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没判断失误,玉枕五面的图样刻的是‘鼠’字。”
林远边说边指着玉枕上的几处图案,三角形是老鼠耳朵,曲线是老鼠尾巴。“不过,与人脑袋接触的那一面却变作了一只狸。五鼠一狸,这个组合是什么意思却不得而知了。”
话分两头。
山羊胡做梦也没想到会遇上买家离奇消失的事件,不敢耽误交代了从哪里入手玉枕。
此物购于商丘,上家是古玩行的老卖家祝明,他会走街串巷专门收集稀奇的东西。玉枕的前任主人据说是一位打扮富态的大娘,当时大娘亟待换取现银,低价将玉枕卖给了祝明。
由山羊胡提供了详细的地址,展昭赶至了商丘希望能寻得祝明,打听清楚玉枕前任主人家中发生过什么。
“吕大娘去世了。”祝明提起此事也面露疑惑,“听口音,那人是从南方来的,她在归德近郊租了一套房子。我上门收玉枕,稍稍先向她家四周邻居打探情况,听说她的儿子原本也同住于此,可能这会是上京备考了。”
吕家人的邻居表示,六月中旬吕家母子在归德租房落脚,从两人穿着来看都是好料子。平时路上遇见,听着吕家母子的言谈也都是‘我有钱,你们羡慕不来’的模样。
奇怪的是,一副有钱人样子的吕家母子却没有雇佣帮佣。
也不知吕郎君是不是忙于复习课业,随着时间的推移,偶然瞧见总觉得他气色又差了些。八月初,这一带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吕郎君。
展昭在归德府查了吕家母子的租房契约,契约书上写了吕崧承租半年。眼下,租借的房子还没住满三个月,吕家母子两人一个死了,另一个却失踪了。
他先查了一圈两人的租处,确认一点——吕大娘的卧室里有枕头,而吕崧的床上却缺了一只,也就是说玉枕原本该是吕崧使用。
“吕崧并没有在九月初一前到国子监登记。”
展昭向归德府衙门确认了情况,八月初四发现吕大娘的尸体后,衙门尝试过联系她的家人收尸,却一直没能等来吕崧的回应。
再一查,国子监没有吕崧前去确认参加恩科的记录,吕崧并非像人们按照常理推测的为科考而赶来了汴京。
既然吕崧有过举人的身份,这个时候从南方来到北方,十有八/九就是来参加恩科。
又是什么原因让那一二的意外出现,导致吕崧没有按时报到,错过了此次恩科,更是不见影踪宛如人间蒸发。
“张龙、赵虎带人去彻查汴京的各大客栈,调查有没有过吕崧的入住消息。归德府方面也开始调查吕崧在当地是否与谁结仇,确认他究竟有没有无故失踪。”
展昭先将吕大娘的尸体运回了开封府。
此前,归德府之所以没有火急火燎地找吕崧认尸,是因为认为吕大娘属于意外自然死亡。由于与他杀无关,谈不上要找凶手,那也就常规程序慢慢等家属出现。
吕大娘的尸体没有任何他杀症状,无任何外伤、无毒理反应,四周邻里更没有听闻异常动静。
仵作鉴定,吕大娘死于脑疾突发。
根据这一验尸结果,公孙策进一步解剖,证实了先前仵作的推断正确。
吕大娘脑溢血而死,她的身体其他部位并无病变。恰恰相反,比照着她的年龄来看,这种身体情况当属康健。
“总有那里怪怪的。玉枕前后两任主人都不见了踪影,吕大娘匆匆卖出玉枕,会不会是她认为此物不祥急于脱手?”
假设吕大娘如同史大爷一样,亲眼目睹了儿子被吸入枕头里,按照正常逻辑推测,做父母的不会选择卖掉玉枕,而会求助于高僧法师把孩子解救出来。
吕大娘选择急匆匆地卖掉玉枕,更可能是发现了儿子接触玉枕后变得古怪。八月初三,吕大娘发现儿子不在家,哪又能想到离奇的枕吃人情况。她趁机拿出玉枕赶时间转卖给了祝明,隔天却突发了脑疾过世。
公孙策说着如上推测,等着言不周对吕大娘的尸体进行另一番检测判断,“阿言,你可有什么异常发现?”
言不周缓缓点了点头,“吕氏身上仅有一处有残存的妖气,正是她的大脑,其中后脑部位的妖气最重。”
吕大娘因脑溢血死亡,现在证实她的脑袋有妖气残存,那就否定了自然死亡的可能。
前有五鼠一狸刻文的古怪玉枕,再有使用者梦境缠身又离奇消失,这些两点撞到一起,让言不周怀疑吕大娘脑中的妖气来源不简单。
为何在一般情况下发现不了玉枕的异常?
极有可能玉枕仅仅是一个媒介桥梁,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才会出现妖气——入梦时分。
言不周记得后世关于做梦的科学研究,尽管尚未有定论确定梦的成因,但研究表明梦与大脑运动密不可分。
特别是后脑有一区域反应活跃,那里管控着人的空间推理与注意力。
如果说科学研究尚远远不足透彻分析梦境,有关梦的诸多志怪传说却早就脑洞大开。
一枕黄粱,梦是不是链接着另一个世界,人在做梦时意识前往了那些荒诞离奇的地方,那是醒后凡人之躯无法轻易触及的地方。
与之相关,自然也就有了特殊枕头传说的出现。
“传说中,有一物叫做仙游枕,枕着它睡觉可以去往另外的世界,或者轻易抵达世上的遥远之地。”
言不周想着史健与吕崧的失踪,仙游枕的传说里人们无法自主操控去往什么地方,可能会让他们心满意足,也可能会让他们置身无间地狱。
“仙游枕可通仙境,亦能通地狱,但没听说它上面有刻着老鼠的雕纹。老鼠在古时并非大众意义上的大吉大利,使用这种刻文的异枕,它通往的梦境彼端恐怕不是善地。”
只是玉枕到底通往什么地方呢?
或许,唯有一枕入梦才能探出一个究竟。
此事必须慎重。
言不周提出了这一操作方案,但她也没想要冒然躺上去做梦。
现世人间因天道平衡,各类妖魔鬼怪的本领大大受到限制,而一旦通过玉枕前往另一世界,那里的情况皆是未知不可测。
何况一枕入梦,进入梦境的究竟是魂魄意识,还会是整个身体都陷入其中,不先弄个明白就不能冲动做梦。
‘包大人,还请务必劳神看管好玉枕。大人也切莫孤身以试。’
展昭在离开开封府前特意多嘴嘱咐一句。此物看似无害,但它的危险性太不可控,不管是谁躺上去,他都会担心那人被困梦境再难清醒。
这个他人范围很广,任何想要破案子的人都有可能,其中正以胆子很大的言不周与实验狂人公孙策为主。
“我有那么傻吗?”言不周侧头看着展昭,固执猫坚持认为她不是保管玉枕的合适人选,难道她脑门上写着人傻钱多速找死一行字?
展昭却十分坦诚地点头了,但言辞之间还是婉转了几分,“我并非不信你,就怕你不找事,事来找你。玉枕留在开封府,包大人藏东西水平一流,没人能偷的走。”
是吗?
言不周勉勉强强接受了这句说辞,即便她很清楚这是展昭使用了语言的艺术。没必要深究这点,眼下能做的不多,查证吕家母子从何弄到玉枕是其一,其二则是要寻出五鼠一狸的寓意。
“我好想在哪本书上瞥见过老鼠与梦境的传闻,但一时半会又记不全了。这先去城隍庙翻书找找。”
言不周打算去叨扰林远,城隍庙几乎藏了各种志怪书籍,她隐约记得那则故事出自唐朝年间的某本书,翻一翻应该有所得。
“是不是《广异记》?里面有一则说到千年老鼠梦魇人的故事。”
展昭在言不周略带诧异的目光中,简单复述了那则小短篇。
简言之,唐朝天宝初年邯郸县内,相继有人在夜间陷入古怪昏迷,他们全都梦魇着了无法再醒过来。
有三位彍骑士兵途径此地,他们外出做任务时常来邯郸,发现此等异状就留下来观察异常的来源。
当夜,三人抓住了一只身着绿衣的人形般大老鼠。这家伙嘴硬一开始还拒不交代,直到彍骑士兵出言威胁要将它油炸,老鼠精才老实交代。
它是千年鼠精,如果能将三千个人梦魇着,就可以转为狸。
不过,梦魇对人并无实际伤害,只是多睡几天多做几场梦。老鼠精恳求彍骑士兵放它一条生路。
“不错,就是这则《天宝彍骑》。”
言不周从前读过这本书,但时间一长有些故事已经记不全了。她反倒惊讶展昭会看此类的故事,呆猫何时对些感兴趣了?
如果换做其他故事,展昭还没那么深的印象,谁叫这则说的是老鼠精。
至于怎么会看起了此类闲书,理由非常简单。他偶尔读一两本,仅是想多和言不周有共同话题,爱屋及乌罢了。
不过话到嘴边,展昭多少不好意思直抒心意,愣是改口到,“也不算对志怪书籍有多大兴趣,但撞见过几次妖怪,我也该读一两则说妖怪的故事应应景。阿言无需紧张,我没想过钻研此道,去抢你的生意。”
言不周深吸一口气,从前竟没发现某猫的脸那么大。
怎么办,她忽然手痒,真的克制不住非常想要狂捏猫脸了。
第69章 梦想成真?
九月中旬,距离恩科开考还剩十四天左右。
汴京的状元楼早已腾不出一间空房。为了更好应接恩科带来的客似云来,楼里聘请了二十来个临时伙计。
春香脱离吕家母子之后,在她茫然四顾时跟着三位船夫来了京城。经由梁奋介绍来到状元楼打临工。
这两三个月,她可劲勤劳干活,希望到十月底能转为状元楼的长约伙计。尽管掌柜早就说了基本签长约,除非特别勤快的临工,否则没有留下的可能。
“砰!”
不常有人经过的三楼回廊转角,春香正想着今后该怎么维持生计,一个不留神就被转弯而来的住客撞了正着。
花庆手里捧着一本书,他已经温书温地对周遭视若无物。
这一撞,书脊顶端狠狠地扎入春香鼻孔,只见她的鼻血瞬间哗啦流了一书。
“啊——从来的野丫头,竟是毁了圣人之言。”
花庆看到书页被血染满,顿时就火冒三丈,指着春香就批头盖脸骂到,“白长一对眼招子了,走路居然不看路。我的书弄成这样,十个你都赔不起!”
春香单手捂住鼻子,鼻腔与嘴巴充斥着浓郁的腥味,总觉得手掌心也黏黏湿湿的。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多说一句,只得低着头静静听训。掌柜嘱咐过,像她这种临工如果敢和客人争执,不管理在谁的身上,明天就能卷铺盖走人了。
花庆却是越骂越得劲,似乎把多年以来未能考中进士的科举压力,全都一股脑地发泄在春香身上。
尽管他根本不知对方是谁,尽管转角相撞绝非一人之错,但他还是肆无忌惮地骂了,谁让春香穿了状元楼伙计的衣服。
大概整整半盏茶,四周有了其他人出现,花庆才斜视了春香一眼离开。
“那是谁?为什么骂那个小伙计?”
“有辱斯文啊!大男人竟是那般辱骂小姑娘。”
春香低着的头是垂得更低,鼻血是凝住了,但眼泪与鼻涕却止不住。她匆匆向另一侧跑下了楼,这种时候并不想听其他人的安慰。
只盼能尽快多想起一些记忆,找到亲生父母,就不必再浮萍无根漂浮来去。
夜深。
刚来汴京时花庆都会手持一把戒尺,效仿古人的头悬梁锥刺股,每每困了就抽大腿一下继续复习。
不过,这把戒尺前几天已经被束之高阁。
这会花庆早早躺倒了床上,并非困得不得不睡,而是早早入梦等来黑光大仙,希望今晚能好运地在梦境里,看一看考题是什么。
话从五天前说起。
花庆入住状元楼后觉得这里的枕头太低,他随手找了几本书垫高枕头,就梦到了看不清模样而浑身散发黑光的仙人。
原本他应该子不语怪力乱神,但黑光大仙法力无边,直接上真本事。在梦里让他进入负责主持恩科考试的主考官家。
从未做过那么逼真清晰的梦。
花庆仿佛隐形人一般毫无顾忌地穿行在主考官家中,将此地的一切都摸得清清楚楚,但院子里的其他人却都发现不了他。
比如说,他推了某个小厮一把。小厮摔了个狗/吃/屎,可回头看是谁做怪,却只惊恐地低语见鬼了什么都没有。
到底是梦,还不是梦?
黑光大仙没有回答,只说这里的一切都会在现世中成真。明天,小厮醒来就发现他的腿脚有跌过一跤的伤痛。
花庆弄不清其中具体的原理,但他猛地想到一点,这等机会是天赐之机去主考官书房瞧一瞧,想来一定会摸到些恩科考题的线索。
接下来一连四天,入夜后,花庆最期待就是黑光大仙的到来。
昨晚梦中,他在主考官书房找到了一些笔记,正是与此次恩科的考题有关。可惜才翻了封皮就醒了,就等今夜能一看究竟。
花庆照惯例躺好,闭起眼睛却难掩笑意,等找到考题还有主考官的理解批注,这届恩科他必然能脱颖而出,说不定还会独占鳌头。
之后,黑光大仙继续保佑他,那么他不多时就能主朝廷中枢,成为一方大官的好事近在眼前。
梦境如常而至。
花庆眼前逐渐泛起白雾,眼瞅着黑光大仙从浓雾深处而来,谁想离他还有三丈远时,黑光忽然剧烈颤动起来。
“啊!恶心的血味。花庆,你这小子竟然找人来对付我,枉我以为我们有缘帮你一场。”
黑光似乎极度不适,压根不给花庆辩驳的机会,这是直直撞向他的面门,狠狠给了他一下,黑光就消失了。
“啊!”花庆也发出了同样的叫声,他的右手食指居然被咬断了半截。
沾血的手指落在了地上,花庆见了差点疯了。完了,全都完了,他的手指断了,那还谈什么科举恩科。
这一刺激,花庆直接醒了过来。
他从未如此希望一切是梦,猛一抬右手,食指的断裂处还在流血。再侧头一看,地上正有断的半截手指。
花庆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究竟事情为何会急转直下发生突变?
他潜意识不敢责怪黑光大仙,也完全不去想通过梦境去窃取考题有何不对,当下只抓住了五个字——恶心的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