出了阁老,地位水涨船高,上门巴结的人就更多了,沈世文担心沈家还像现在这样结交亲友,只怕落得个凄惨下场。
  方氏目光深远,也是怕得头皮发麻。
  沈世文安抚她道:“时日尚早,你倒不必现在就怕了。”他又道:“月姐儿那里,你不要生疏了,也不用刻意过分亲热,像是和母亲针锋相对一般。以前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装作不知便是。”
  提起沈清月,方氏一阵心酸,她双肩软了下去,道:“没有母亲的姑娘,是要让人心疼一些。”
  沈世文颔首道:“月姐儿这事儿做的也有些不足,姑娘家手段太狠辣,对她名声不好,一则不好出嫁,二则这般性子,容易得罪人。只有时时做贼的,没有日日防贼的,若有疏忽,容易叫人捏住把柄打击。过刚易折啊!”
  方氏行事柔婉,亦觉如此,她却还是替沈清月分辨了一句:“谁让她没有人照顾呢,如有个替她出头的人,她何必这样。这事她不肯与我说,我猜是怕牵连我们。她的心还是善良的,像她母亲。”
  沈世文眉头微动,哑着嗓子道:“安歇罢!”
  方氏起身,与沈世文携手去床上。
  冰消雪融,乍暖还寒,沈家今年没过元宵节,各人自在家里吃元宵。
  沈世昌待正月二十之前,请了柳家的长辈过府,议和离之事。
  柳氏起初不肯,沈世昌吵都懒得跟她吵,只威胁她说:“你若还想宁姐儿有娘家可依靠,你就乖乖回你的柳家!你若不想要这个女儿了,我就留你到死!但你死后,你的墓也不会入沈家祖坟!”
  沈大是沈家嫡长孙,将来要继承家业,沈世昌肯定会好好待他,沈清宁一个外嫁女,又不大被夫家瞧得上,沈家弃了也就弃了。
  柳氏舍不得女儿,又不想和离,她道:“我不信,宁姐儿在老夫人膝下养大,老夫人怎么可能舍得她!我不与你和离!”
  沈世昌冷笑道:“这就是老夫人的意思,你若不信,自己去问,问完了你正好死心。”
  柳氏哭天抢地,又晕了过去,沈世昌没有理她,只冷着脸交代下话给王妈妈,说柳家族人要来,叫她们提前准备着。
  议和离是大事,惊动了整个沈家,上上下下都在议论,柳氏的事儿,传遍了邻里。
  足足三日,两家才商议好和离事宜,沈世昌写下和离书的那日,柳家派了马车过来接柳氏回去。
  二十五日,关于柳氏的风波才渐渐平息。
  天气转暖,沈世兴将吴氏也送去了庄子上养病,两个姨娘同时悄悄地传了好消息给沈清月,说正月里就没来月信,恐怕是有了,因时日尚短,还没有声张,连沈世兴都还不知道。
  三房添丁,沈清月也高兴,提早给胎儿做鞋子和肚兜穿,挑了宜男宜女的样式,弟弟妹妹都合适。
  方氏则如年前所说,将管家的事交去了大太太手里,她终于得了清闲身,当日洗手作羹汤,给儿女们吃,还着人送了一碗去雁归轩。
  沈清月十分感动,便带着一些糕点,去了同心堂。
  同在屋檐下,一别数日不得见,沈清月心绪复杂,只是面上不显。
  方氏见了沈清月很高兴,她打发了屋子里的丫鬟,和月姐儿说话。
  沈清月便将姨娘坏孩子的事告诉了方氏,方氏欣喜,随后又很担忧,沈世兴好像养不好孩子。
  沈清月倒是很乐观地道:“两个姨娘敦厚良善,哥儿只要品性不坏,读书的事有学里的先生教,姐儿有妈妈好好教养规矩,倒不怕的。何况还有我时常叮嘱,再不济,我便天天耳提面命,便是聋子也学得进道理了。”
  方氏一笑,沈清月说的还是孩子话,她嫁来沈家这么多年,少有回娘家的时候,等沈清月以后出嫁了,哪里还有时间看管弟弟妹妹。
  二人说了一阵子,到底没有越过正月中旬的那件事。
  沈清月一边在罗汉床上描孩子用的花样子,一边道:“灯节里死了人的事,伯母还记得吗?”
  方氏面色肃然,道:“记得。”
  沈清月口气很淡地道:“那几个人,原是要来捉我的,若非我好运气躲过去了,如今倒不知道是死是活,活着又是什么样子,。”
  方氏心口一紧,四肢发凉,道:“你说什么?是、是抓你的?!”
  沈清月点点头,把顾淮救她的事说了,加上顾淮作证,以及后来永恩伯府出面打点五城兵马司北城指挥使之事,足以证明她说的是真的。
  这么凶险的事,头一次离方氏这么近,那一晚还有她的女儿也去了,而且和沈清月挨得那么近,她简直不敢想象,若真出事了,几个姑娘落在奸恶之徒手中,会是什么下场!
  方氏过了许久才缓过神儿来,但她的手还是凉的,她从未想过,内宅妇人为了银钱,可以心狠到这种地步。不不,这已经不是心狠,而是没人性!
  方氏抱着沈清月,道:“傻姐儿,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与我说呢。”
  沈清月道:“您善良。我却忍不下这口气。我早发现五城兵马司的人和永恩伯府有勾结,若报官,事情就不了了之了。我忍不了。”
  方氏摇着头,道:“这不是善不善良的事了,若你和舟姐儿真有什么事,我也恨不得他们都死!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她们!”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有人性的,方氏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方氏叹息道:“怀璧其罪,幸好你是个聪明孩子,留得住你的嫁妆。你非得是这样的性子不可……”
  揭过此事,方氏又同沈清月说,沈家和王媒婆打的官司也落定了,王媒婆打了板子,罚了银子,现在京里人也都知道她和顾淮的定亲的事儿是假的了。
  因王婆子不是第一次干下乱传话的事儿,从前那些人家顾忌她常在别人家中四处走动,不敢得罪她,如今她名声坏了,从前被她得罪过的,都出来“讨要公道”,沈清月的名声倒是没受多大影响。
  沈清月又能重新说亲了。
  方氏却很担心顾淮和沈清月私下相处的事,她捏着沈清月的肩膀问,道:“你和顾淮……”
  沈清月摇头笑道:“我和顾先生没有私情,他估计是看在二哥的面上,才出手帮我。”
  方氏若有所思。
 
 
第108章 (小修)
  方氏不算很了解顾淮,但她知道他性子很冷淡。顾淮从前在同心堂教沈清舟下棋的时候,因她不在,院子里的仆人因为一些事儿闹起来了,沈清舟当时见了,立刻出面去调解,他却恍若未闻,完全没有要听别人家私的意思。
  事后沈清舟和方氏提起来的时候,方氏便觉得顾淮是个能成大事的。
  这样的人,轻易不会去插手别人的事。
  顾淮虽说与沈正章交好,但是顾淮能这般照顾沈清月,方氏还是觉得顾淮待月姐儿有些不同。
  不过没有准的事儿,方氏不会乱说,她只按下心思不表。
  说起私情,沈清月却想起了另一个细节,当时钱氏上门之前,她将计就计的时候,都没把顾淮和沈大交好的消息传出去。
  沈清月设下离间计的时候,只给王媒婆下套传了沈大替她和顾淮保媒的消息出去,钱氏知道这事儿,一定会疑心上柳氏,但是她肯定也会怀疑消息的真假,毕竟顾淮和沈正章关系亲近,不少人都知道,怎么可能是沈大替沈清月做媒呢?
  除此之外,柳氏也能猜到流言是假的,并且能料到钱氏不会傻到去相信假的传言,她便不会想着去解释流言的真假。
  当时坊间有关沈清月和顾淮的定亲事都传开了。沈清月顺势而为,欲等到能确保钱氏听到假消息,并且准备求证的时候,再迅速着和张家相熟的下人,在钱氏摇摆不定的之时,传沈大与顾淮更交好的假消息给她,激怒钱氏,杀柳氏个措手不及,让柳氏没有功夫去同钱氏解释。
  可她的消息压根就没传出去,钱氏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呢?
  钱氏肯定不可能从别处得来消息,只能是钱氏从她、沈大和顾淮其中一人身上求问过。
  沈大不知情,也没做过此事,更不会承认,钱氏肯定不会找沈大询问,也就只可能是顾淮!
  沈清月一时间有些汗颜,钱氏真去问了顾淮,顾淮竟真的糊弄了钱氏?那他岂不是将她的用心猜透了!
  他难道没有猜想过……他和她定亲的事,是她传出去的吗?
  可顾淮居然还帮了她!
  难道顾淮是因为胡掌柜身后大人的缘故?
  沈清月对方氏说,顾淮帮她是因为沈正章,可她心里清楚,更多的缘故是因为胡掌柜身后的大人,她倒是对那位大人越发有兴趣了,不知道她外祖家到底显赫到什么地步,若真是地位超然到能够使顾淮这样的人都愿意结交,前一世她外祖家又为什么会纵容沈家人捂死她呢?
  若她外祖家待她这副态度,又为何要送罗妈妈来?或只是为了消除些许心中愧疚,并无亲近她的意思?
  沈清月了然,难怪说她让罗妈妈吩咐人去真定打探当年沈世兴在外读书的事儿,那边的人却久久不没给回应。
  大抵是不想认她。
  沈清月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又或许她外祖家并没有那么显赫,只是与沈家相当而已,并无能力保护她。
  她想,顾淮估计着倒也不是贪图富贵,而是看着两方的面子上,才襄助她。
  沈清月确定自己推测的七七八八了,她心里唯一还疑惑的,便是沈世兴当年是怎么和她的生母有了肌肤之亲。
  沈清月有些心不在焉的,方氏便劝她别做绣活儿了,仔细伤眼睛。
  她与方氏敞开了心扉,无事可说,便离开了同心堂。
  二月天气转暖,草木冒出勃勃生机的绿,点缀着寒冬肆虐过的庭院,添了一份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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