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嬴季想得不一样,不满足于因为听从指令而看起来似真人的木偶,他想要让木偶自发生出意识,它们能自主判断喜欢或讨厌。
那将是一种了不起的创造,犹如神创造了另类的生命一般,嬴季期待有朝一日他会创造出一个新世界。
无偃将那些废了的符纸都烧了,这上面正是嬴季实验的失败品,以血为媒,嬴季想以血咒控制住人偶。
言不周大概明白了,以后世能理解的角度来理解,赢季的野心让他在尝试创造让机器人有自我意识,这确实近乎神的领域而在创造新生命。
赢季以血咒留了一道能操控木偶的后门,自认能做木偶帝国的造物主,但这种事情极为危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反过来给干翻掉了。
此时,言不周又看了蹲下抱头的木鹦鹉一眼,她没有在老刀身上感觉到阴气或妖气,这点与乍见白衣书生木偶与小厮木偶时相同。
“冒昧地问一句,木甲宗是不是有专门掩盖这些非同寻常木偶气息的方法?”
“不错。有一种刻画于木偶内部的阵法可以掩去它们的异常气息。最初创造木甲是用于战斗,掩藏气息是基本技能。”
无偃也因木甲这一特性来到汴京,唯有木甲宗才知破解的方法。“世间诸法总有一相克之道。尽管赢季已死,两只木偶逃走,但还来得及找到它们。”
*
金水河支流。
展昭接到了一起无尸报案。说是无名尸,并非未在死者身上找到身份文牒,而是检查尸体的捕快无法将一张面具全非的脸与文牒上的描述对上。
这是一具很诡异的尸体。据发现河面有异的渔夫说,尸体仰面朝天随水漂浮,死者的一双眼睛瞪得极大,与其瘪到像是干尸一般的脸形成了鲜明对比。
死者的口鼻位置有明显淤青,那是一双手分别牢牢捂住口与鼻。
淤青呈现了五指分明的图样,但是这双手的手指长度与手掌小让人见之头皮发麻——正似五六岁稚儿的手。
“脖子之下部位和一般在水里泡了三天的尸体一样肿胀,但是死者的脑袋像是被吸干了一样。”
张龙到的更早一些,他听闻了河岸边发现一位名为袁青的死者,先一步带着班主吴勇前来认尸。“除了口鼻有淤青,脚踝位置也有被丝线紧紧缠绕的迹象,一部分断裂的线还在脚踝上。”
这会吴勇在一旁已经吐到天昏地暗了,却也确定那张诡异无比的脸正是消失的袁青,还确定缠绕袁青脚踝的丝线正是木偶的假发。
展昭做了一个初步尸检,拿不准袁青是究竟前被淹死还是先被闷死,其口鼻中有泥沙,尸体粗略还原了袁青的死亡场景——人在水中,口鼻被捂住,而脚踝被缠住无法游泳,在双手乱挥中不断下沉。他的双手挣扎中撕裂了一小截白色布料,正是白衣书生人偶的半截衣袖。
“尸体身上的情况还没看吧?”展昭见张龙点头,是脱下了袁青的衣衫。只见在其肿胀的尸身背部,有一对淤青小手印。
张龙打了一个冷颤,搜查船坞袁青房间时,他也注意到了打开的窗户。
“这手印真可怕。展大人,你看着这个位置,像不像是袁青背对房门面向金明池站立,有一双小手趁着他毫无防备,狠狠一用力把他推翻过窗,给推到了水里。”
为何袁青会毫无防备?
因为他怎么都没想到,在房门关闭的情况下,没听到有人类的脚步声靠近,木偶堆里的某两只突然站了起来,送他去见了阎王。
“很有可能。”展昭想着袁青房间的布局,有一个木架子侧对窗户。
如果木偶被放于第二格的高度,木偶朝窗户方向一跳,正能撞到袁青背部淤青位置。
不过,袁青双足被绑后又是谁将其上缠绕的假发丝解开的?看上去像是某种尖齿啃断的。
这一疑问,在回到开封府见着断臂木偶后得到了解答。
断臂木偶紧跟着包拯,亦步亦趋地深怕年绯吞了它的残魂。它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袁青之死。
自从在断臂人偶里复生,它就知道了处境有多凄惨,跟了一个不靠谱的道具师。
吴勇一个劲地催促袁青仿制,袁青就又心烦去赌/博,却是逢赌必输。
接下来,袁青稍有不顺心则踢踹木偶,特别是已经被他打断了一条胳膊的人偶。
“当夜,袁青可能因为被吴勇又臭骂了一顿,他把我的另一条胳膊折断了。掐着我的脖子就将我悬在窗户外,说了一句‘反正人偶是淹不死的’。’”
断臂胳膊差一点就要开口说话了,它的一个犹豫却瞧见了袁青身后的突变,那两只被供放在架子上的昂贵人偶居然笑了。
说不好是什么感觉,很像是它被同为木偶的两只嘲笑了,而它与之同屋相处几天半点都没察觉对方有问题。
那一刻,身着小厮衣服的人偶猛地跳起,窜向袁青的后背心脏位置,用力之猛一下就把袁青撞到了向前翻出了窗户。
白衣书生人偶似是在进行一场杀人比赛不甘心落后,那是直接跨坐到了袁青的后颈位置,狠狠捂住了他的口鼻。
这样一来,袁青自是吓到直接放开了掐住断臂人偶的手。三只人偶与袁青先后纷纷落水。
“那个小厮人偶用假发绑住了袁青的两脚,它们合力居然在几息之间就杀死了袁青。要不是摩羯大仙闻到气味赶来,它们一定也会在水下把我分尸的。”
断臂人偶心有余悸地颤抖起来,它口中所说的摩羯大仙是刚到金明池居住没多久的一条鱼精。
摩羯大仙来得晚了一步,袁青已经死了,它只能咬断其腿上的假发绑,将其顺流推出了金明池,希望有人能见到其踪迹。
至于为什么不把尸体送到金明池园林里?摩羯大仙才不想冒险被发现,可是这会被怂包断臂木偶都抖出来了。
断臂人偶也没办法,年绯威胁它坦白从宽,否则就把它吃掉。那两只杀人偶逃之夭夭了,而它特意选了另一方向跑,没想到入京城后还是被年兽给逮着了。
“其实我知道那两只人偶是在炫耀。同样是木偶,我被断了两臂,木工一不顺心就能把我抛到水里,也没谁会追究他的责任。
反观那两只,它们能很好地伪装,能被人奉为赚钱法宝,甚至能操纵人的死活。做木偶,我都活成了一个断手失败者。”
断臂木偶说着都有些想哭,可惜它如今连能哭的身体都没有。没死之前,它是一只大海里的螃蟹精,是因为遭受了其他妖怪渡劫的牵连才倒霉地蟹腿全断死了。
摩羯大仙看它可怜就随身带着一缕残魂,终于在袁青发愿时,找到了一个不违道法地让它重见天日的机会。
“同木偶不同命。我不明白,像我这么倒霉都没想要报复谁,为什么那两只一直顺风顺水就会以杀人为乐?”
*
夜黑风高,三人三把铁锹,雍丘县郊正要开始一场挖坟。
言不周问了如何最快速度地找到杀人偶?
无偃回答必须取用它们制造者的心头肉加以做法。
这就有了掘墓行动。
无偃一边铲着泥土一边说话缓解掘墓的阴暗气氛,“从前,我也想过那个问题,为什么设法让木偶生出自我意识是浩劫开端。那和一棵树地成精又有何不同?至今,我还是没能得到足够完整的答案,但有所畏惧也无不好。”
言不周点了点头,类似的问题后来也有很多人议论,如果机器人有了自我意识会如何。标准答案也许要到事情成真的那一天才能揭晓。
‘哐当!’棺材板被撬开了。
第38章 君子有成人之美
棺材里躺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嬴季才死了三个月而已,刘勤根本没有听过他死时有何异常现象,但眼前这具干尸是怎么一回事?
“正常现象,这就是血咒反噬。赢季以血为媒控制生出自我意识的木偶,木偶脱离他的掌控,可不就会变成一具干尸。”
无偃在来之前就推断了赢季之死的原因,三成是被儿子盗走木偶气的,还有七成是由于受到木偶反噬。
已知在戏班子买下木偶后不久,吴猛与王扬先后急匆匆地离开了雍丘,王扬还留下了八字警告,那时两人很可能就发现了两只人偶的异常。
两只人偶离开了赢季,摆脱制约的感觉不能更爽,它们自从生出意识的那天起,指不定偷偷摸摸从赢季那里学了多少法术。
法术往往受到距离制约,抓紧一切能抓紧的机会先把赢季搞死,才能彻彻底底走上自由之路。
言不周见无偃那般面色如常地用镊子刺破尸体的皮肤,就像是随意拿着筷子深入到火锅汤里,他也不挑拣就夹起一小块肉,顺带放入了随身携带的笑瓷盒中。
这一两相对比的脑补画面,稍稍引起了她的胃部不适。立即转过头看向一侧盘旋飞行的老刀洗眼睛,尽管这只木鹦鹉羽毛的配色也有些一言难尽。
“好了。”无偃收起了盒子,三人当即封棺。如果事情顺利无需再用到尸首的其他部位,那么还要进行第二次开挖将其火化,像是这般被反噬的尸体最好还是烧干劲稳妥。
时间不等人,这就在坟地之侧作法。
先确定木偶的大致方位是不是汴京方向,它们有没有已经设法逃了。
刘勤并没有去看无偃作法,只是尽职地站地稍远一些,注意是否有车马往来,而禁止其靠近。
不得不吐槽一句,他之所以申请从开封府调入雍丘县衙,不仅是为了回老家活得更自在些,更是在经历水银怪白澒之事窥探到汴京的浮华之下的暗影,谁想到调职了也逃不了。
“言先生,你说木偶还留在汴京的可能有多大?它们如果要离开怎么走?不可能大大咧咧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
刘勤还是受不了过于安静的气氛,必须问些什么缓解紧张与隐隐害怕,无偃用小刀将取出的小块尸肉切成薄片的模样真足够诡异了。
“如果我是木偶,我会选择立即离开,越快越好。”
言不周还真想过这个问题,她会去到无人知晓水上飞戏班出事的地方,如果查实木偶杀人证据确凿,那么开封府必会向各地下发协查令。
“要走就走得彻底,出海去东瀛,那里的人挺喜欢精致的木偶。不要认为渡海很难,它们又不重,可以藏在一堆货物里上船。何况,那是两只能够相互配合的木偶,瞒天过海只是小菜一碟,比人去东瀛简单多了。”
这话像是把天聊死了。
刘勤不知该怎么接,难道还要承认人不如偶?
此时,无偃手中的玄金色小罗盘疯狂转动起来最后指向西北方位,那里正是汴京所在的位置。
“人偶与你的想法看来有出入。”
无偃不认为人偶会做出言不周的选择,“人间有一个词叫一夜暴富,暴富之人九成能难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控制住自己。看到罗盘上指针显出锈红色了吧?这表示那两只木偶已经手染人命,对它们而言收割人命和敛财没太大区别。”
啊?刘勤瞪大眼睛看像无偃,“大师,你这话什么意思?”
言不周已经提着铁锹就向河岸码头走,她在看到赢季尸体干瘪时就隐隐有一种揣测,无偃还有后半部分的话没说。
“如果我没猜错,它们杀人是获得快感,是摸索什么是活着,更重要是为了管饱。”
人赚钱,最先是为满足口腹之欲,故而民以食为天。
木偶要存活也要力量来源。像是老刀,依靠无偃为它刻画在木鸟内部的阵法转化灵气修行。杀人偶则选择另一种气的来源,恰如许多志怪传说里的以人的阳气为食。
汴京城每天有许多人来往,几乎能让杀人偶不带重样地选择口味。
夜深,子亥相交。
言不周与无偃连夜就赶回了汴京,越是靠近汴京,罗盘的指针越发鲜红,明确指出木偶就在此地。
两人先去了开封府,下午发现的袁青尸体已经被运入府衙,其头部干瘪就是木偶吸食人阳气的例证。
“它们觉得此人的味道不够好。”
无偃要再取袁青的心头肉,获得越多与木偶有血魂关联的线索就能更精确地定位,他听说了失踪的还有季成与肖瑾,才有了刚刚的那句话。
杀人偶有储备粮才会挑三拣四,它们的进食间隔时间应该较长,吃一次管饱三个月左右。
然而,参照人类的情况,基本温饱不愁后就注重品质了。因此,杀人偶不会因为有储备粮就停止杀人,它们会更加游刃有余地猎食。
“东北方位。边走边看具体情况。”
无偃说着好似旁若无人地又做完了法,仅对包拯颔首示意就看向言不周。“宜早不宜迟,但去抓捕的人宜少不宜多,别惊动了它们。它们手里可能还有活着的人质。不过,木偶不似精怪,是对气息的感知很弱,只要不闹出大动静就好。”
言不周闻言第一眼就看向展昭,对包拯建议,“包大人,还请让展大人先行一步,飞檐走壁就都不成问题了。”
木鹦鹉不甘寂寞地开口了,“老刀也能飞檐走壁,秃头也可以的。言言,等我重新塑造鸟身,保管你想去哪就带你飞哪。这会勉勉强强让秃头代劳,不成问题的。”
“彩毛无礼,还请各位别放在心上。”
无偃再度将佛珠套到了老刀的脖子上,虽然这只唠叨说得并不错,但有些话何必大大咧咧地说出来。
“咳咳——”包拯状似不经意地扫了展昭一眼,展昭一如既往保持着温和而不失严肃认真的工作脸,想要看他在工作时变脸真有些困难。
“东北角,杀人偶选择那里藏身也有些道理。汴京寺院与道观非常多,相对而言,东北角一带庙观的数量最少。而且,沿着东北方向朝外去,城郊是皇家牧场与夷山,那里树木多更便于隐藏了。”
包拯当即决定让展昭先与言不周、无偃打头阵,不过还是要准备一支包抄援军以备不时之需。请木鸟老刀借以与无偃的感应,间隔一段时间,随之其后维持一段距离地跟上。
废话不多。
无偃拿着罗盘在前领路,三人就没走寻常路,没时间穿行汴京城弯弯绕绕的大街小巷。
这是直接走的屋顶,前方没有阻碍物,视野开阔到一路顺畅。直到木偶藏身地附近,才需落地仔细搜寻确定具体位置。
“有劳了。”言不周正是知道要如此行路,刚刚才会提出请展昭相随,否则她怎么过去,傻傻地在地上奔跑追赶吗?“有展兄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