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有三条小河流过,这还就是河床都干了,几百里之外的上流与下流却不受影响。”
“你的意思是河流自发改道了?”
言不周看到祝明点头,她也觉得此事有些古怪,“有请什么人看过吗?”
祝明拿出了一封信,是那位远方亲戚周华寄来的。“两位不妨看看吧。五天前,我收到的。周华说村长请了一位道士,道士屈指一算,说有旱魃作祟,要挖坟掘墓打旱魃。”
旱魃出世,赤地千里。为免其祸,唯有打旱骨桩。
言不周听说过这种民俗,既是开棺鞭尸焚烧就能迎来大雨。不过,她从来没亲眼见过这种情况,毁人尸体不论什么时候都算一等大事,寻常情况谁会那么做。
这会她展开信纸,其上是周华找祝明求助。因为被认定的尸变旱魃就藏在周华家的祖坟,既是要挖出周家先祖,鞭打且焚烧其尸骨。
“如果真是尸变,变成了旱魃闹事。为了全村的百姓着想,打也就只能打了。”
祝明也没想偏帮周华,但其中的因由该查清楚。“可如果是有谁借机公报私仇,我却不能任由他们欺负。我想请两位去一辩真伪,是否真的有旱魃出世?”
第77章 今天,你被嫉妒了吗
泽水村。
十月初四,新月如钩。
纪村长家小院外,一个中年妇人正看牵着两条猛犬遛弯。
此人正是村长的老婆王氏,这会她哪是遛狗消食,分明就是故意在院外巡逻给里头的三人把风,生怕有谁偷听了自家的秘密。
屋内,纪村长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神色紧张地再次重复一遍问题。
“九穗道长,你确定老周家的祖坟里真能变出一具旱魃来?这事情可马虎不得,如果掀起棺材盖,里头是毫无变化的尸首,我这村长的位子也就做到头了。”
“纪老,您放心。我说他家有,没有也能变出来。我说他没有,有也能给变正常了。”
九穗道长摸了摸胡须,他四十来岁瘦巴巴的,若脸稍微胖些反而会多谢和善面相,现如今瘦得尽是尖嘴猴腮的刻薄。他向着一旁纪村长的独子纪鑫使了一个颜色。
纪鑫心领神会就向着九穗道长说话,他立马重提已经到手的一千两黄金。
“爹,你还在犹豫什么。这次一千两黄金到手,要说我拍拍屁股直接走人,我们一家三口去汴京定居就好,你还操心村子里缺水的事情。
道长好心提出解决之道,那周家素来与我们不合,借用一下他家祖上尸体,又有什么不可。”
一千两黄金,这五个字让纪村长下定了决心,掘开周家祖坟鞭尸一事势在必行。
这就要从中秋之夜说起。
八月十五,纪鑫与一众狐朋狗友多喝了几杯,五六个人不知怎么就搞起了试胆比赛。
每个人写一点要求,几人抓阄,抽到哪一张纸条就去完成这件事。当夜,纪鑫抽到敢不敢夜入砀山打一只野山鸡回来。
要说纪鑫文不成武不就,平时也就靠着是村长的儿子名头混日子。对他来说,夜入山林打野鸡,酒劲没有上头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砀山又叫芒砀山。哪怕砀山并不高,但那里传说可不少,绝非不是什么安全之地。挑一个最有名的来说,刘邦斩白蛇于此,后来就起义灭秦。
纪鑫毫不在意汉高祖是怎么隐匿砀山后来起义了,他的关注点在那条传说里巨大无比的白蛇。
当地有版本说,白蛇足足三四丈长,并且有比井口还粗壮的蛇身,一般人遇上就是被一口吞的份。
诸如有此种近似妖蛇出没过的山林,除非许以百两纹银的诱惑,否则纪鑫绝对不会踏入砀山一步。
偏偏,这一晚纪鑫酒意上头跌跌冲冲地去了。他更是带着一肚子气冲进去的,因为有个人说了一句刺激他的话。
‘周华那瘸子有个好表姐夫,坐在家里躺着数钱。我说纪大郎君,你爹一旦不做村长了,你有把握能接替他的位子?
我怎么听说村里有另选的意思,可能是刘家或是王家,那两家与周华都走得挺近?你这连入山都不敢,村里人怎么会选你供着做摆设?’
周华!
纪鑫一听这个名字,酒劲上头的脑袋嗡的就更热了。要说这辈子他看谁不顺眼,周华就是板上钉钉的那个人。
从头论起两人是否有血海深仇,他们并无直接的交集,但纪鑫认为总有一个人活着就会压他一头。
泽水村形成的时间尚短,百年前战乱时一群人避兵祸而在此落脚。村里人从不同的地方来,并没有哪一个姓氏独大的说法。
纪家与周家原本是邻居,本就是差不多勉强温饱的水平。
十年前,纪鑫十二三岁时老爹当上了村长,哪怕并非什么大官,但他一下就感觉不同了。因为自打记事起,纪鑫就和同龄的周华被村里人比来比去,身高长相、学习本事、家中余财等等。
村民们许是闲得慌碎嘴,在他们口中反正件件都是周华好,斯斯文文地好读书上进,将来定能走出小村子高中进士做大官。一旦说到纪鑫,那是逃不开平庸两字。
纪鑫听了五六年这种话,是越看周华越不顺眼。在周华的爹妈死后,他就时不时找茬去找周华打架。
不过,时间久了周华似是也学聪明了,打不过就找村民帮忙,反正从来不会往人少的地方落单走。
憋着一股邪火没地发泄,纪鑫越忍心里越不平衡,但他爹做村长后,那些闲言碎语终是少了。
他渐渐成了别人口中村长家的儿子,随之身边聚着的同龄玩伴也越来越多,反观周华还不知要多少年才能高中进士。
最让纪鑫高兴的事情在他十八岁发生了,周华在进京赶考的路上断了腿,这辈子姓周的再也不可能做大官了。
抱着这个好消息,纪鑫等着他娘去旺财村给他说亲的结果。
他看上了那村子里的一个姑娘,却万万没想到等来了被拒的说辞。对方家里尽是嫌弃他没什么本事,还不如周华那个瘸子。
当然,周华与旺财村的那家人没有什么关系。
纪鑫却又狠狠记了周华一笔,这人为何阴魂不散,就连瘸了还给他添堵,这人为什么就没直接摔死?
让纪鑫更加妒火中烧的是,周华不仅没有如他所愿的死了,反而遇上了一个好姐夫。那个男人据说经营古董生意,每年给周华一笔钱,请他照顾妻族在砀山附近的祖坟等事宜。
泽水村都被那个男人以周华的名义捐了一笔钱,希望大伙关照身体不便的周华。
为什么周华的命就能那么好!
纪鑫喝多了酒被刺激着就进了砀山,谁说他没本事只能靠当村长的爹,这会他偏是要走夜路给几人瞧瞧。
这是满身酒气愤懑不已地冲入山林,不管不顾地一条道往里冲,哪管什么东南西北。
‘咚!’猛地一下就栽到坑里了。这一摔将他彻底摔醒了,那似是正对上一双仿佛淌血鲜红的眼睛,凄厉惨叫声顷刻间回荡在坑中,更是惊起了山林里栖息的动物们。
跑,快些爬出坑底。
纪鑫仅此一个念头却忙中生乱,他手脚并用地再度摔了几回,第四次直接脑门磕到那对红眼睛上。
这一撞才发现不对劲,眼珠不可能是坚硬的。掏出火折子一照,哪有什么滴血的眼睛,分明是一对红色宝石。不仅如此,坑底还躺着和他半个身体那么大的宝贝。
当时,纪鑫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既然周华的姐夫做古董买卖能赚钱,那么他也可以借此宝物弄来一大笔钱。
一千两黄金,正是卖出这宝贝的价格。
八月末,纪鑫独自促成了这一笔生意,他本想一个人都不告诉,可是藏起来的交子还是被爹娘发现了,无奈地简单说起经过。
九穗道长正是在卖宝时认识的,多亏有他帮衬着,那宝贝才没有卖亏了。
自己赚了钱,更是一辈子吃穿不愁的大财,那么腰板就硬了。
纪鑫对自家爹娘说话也硬气起来,要他们离开泽水村。
这破地方自打清明起,不知招了什么邪,一天比一天干。
今年村民种田都要走好几里地去其他地方挑水,有了一千两黄金何必再留下来管什么糟心事。
纪村长也为儿子的提议心动,但是到底在村里住了四五十年,难免有了感情不舍背井离乡。何况,他去了外头啥也不是,留在泽水村好歹还是村长。
因此,纪村长就想着再等一等,看看下半年老天爷是否给条路降雨。他不想留下不敢担事的坏名声,在泽水村越发干旱缺水时逃之夭夭。
‘爹,做儿子的,我必然急你所急。眼瞅着几个月没下什么雨,几里外的那些村子却是照常雨水充沛,我看其中必有古怪。
我到处打听过了,说是哪家地下尸变长白毛了成旱魃了,那块地方就会越来越干,直到一滴雨水都没了。说不好我们这里正是出了这等妖物。’
纪鑫的话并没让纪村长轻松几分。
豫鲁两地确实有打旱骨桩的风俗,但是这种事要开棺掘墓,除非是先发现有尸变旱魃自个破棺而出,否则谁敢拍板决定搞毁人尸骨的事情。
往严重了说,开棺鞭尸的罪名在刑律里写着。
倘若得不到全村大部分人的支持,而开棺后发现里面是正常尸体,被挖坟的人家向衙门一告,做出决定的村长妥妥地到大牢里蹲着。
然而,或许应了那句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纪鑫生出一条毒计。反正他一夜暴富也被爹娘知道了,只要瞒好钱财来源,就说与人合伙经商发了,他愿意用些钱买通村里人,让大家同意开棺并非难事。
‘其一,村里人都希望能下雨,只要掘墓不开自己家的,他们多半都不会反对得太激烈。我们也不用买通所有人,有大半的支持我们就好。
其二,衙门认定有罪的前提是棺材里没有尸变。九穗道长本领高超,我们找不到一具旱魃,这就给它制造一具又如何。’
至于选中哪一家?
压根不做他想,必须是要把周华家的祖坟给挖了。
纪鑫自从暴富后最想折磨的人就是周华,但那厮瘸腿又没什么在意的人在泽水村,单单把人给弄死了可不够解气。
思来想去,掘人祖坟,把周家老祖宗给挖出来鞭打烧了,那一定会让周华气到吐血。
其中最关键的一环是找一个有本事的道士,而九穗道长打包票这事绝对能成。别说一具旱魃,想把周家祖坟全都搞尸变也没问题。
那还等什么,必须尽快立即安排起来。
纪鑫先斩后奏,九穗道长说了尸变要七七四十九天,这是让九穗道长在八月末就暗中作法搅乱了周华家的坟地。
十月初八,上弦月夜。
不论他爹同意不同意,纪鑫都要当着全村人的面,将周华祖坟给刨了。他就不信了,这一回周华还能命好地保住周家祖宗的尸体。
哪怕是周华不给开棺,等到初九的子时一到,他家老祖宗的棺材板就要压不住了。跳出来,头一个杀的就是自家子孙。
“嘿嘿嘿……”纪鑫想着不由奸笑出声,也不管纪村长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与九穗道长交换一个眼神,这就等着三天后的精彩好戏上演了。
*
十月初八,残阳似血。
离开县衙,通向泽水县的土路上行驶着一辆马车。
祝明在前头赶着马车,言不周在车厢里迅速翻阅着方志记录。
不仅是近百年来泽水村的情况,而是有一大摞从先秦起这块地方的各式记载。
芒砀之地要往早了算,根据它离商丘不远,就能猜测它与殷商有些关系。
言不周隐约记得上辈子读的史学论文,说是芒砀一带在甲骨文里被记录为‘元国’,元国是商朝的属国。至于再具体到从属了多少年,这些细节她是记不清楚了。
根据当地传说,古时此地多有奇石叫做砀。而且此处水量丰沛,四周有很多大河,潮湿之地多有大蛇。
大蛇为蟒,比如刘邦斩白蛇起义,那就是杀了大蟒蛇,所以这里本来叫蟒砀山,后来渐渐才改成了芒砀山。
在芒砀的多雨之地,泽水村几个月不见雨水,四周的村长城镇却一如往常,这种看起来小范围的干旱却绝非小事。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如果不引起重视,那么小范围的古怪干旱会否逐渐扩大?等到事态严重了,那时再想对策难保已经迟了。
展昭即刻将此事上报开封府。再说几个月一来,泽水村的事情一直瞒而未报,撇开它距离所属县衙最远的原因,县衙不知情是逃不开纪村长故意隐瞒。
这回不管周家祖坟尸变是真是假,瞧着纪村长隐瞒的态度,仅是有三人冒然入村并不安全。
这一头,展昭很快接到了包拯签发的加急公函,他先去巡军驻扎地,请一小队兵协助入村调查。
祝明与言不周则是坐马车往泽水村后的山林坟地,今夜亥时,两方务必汇合之后再一起行动。
马车里,言不周翻阅方志想要找找有无前例。
不论是否经过核实查证,有一笔算一笔,要找找这一带是否出现过原因不明或者诡异成因的干旱。
“言先生,你可知我为什么会怀疑旱魃的真实性?”
祝明神情忧虑地开口了,有些话没有具体证据,他本不该胡乱臆断的。
“村长并非一直只有纪鑫一个儿子。我记得没错的话,在纪村长做村长的第五年,他得了一个小儿子,却是因着风寒夭折了。
纪鑫此人嫉妒心之强,周华早就深受其排挤。那时,周华的腿还没断,他正准备上京赶考,却撞见过喝醉的纪鑫,听其说些醉话。”
言不周翻着方志的手一顿,“难道纪鑫说了他害死了自己襁褓里的亲弟弟。”
“醉话里,纪鑫说老头子只能有一个儿子,没有谁能来抢村长儿子的身份。谁都不行,来一个死一个。”
祝明无法十成十确定纪鑫谋杀了亲弟弟,这事情外人想管要有证据。
“这事也是过了很久,半年前周华才告诉我的。事情过去五六年了,查无可查,我希望周华不如搬走,他倔脾气不肯再多受我恩惠,说在老家看坟地挺好的。”
守祖坟,是周华断腿后给自己找的正经差事,也能说是他将此当做证明自己不是废人的计活。
所谓报复一个人,最狠的是夺走他最在意的。
如果纪鑫能对亲弟弟下手,只要给了他相应的资本,那么他岂会不敢掘人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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